第二十四章 開罪
寅時將盡之際，三道光華無聲越過結界，飛入天卷宗鎏鑾殿內。早有弟子相互通傳，法鐘鳴響，三代門人恭敬排布殿外待命，各堂主往鎏鑾殿議事。亡天子作為一名外客，因身纏諸事，也“榮幸”地被請去與會。當在郁劍宸的陪同下走過排成兩行的三代弟子時，亡天子看見了各種各樣的目光：憎恨、厭惡、嫉妒、愛慕，也有欣羨，更多的則是好奇。亡天子注意到那名在松枝上吹笛的名為影宿的弟子也在其中，排在男弟子第二位，在他前面正朝自己不斷打量的應該就是郁劍宸的二師弟紅郎。女弟子那一列，論入門先後本該以藺瓊為首，因其與藺蘭、庄、寒三人外出行道未歸，暫以殷紫代替，她後面便是金素齡。亡天子從容走過這些對他抱持着不同態度的男男女女，與郁劍宸一同跨入金殿。
大殿長桌一端，剡道子泰然而坐，與眾門人交代了此行結果，匆匆不到幾句話后，亡天子跟郁劍宸走了進來，聯合魔界攻打煉魂獄的話題因此告一段落。一年前大戰聖子之時，完整狀態的亡天子曾與剡道子、賈大師、六珠刈並肩作戰，並以諦滅禪劍給予聖子關鍵一擊，因此在座沒人敢小看他，甚至剡道子也一改往昔，以“道友”相稱，並帶天卷宗表達了敬意。
剡道子的態度左右着所有天卷宗門人的態度，那態度是如此明確，甚至都沒人願意提起向亡天子問罪之事，只把一個站着的人，一個坐着的人給急的汗如雨下！站着的那個正是曄朗死後被天卷宗接納的徒蕭蕭，坐着的那個自然是義憤填膺的姬無雙。
亡天子與剡道子、轉機子、花沁月等客套了一番，見徒蕭蕭敢怒不敢言的可憐相，不由輕笑道：“各位，亡某力戰聖子乃一盡己力，分所當為之事，實不必過分誇獎。所謂功不抵過，亡某之前若有得罪貴宗之處，還請秉公辦理。”剡道子聞言便問所指為何，烈魂遂將染釁殺曄朗諸事一一告知，包括兩人此時共用一副身軀的事實。剡道子聽完並不表態，看向轉機子，道：“汝認為呢？”轉機子幾乎沒有考慮，脫口答道：“既已分離出去，便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染釁所作所為不該由亡道友負責。至於重傷晟瀚一事，既已時過境遷，再行追究有何意義？何況事端本由他本人挑起，技不如人，尚連累同門為他受累，要罰也是罰他，道友何罪之有？”
一番話，再次令眾門人清楚了解到上層對亡天子的重視，誰還敢自找沒趣？令人料不到的是，亡天子不僅領情，還得寸進尺，更咄咄逼人道：“譚前輩說的好，既然晟瀚該罰，那請當著亡某之面即刻處罰，以證天卷宗威嚴。”語出驚人，令轉機子及在座諸位全都側目，然而下一刻轉機子便恢復鎮定道：“劍宸，將你晟瀚師弟帶來。”郁劍宸看了看亡天子，道聲“遵命”，躬身退出，不多時將晟瀚帶入。
深沉的目光注視着亡天子，晟瀚氣定神閑，完全沒有絲毫懼意，儘管郁劍宸已經將大概告訴了他。直到此時，轉機子還是認為亡天子不會為難晟瀚，或許是要給他一個警告，僅此而已，因為亡天子不是魯莽不知禮數的人，在天卷宗內不給自己及剡道子面子，那實在是太不智了！因此，轉機子也氣定神閑問晟瀚道：“不肖劣徒，無故開罪亡道友，可知罪否？”這一問顯然是要晟瀚自己辯解，但他卻恭順下跪道：“弟子知罪，還請師門責罰！”眾人又是一愣，以晟瀚的為人，不可能不替自己辯解，但他卻毫不猶豫認了這個虛無縹緲的罪名，着實與亡天子一般不可理喻。
這回連轉機子也懵住了，他只能向晟瀚確認道：“你當真知罪？心服口服？”晟瀚仍是先前的恭順態度，答道：“弟子罪孽深重，無話可說，請師門重罰！”此時諸位堂主已忍不住竊竊私語，而轉機子等高層也沒有喝阻，因為這個場面確實令人不解。
在一群迷惑的人當中，唯有亡天子與晟瀚兩者相互體會到對方的心思。晟瀚看出亡天子故意不與天卷宗冰釋前嫌，只是猜不透他如此做的目的，但目的為何他也沒有興趣知道，既然亡天子要當師門眼中不知抬舉的大膽狂徒，他配合就是了。他知道，自己表現的越謙卑，越能博得師門同情，亡天子也就越受敵視，既然如此，何樂不為？亡天子自然不是有心要與晟瀚過不去，正如晟瀚所認為的那樣，他只是要與天卷宗保持亦敵亦友的關係，因此利用刁難晟瀚來激起天卷宗對自己的反感。
見在座沒有動靜，亡天子冷眼看向轉機子道：“前輩，晟道友在等你的處置呢。”轉機子皺了皺眉，反問亡天子道：“依道友看，晟瀚該當何罪呢？”亡天子呵呵一笑，道：“晟道友乃貴宗三代門人中屈指可數之高足，既然對過往罪狀直認不諱，亡某也不願過分為難，只要肯向我磕三個響頭賠罪，從此兩清如何？”驚人之語再出，這回眾堂主不再只是驚愕，更有憤怒，對亡天子提出的無理要求提出各種抗議！
轉機子好不容易令眾人重新安靜下來，正要與亡天子討價還價之時，一記清脆有力的敲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見晟瀚二話不說，一連朝亡天子嗑了三個響頭，擲地有聲！錯愕、震驚以及接連而來因受辱而產生的強烈的憤慨在所有人的心中共鳴，烈魄首先看不下去，以慍怒而低沉的語調強硬命令道：“你給我起來！”
晟瀚低着頭，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如果這時候有人碰巧與他對視，會被他眼中的怒火灼的灰飛煙滅！他在心中默默發誓：亡天子！今日晟瀚所受之恥辱，來日必要你十倍奉還！
當晟瀚在郁劍宸的攙扶下起身面朝大家時，他的一切不滿與仇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上只剩下愧疚與屈辱。烈魄着實忍耐不住，拍案而起，眼看就要發難，此時，剡道子終於開口了：“看來亡道友並不屑與本宗為伍，既然如此，請立刻滾出驥子山！”剡道子別號“烈神壇”，因其行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只是飛升天外天界后，性情有所收斂，儘管仍是不怒自威，卻已很少動氣。此次為亡天子而大動肝火，尚是回歸人間后第一次！
護送亡天子來到山門口，郁劍宸嘆道：“道友方才所為著實太過，請恕在下不能遠送了。”亡天子毫不介意，清爽一笑，道：“道友不必為難，一切後果天子自當承擔。只是有一言奉贈，道友不妨斟酌。”說著湊近郁劍宸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後者聽了只是詫異。
當東方第一道晨光照亮人世之時，離開驥子山的亡天子再次變回了染釁的模樣，只見他停身雲端，好奇張望道：“怎麼了怎麼了？竟然安然無恙出來了？你小子倒也真有辦法！但你不該把我的好妹妹給拐走，看我去叫她回來！”染釁正要往聖羽天國飛去時，忽然頭痛欲裂，竟是亡天子的意識強行竄回，與他爭奪身軀的主導權！
雙方相互攻防，意識大戰戰況膠着，染釁不能自主，從天上直往下墜，正落在山澗內，隨着溪流往下游衝去。好不容易忍着劇烈頭痛濕漉漉爬上岸來，又開始滿地打滾，口中狂叫道：“痛死老子了！有肉身真是麻煩啊——！”痛到不能自已時，雙拳如雨點般朝自己腦門上砸，卻是徒勞，染釁終於屈服，讓步道：“夠了！說！怎樣才肯乖乖滾回去！”便有一道意識流入腦海，染釁連聲答應道：“行行行！我不去找孽吒了還不行嗎？你快滾回去！白天是老子的時間啊！”疼痛逐漸緩解，亡天子的意識沉入深淵。
染釁如蒙大赦般搖了搖頭，長長呼出一口氣，扶着樹榦壞笑道：“嘿嘿嘿！你這一下折騰還不得睡上好幾天嗎？白白送我這麼多時間不好好利用怎麼行？呵呵……”笑完化作一道電光，直衝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