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過往(1)
血池旁邊,盧輝全身濕淋淋地趴在那裏。
冷螢與姜小四走過去時,他抬起眼看了眼站在身前的兩人,眼神已逐漸恢復正常。
方驊為了擺脫盧輝的糾纏將他踹進了血池,泡在涼入骨髓的池水裏,倒是無意間讓他清醒了過來。
姜小四拿出瓷瓶打開瓶口,正準備朝他伸過去。
“咳咳……”趴在地上的人嗆咳了一口血水,隨即沙啞着嗓音開口:“可以不要用么,你們想知道什麼直接問便可。”
姜小四端着瓷瓶的手一頓,側頭看向冷螢。見對方同意,他才慢吞吞地將手上的東西收回包里。
地上的人想爬起身,無奈池水本就涼入骨髓,他在裏面泡了一會兒,此時竟全身都在發抖。
見他抖得連話都說不清,姜小四停頓片刻后好似想到了什麼,轉身朝躺在一旁的守衛走去。
冷螢與盧輝的視線同時跟隨着他,見他在守衛身前站了一會兒,腳步無意識地原地移動幾步,好似有些無措。
從他的背影,兩人都能瞧出他內心的掙扎。
不遠處,三個人依舊打得激烈。
而血池旁的兩人,眼看着白髮少年在躊躇片刻后,便果斷蹲下身,毫不猶豫地扒了其中一名守衛的外衣。
隨即返回,將手中的外衣遞給了盧輝。
“謝謝……”趴在地上的人慢慢坐起身,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對方遞來的外衣,默默套在自己身上。
誰知,少年有些不贊成地皺了下眉頭,用手指了指他剛穿上的外衣。
盧輝不解的目光轉向冷螢。
“他是想讓你將裏面打濕的衣服脫掉,直接穿外衣。”冷螢向他解釋。
終於明白少年的用意,盧輝垂下頭搖了搖,“不用了,就這樣吧。”
見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冷螢與姜小四為了配合還有些虛弱的少年,同時盤腿坐在了他對面。
幾人都心知肚明,那邊的戰局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便乾脆席地而坐,等打到他們這邊了再說。
“其實你們說得也沒錯,我們的確自小便認識。只不過……不是青梅竹馬。”盧輝調整好姿勢后,慢慢開了口。
自小認識,又不是青梅竹馬?意思是說,兩人從前關係一般,見過面卻不熟悉?
可他們之前所見到的林苑與盧輝,瞧起來明明還挺有默契的。
那日在胭脂鋪里,盧輝的眼神並不像現在這般迷茫,看向女孩眼神里也滿是關切。
一個人,真的連眼神也可以偽裝嗎?
冷螢在心中暗想,卻並未將自己的疑惑說出口。
“我知你心中疑惑,只能說……林苑年幼的經歷太不尋常了。小時我不懂,只以為她不愛出門同我們玩耍。誰知……”他說到這裏,微微嘆了一句。
“她年幼時,曾經經歷過什麼不好的事嗎?”冷螢通過對方的表情,只能這般猜測道。
頹喪的少年穿着寬大的外衣,雙腿盤坐着微微彎腰,將雙肘擱在膝上。隨之他的目光漸漸迷離,好似一瞬間陷入了回憶里。
“小時候家裏雖然窮,但我是家中的獨子,爹娘也算是傾盡一切送我去學堂讀書。林苑的家就在我家隔壁,每每我去學堂時路過她家門口時,總能瞧見她站在窗邊,悄悄探出一顆腦袋看我。”
講到這裏,他抬眼看向冷螢:“我當時年紀小,見識少,沉水鎮裏又幾乎接觸不到外界。所以很長一段時日我都以為,她不去讀書是因為偷懶。卻從未認真考慮過,學堂里的女孩為什麼會那麼少。”
冷螢默然……
少年繼續道:“所以某一日,在她又一次探出腦袋看我時,我沒忍住便開口問她為什麼不去念書。當時她看我眼神,與那日在胭脂鋪里瞧你時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聽了他的話,冷螢努力回想那日在胭脂鋪,在自己說出那番很自我的言語后,林苑究竟是在用何種眼神看她。
“所以,那日你們在胭脂鋪里的一切都是假裝,既沒有夫子,也沒有林叔叔勸學?你說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配合她演戲?”冷螢問道。
誰知,盧輝竟搖了搖頭。
冷螢有些詫異,但還是耐心聽他講道:“真的有夫子,只不過是她後面綁來的。也有林叔叔,她的爹娘確實也待在家中,只不過他們再也不敢對她說一句重話,也不敢再干涉她的任何舉動。”
見眼前的冷螢與姜小四都有些驚訝,他表情逐漸變得莫測高深。
隨即道:“我好像忘了跟你們說了。林苑她自小天賦異稟,有着非凡的嗅覺。任何帶有氣味之物,經她一聞后,轉手便能立即調出一模一樣的氣味。”
“好厲害!”冷螢不由贊了一句,是發自內心地佩服。
少年也贊同道:“確實厲害。不過有些能力只能說……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吧。”
一瞬間,冷螢好似懂了他的意思,問道:“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並不想要這種能力?”
對方點點頭,說出原因:“在她會開口說話時,林叔林嬸便察覺到她有這種能力。所以……自林苑有記憶起,就像一個被控制的木偶般不停地聞香、調香。如果不願意還會被打,連一日都不曾休息過。”
雖然知道此時這個問題不該提,但是冷螢的確很是疑惑:“她的家人不願意送她去念書,她又怎能正確分辨出那些氣味,同時將那些氣味記錄在冊呢?”
“如果我說她根本無需任何記錄,只憑嗅覺便能準確調製出相同的氣味,你大概也是不會相信的。”盧輝想了想,回答她。
“我相信。”冷螢點頭,“所以她家人想着她有此等百年難遇的能力,便也無須再送去念書了,對吧?”
對方的人點點頭后,又搖了搖頭道:“或許……她沒有也不會送。”
此時的冷螢總算知道,為何林苑對別人提出去學堂這件事,會有如此反感的情緒了。
人最終會為了年少時不可得之事,而遺憾一輩子。
只是,有的人會將遺憾轉化為動力,在伸手可摘星時,選擇讓那顆星永遠掛在頭頂,照耀自己前方的路。
而有的人,則會狠狠扯下那顆星,搗碎后敷在自己的舊傷口,企圖用這種玉石俱焚的辦法,撫平自己陳舊受傷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