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求緣
雙掌合十,口宣佛號,求艷向天卷宗各位施禮。轉機子點點頭,請他入座。求艷也不客氣,哈笑一聲酣然飽坐。見眾人都不說話,求艷便笑道:“諸位是在等貧僧開口嗎?”轉機子道:“天心菩薩之事,我等只能算出一點皮毛,還望大師不吝賜教。”求艷打哈哈道:“前輩過謙了,轉機子三字的意義不必貧僧贅述,至於天心菩薩之事,貧僧也是從廣華菩薩那裏聽來,如今便複述與諸位。
在座皆知,大諸天四正法座乃塵世中最具名望的四座神佛偶像之化身,並由大諸天上得道高僧四人分別承襲菩薩之名,而後經曆數千年光陰,將本身軀殼煉化,思想同化,遂成如今之四正法座,得無上果位,實已非人,堪當菩薩之名。四正法座之法力、形象、性格皆由普世宏願所化,世人如何想像,他們便成如何。
有別於中原名山古剎,天龍山位處北海,遠離江湖,信眾與中原迥異,所信佛法亦有所不同,故而天心菩薩乃四正法座中唯一擁有金剛不死身者。北海佛教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形成分支,越走越偏離中原佛教,最終自成一派,否認世尊的存在,而以天心菩薩為至尊,頂禮膜拜。其中又衍生出性力派等離經叛道的分支,以諸多小寺廟為主,招募所謂聖姬,妄想另闢蹊徑,通過男女交合達到天人合一之境界,藉此證悟菩提,實為可笑!”求艷說到這裏,忍不住露出鄙薄之色,天卷宗眾人善意的笑笑,轉機子則乾咳一聲示意繼續。
求艷點點頭,繼續說道:“因性力派等教派提倡以樂悟道,不必苦修,格外吸引教眾,久而久之,發展壯大,逐漸喧賓奪主。偌大北海,到最後只剩下天龍山心源寺仍作為正宗教派在夾縫之中苦苦支撐。三位菩薩早在百年前便發現塵世變異,要派弟子下界糾正,卻受天心菩薩制止,稱因果天理,不得妄加干涉,一切聽憑塵世自行做主,菩薩只得作罷。
歪斜之風不久吹入天龍山,自下至上,逐層滲透,無論如何懲戒,屢禁不止,心源寺逐漸名存實亡。寺中僧眾明着供奉天心菩薩金身,實則常夜共聚在地下宮殿中破戒淫樂,並塑造了新的天心菩薩偶像,取名‘樂性師鬼’,作為精神象徵。因其時天龍山尚有崇尚本源佛法之僧眾,與異派分庭抗禮,天心菩薩金身仍受供奉,彼此互不侵犯。直到一年前月蟾墜地,暗金烏照耀塵夜,妖魔橫行,心術不正、意志不堅者多半淪為鬼物。廣闊北海,因受異端教法感染,其上百姓、僧人盡皆化作妖魔,彼此吞噬、同化。就在前夜,心源寺最後一批篤信佛法的僧眾不敵妖魔之力喪生,至此,北海境內信奉天心菩薩者已不足百人,願力再不足以支撐其形象。終究在金身佛頭落地之刻徹底化作樂性師鬼,從此陷入永劫迷途之中,難以自拔了。”說完看了一眼求緣。
郁劍宸、紅郎聞言,一個露出惋惜之狀,一個恍然大悟,稱奇不已。剡道子、花沁月等見他們兩人反應,彼此眼神交匯,心中各自瞭然。
轉機子再問求艷道:“如今大諸天四正法座先崩一角,世尊又未清醒,大小事務誰來做主?”求艷合掌答道:“自然是由三位菩薩共同做主,只是如今魔界未動,我等也無法擅動,人間安危還要靠貴派多多維護才是。”轉機子意味深長道:“只怕當魔界行動之時,為時已晚。”求艷不明所以,便不做搭理。紅郎又問十三俊之事,求艷狡猾一笑道:“這點何須貧僧僭越,前輩自有定見。”轉機子點頭高深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心眼去看,不明自明。”紅郎只摸不着頭腦,也不敢再問。
事情原委已然說明,求艷告退,臨走前又看了求緣一眼,笑呵呵上前招呼道:“這位師弟法號為何?”求緣知曉求艷乃大諸天緣覺,高人一等,慌忙低頭合十恭敬答道:“貧僧求緣。”求艷一聽大喜道:“果然是師弟啊!同我皆是求字輩的,太巧了!”求緣忙道不敢。求艷越看求緣越愛,決心度上大諸天去,便向剡道子合掌道:“此子乃天龍山遺孤,品質堅韌,超凡脫俗,與我佛門有緣。求艷在此斗膽向貴派要人,欲接引此子上大諸天跟隨菩薩修行,不知教祖可否割愛?”剡道子不語,轉機子替他答道:“大師來時,可奉菩薩口諭,定要將此子度上大諸天么?”求艷打哈哈道:“菩薩未曾提起,全因小僧一片私心而已,還望前輩成全。”
轉機子為難道:“此子根器甚厚,仙佛有望,已為本宗接引入山,所謂先來後到,大師如何奪人所愛?”求艷力爭道:“前輩此言差矣!求緣本是我佛門中人,若論先來後到,也是該回歸我佛才是。”轉機子不相讓道:“大師如何起分別心?須知佛門、玄門殊途同歸,不分彼此,此子在我仙山修練,一樣得道,大師何必多此一舉?”求艷覺得自己論理絕說不過轉機子,便望着求緣使出殺手鐧道:“既然雙方各執一詞,罷了,便讓求緣自己決定去留,前輩泱泱大度不會不準吧?”轉機子點頭。
求緣受佛道兩派爭搶,好生為難,看一眼求艷,見他雙眼放光,志在必得的神情,實在不忍令他失望。又偷望一眼閉目端坐的轉機子,其人氣定神閑,心思莫名,不敢得罪。正當求緣兩難之際,求艷忽然大喊一聲:“多謝前輩割愛!”話音未落,只覺身子被抱起,化作一道金光直向遙天刺去。轉機子等人料不到求艷竟會硬搶,着實意外,當時竟無人及時反應,待大喝無禮欲追趕時人早已進入大諸天內,追之無及了。紅郎登時大罵求艷目中無人,不是東西,被轉機子喝止。剡道子笑了笑,終於開口道:“大諸天高僧行事的確出人意表。眾人不必心懷不忿,此子若與我玄門有緣,將來必定還要來投,若是無緣,強留何益?且讓他去。”說完解散會議,由轉機子再行吩咐調度。
人間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隱蔽而出塵,朝聞鳥語,暮拾夕花,與如今混亂的人世形成鮮明對比。清晨,一道白色人影頭戴面紗,身背長琴,在朝陽下緩緩步來,正是天巧韻。帶着一身傷疲,天巧韻向竹屋門扉行禮道:“師尊,弟子回來了。”便有一個冷冷的女聲在屋內回道:“你又過分動用那股力量了。”天巧韻慚愧道:“弟子不肖。”那女聲微慍道:“為師已警告你多次,動用超出身體負荷的力量對你病體為害甚巨,如何不聽?”天巧韻越發慚愧道:“弟子不肖。”屋內輕嘆一聲,收起怒氣道:“你先下去休息吧。下回再走,須得謹言慎行。記住,並非擁有了力量便可隨心所欲。你不出手,自會有他人出手,逞能是最要不得的。”天巧韻道聲是,退到自己屋內。
房門一開,天巧韻的疲憊一股腦湧上來,再也支撐不住,方解下白玉琴,整個人便癱倒在榻上。本想先去左近沐琴溪洗漱再回房好好休養,實在擋不住睏倦,只能帶着一身污跡沉沉睡去。這一覺直睡到日暮時分方醒,天巧韻便藉著暮色趕往沐琴溪,洗滌污穢。
差不多將身軀洗凈后,天巧韻望着逐漸升起的黑日,思緒萬千。就在此時,輕緩的腳步聲從背後響起。天巧韻不用回頭便能聽出來者是誰,慌忙欲起身出迎,卻聞來者說道:“不必了,為師也是來沐浴,一起吧。”說著便有絲綢自光華的肌膚上褪落的曼妙聲音,接着天巧韻的右肩被搭了一把,來者坐到了水中,與天巧韻比鄰,共同抬頭仰望黑日。
天色已暗,看不清來者面貌,但從其形體輪廓可以看出,必然是位絕世佳人,且身材高挑,高過天巧韻。從其洗浴之姿亦可推測出其性格一二,只見她雙臂向兩旁伸展,背靠定音台,仰面朝天,任三千長發垂落肩頭,舉止隱露霸氣,聲調又冷,讓人不敢逼視。天巧韻從未與別人一同入浴,即使對方是女子更是自己的師尊,也不由內心發緊,身軀僵硬。
來者看出她的不自在,便主動彎起臂彎將她摟近自己,笑道:“別拘束,你我撇去師徒這一層,還算得上是知音,彼此之間應該坦誠,說吧,發生了什麼?”天巧韻不敢隱瞞,便將蜀中、南海發生之事一一告知。來者聽完,冷笑道:“你現在知道好人難做吧?為師早已說過,仗劍江湖的生涯並不適合你,你欠缺那方面的才能與智慧。只知一味好心出力,有時候事倍功半,甚至完全無法達到目的。”天巧韻點頭道:“弟子不如師弟遠甚,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來者聞言無聲一笑,高深道:“我說他還活着,你就信了么?或許我只是隨口一說呢?”天巧韻堅定道:“弟子相信師尊,更相信天子!”
來者兀自笑了笑,起身道:“美夢是一定要做的,不然人生何來樂趣?但美夢的價值正在於它的虛無縹緲,難以捉摸,你的夢可別突然驚醒了,真實的面孔可是血淋淋的。”說完游向遠處,不再理會天巧韻。天巧韻輕嘆一聲,回憶又將腦海佔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