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殘更目斷傳書雁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唐子期經常被夢魘住。
最最清晰的,居然都是楚留香失了生機的臉……
每每從夢中驚醒,唐子期都只覺得全身都慢慢被冷汗浸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那人一面。
哪怕只是看到他沒事也好。
笑風堂的白蓋頭幾乎成了唐子期的隱憂,他比誰都明白笑風堂那幫人的不擇手段,所以更加容易擔心。
唐子期終於承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在意楚留香,比想像之中要在意得多。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過鮮少,從來不曾談過戀愛的人竟是突然覺得有些無所適從起來,然而日子依然繼續。
唐子期也終究沒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
這時笑風堂卻是來消息了。
又是一模一樣的夜襲,然而這一次唐子期沒有選擇沉默,在看到飛箭射入廊柱上的一瞬間,他逕自竄了出去,先是開了一個心無旁騖將自己的身法運用到了極致,一縱身竄向了窗外將那後面躲藏不及的人逮了個正着,唐子期下手極狠,梅花針已然起了前招,瞬發的招式卻是生生收了回來,唐子期微微蹙眉看向面前披着面紗的女子冷聲道:“怎麼是你?”
顏臻臻笑了,雙手微微舉起示意自己沒有任何武器曼聲問道:“可以進去嗎?我只是來遞個消息。”
唐子期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會,回身將窗子掩上一縱身躍到花園之中,找了個石頭桌子坐下,語聲冷硬:“深更半夜,顏姑娘怎可出入男子之所。”
顏臻臻聞聲便是笑了,笑得有些慘然,她的身法有些玄,類似於邪門左道,施施然坐了下來,她方才言道:“笑風堂半個月後要開一次大會,唐家公子最好回去一趟。”
唐子期抬眸看過去,自己是唐家公子這件事,笑風堂知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頓了頓問道:“顏姑娘是替康羽澤來傳話?”
面前的姑娘看上去落落大方與往時無二,只是那身形卻是愈發消瘦了些,連妝容都掩不住的憔悴,她苦笑一聲:“非也,笑風堂二堂主,現下是我。”
多麼好的招數……
將這樣一個燙手山芋給了顏臻臻,顏臻臻卻又是不得不接。康羽澤真是好狠的心腸,唐子期驀地想起了之前康羽澤曾經大笑說過:“最有趣的是人心。”
那麼玩弄他人的真心,也是這位的興趣之一了?
唐子期自問沒太多同情心,他甚至算不上一個好人,然而他卻為眼前的姑娘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值。
只是顏臻臻並沒有再說下去,她只是站起身來言道:“要帶的話帶到了,據傳這次總堂主也會來,只望唐家公子能夠給臻臻三分薄面。”
她這話說的誠懇,半點沒拿分堂主的架子,說完便看了唐子期一眼,然後施施然地離開了。
剩下一個唐子期在原處發了一會怔,總堂主也會來?笑風堂的總堂主不是一向神秘的很么,現下居然會參加區區一個集會?
大概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接觸的陰謀實在是太多,唐子期竟也就下意識地將這件事往陰謀論上面套了,然而一切畢竟還存在變數,他想了一會也就不再難為自己,索性等到時候再定奪。
沒想到第二天,北城便掀起了軒然大波,原因很簡單,據說有個兇手被抓到了,是酒怪文康子。
聽到這名字的時候,唐子期微微一怔,然後他驀地想起來這件事的來由,是在最初的時候,說上了白榜的人惱羞成怒出山殺人,那麼現下看來,官府是要論文康子的罪了?
唐子期只覺有些啼笑皆非,當時文康子被人莫名其妙地掛在白榜上不見官府管過一聲,現下倒是來充起裁判者來。
然後心裏卻猛地一撞,他突然想到,楚留香不知道有沒有從天山回來,這一遭又會不會回到北城來?
依着那人最喜歡管閑事的性子,這番友人被捕,該是能見到才對。
那是一種有點莫名的情緒,卻沉甸甸的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期待還是緊張,唐子期有點難以定義這樣的一種心情。
然而唐子期還沒等到官府審案的那天,文康子的案子就結了,這案子結的莫名其妙,看上去似乎是被人強自壓了下去,聽說是有人給了官老爺不少錢,也聽說是有人權勢極大,竟是官府都惹不起的人物。
總之民怨沸騰,鬧騰了好一陣方才罷休。
唐子期琢磨了半天,總覺得這事哪裏像是和楚留香有點關係,然而是什麼關係呢?
他終究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心中的鬱結之氣更加厲害,曾經以為大好的見面機會沒了,於是生活就更加沒有目標。
顧冽給的葯他倒是一直都在喝,三碗水煎成一碗對於他而言其實有點困難,不過煎多了也就習慣了,後來那毒性倒是真沒再發作過,只是戒指上的任務卻也一直沒完成。
習慣了以後,唐子期也就熟視無睹了。
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於是唐子期照吃照喝,順手接了一個任務,任務看起來沒什麼難度,北城的師爺不知道惹了那位不該惹的人物,交了笑風堂要殺人。
唐子期大概看了一下那位了不起的師爺做過的好事,順手就給接了。
笑風堂習慣殺人前三天放紅葉,師爺那個小官邸三兩個雜蝦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可言,唐子期躲過眼線將紅葉放在師爺床邊出來,就聽到後院裏面有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裏說著話。
語聲微涼卻很是溫和,極有特質的聲音,是顧冽。
唐子期從來不知道事情能這麼巧,顧冽和這個師爺居然還有點關係。
不過這與他的任務無關,唐子期索性繞了個圈子從側門溜了出去。
想都沒想到的事,甫一出門就和門口抱着雙臂笑得一臉平靜的顧冽撞了個正着……
唐子期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這個時候顧冽不是該在花園裏和那個為惡多端的師爺聊天嗎?怎麼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來側門這邊了,何況還是以這麼一個堵定人的姿態。
看起來……很是成竹在胸。
“唐兄,許久未見,近日可好?”顧冽的笑容看上去很溫和,並不是興師問罪的味道。
唐子期卻是加了幾分的小心,畢竟這人堵在側門,不大可能是什麼都沒看到的,於是便也只是頷首,不咸不淡地答道:“承蒙關照,僥倖安好。”
顧冽微微翹起的唇角看上去有些玩味,目光中的神色卻是平靜的:“唐兄可是為殺趙師爺而來?”
唐子期依舊沒動聲色,面癱的好處在這一瞬間顯現出來,他保持着面無表情看過去:“顧兄說笑了。”
他說完便提步要走,顧冽這次沒伸手擋他,只是淺笑了一聲低聲說道:“是不是說笑大概三天後就可見分曉,唐兄此次或是來放紅葉的。”
這一次,唐子期終究不能再無動於衷,他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殺了這個顧冽,這個人是第一個發現他隱藏的身份,同樣是第一個敢這樣當眾指出來的。
就算唐子期的目光在一瞬間冷了下來,顧冽依舊沒有半分該有的反應,他只是微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在下不妨直言,作為入府醫師,我也是來殺他的。”
唐子期從嗓子裏擠出一個不冷不熱的“哦?”
顧冽苦笑一聲:“趙師爺和當初害我家破人亡的那個縣官,實在是太像,在下至今有胞妹失散在外不得重逢,都是因着這些胡作非為的官爺。”
這是第一次,唐子期看到溫和的男人露出這樣刻骨的仇恨,他分辨不出真假,只好沉默地聽着,盯着面前的顧冽看了一會,他忽然想起這張臉像誰了。
如果這張臉再秀氣一點,如果那個人沒有毀容……
那麼這不就是顏臻臻嗎?
只是現下唐子期依然選擇了沉默,沒動聲色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顧冽等了半天沒等來唐子期的反應,只覺有些無奈,索性換了個話題邊走邊問道:“上次給你的葯,吃了嗎?”
唐子期有些不適應顧冽突如其來似乎是親近了不少的語氣,摸了摸鼻子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嗯,多謝顧兄。”
“沒什麼,我之後再看看,或許有什麼根治之道。”顧冽似乎並不在意唐子期不夠熱衷的語氣,仍舊語聲溫和地說著。
這一次唐子期只是微微頷首,原諒他實在想不出怎麼回應了。
顧冽再次開口之前,一隻信鴿撲撲騰騰地從遠處飛來,看上去肥肥的樣子有點喜感,那信鴿似乎是認主的,逕自落定在唐子期手背上,腿上繫着一個精緻的信箋,唐子期微微蹙眉解了下來,打開看了一眼眉頭瞬間蹙了起來。
顧冽在一旁看到,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唐子期周遭的氣息全數冷淡下來,他將信箋胡亂一卷,冷聲言道:“朋友出事了。”
那麼多次的夢魘,終究是在這個初冬現了微許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