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性記仇真可怕(1)
第5章生性記仇真可怕(1)
打車趕到“君子嬉皮”門口,冷光霓虹燈下,紅男綠女迎來送往。我張望一圈沒見段悠悠的影子,臨踏進酒吧門前,接到她電話,急跳腳的我張口咆哮:“段悠悠,你人在哪裏?警車、醫院、派出所,以上回答我均不接受!”
“你說什麼呢?我人這都到學校了,正想找你吃夜宵。你呢,在哪兒?”
聽她那頭一派悠然,我強壓回去提到嗓子眼的心臟,仍忍不住火從嘴出:“我在‘君子嬉皮’!你之前是不是跟人吵架了?到底怎麼一回事?”
“哎呀,遇到個手腳不幹凈的客人,已經解決了。”她說得輕鬆,還跟我玩感激涕零,“你對我好有愛心,我好感動,快回來,請你吃夜宵。”
那個來不及找零,收了我四十塊小費的司機大哥,也一定覺得我很有愛心。
輕描淡寫是說服不了我的,我接茬追問道:“怎麼解決的?”
“哦,不就是路邊隨便抓個男人冒充我男友,蒙過去了唄。”
“你挺厲害啊!”我恭維。
她謙虛:“哈,別客氣,主要是受你‘強吻路人’的啟發。”
“什麼‘強吻路人’!我承受不起你那些個莫須有的罪名。”哪壺不開提哪壺,況且那壺我在印象中就從來沒開過。重新舉步走進酒吧,我瀟洒地道,“我才不回去。你把我嚇壞了,我得喝點酒壓壓驚。”
吧枱前坐定,我比手畫腳,點了杯著名的“紅星閃耀美國夢”。酒保可能覺得我酒量一般,出於好心,自作主張幫我換了杯酒精濃度低的特調,並且告訴我它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雪玫瑰”。我興緻勃勃地一嘗,靠,雪花啤酒加玫瑰花蜜!即使這樣,三兩杯下肚之後,我還是微醺蕩漾了,看誰從旁經過都覺得特別美,尤其身邊這位,美得眼熟。
我再定睛一看,笑了:“怎麼是你啊,晏弋!哦,是不是剛才忘記跟你說再見了。好吧,再見!”
揮手作別,可他的視線跟長了釘子似的,扎在我臉上不放。手指在他眼前晃啊晃,他目光依舊不動不移,我立刻恍然大悟:“不用奇怪。我和《生活大爆炸》裏的Raj一模一樣,一喝酒,就變正常,不障礙了。啊,對了,你來幹嗎?”
他終於起死回生,吐出兩個字:“找你。”
“找我幹嗎?”
“不放心。”
我又樂開了:“我一大活人,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一大活人無緣無故從眼前跑掉,是個人都不會放心,好嗎?”
“是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朋友出事了,所以……”所以一着急,把你給無視了,這話好像太傷人,我頓了頓,轉口換話題,“趁我喝過酒,別浪費,咱們聊聊唄?”
晏弋唇畔染笑,爽快地點點頭:“好啊,你想聊什麼?”
不知是酒醉了我的眼,還是酒吧里暈黃的燈迷了他的臉。我總覺得此刻晏弋的笑容不如平常親和溫柔,似乎別有一絲值得探究的深意,像在算計人。
我又不傻,聊什麼都不能聊自己,於是故意引導他:“不如聊聊你喜歡過的那個人吧。”
他側首,笑意已暈至眼角眉梢,黑眸里的光卻銳利難擋:“你真想知道?”
“是啊,”我點頭如搗蒜,極盡誠懇純善,“這樣我們也好增進彼此的了解。我追你,總不能對你一無所知吧。”
“她死了。”
呃,你說話能不能有點鋪墊伏筆,不要直截了當來這麼一句。我可沒心理準備和你聊一個你喜歡過的死人。
“不好意思,節哀順變,節哀順變。”
我一時慌亂,應對無力,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好像根本不難過,連一點“伊人已逝,只餘一聲空嘆”的空嘆也沒有,反倒是我唉聲嘆氣小半天。
我實在說不上來他此刻的神情,說不難過,又眉目淡然,彷彿百般思緒籠罩,好像他人已經乘雲破浪回到那個充滿哀思的年代,絕世孤立,獨自品傷,無須旁人同情感慨。縱然這裏歡歌笑語,人人喜樂,也與他並無關聯。
其實,我最怕觸及別人的內心世界,忙道:“晏弋,要不我們聊……”
話說一半,我的眼神就不自覺地飄開了。一位長發及腰的美女從我身邊翩然經過,手挽着個帥氣的男人。兩人舉止可謂相當親密,恰似一對恩愛戀人。
說“恰似”,是因為我一眼認出美女是裴薇,而男的卻不是化成灰我也認識的顧迅。
他們才高調宣佈戀愛,怎麼裴薇……
不行,我要弄清楚!
這次追上裴薇之前,我沒不告而別,對晏弋匆匆拋下句“改天聊”,帶着疑惑就跟上去了。
想不到我還真有點做跟蹤狂的天賦,一路尾隨至裴薇學校,都沒被他們發現。也有可能我離得太遠,他們想發現也不一定看得見。
裴薇讀的是外國語大學,離“君子嬉皮”並不遠。我遠遠跟着什麼也沒聽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帥哥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沒有依依不捨,沒有離別擁吻,她就上去了。我握在手裏準備拍下證據的手機也沒派上用場,我心裏那個恨啊,一浪接一浪。
“冉夏涼,原來你喝醉之後,膽子真的很大!”
這學校我沒熟人,冷不丁有人湊到耳邊說悄悄話,我的反應基本和撞鬼沒分別,直接嚇趴在地上。
“你……你……你怎麼又跟來啦?!”
晏弋玉樹臨風站在我面前,笑得好似夜空中最亮的星。我不得不佩服他做跟蹤狂的天賦比我高,我怎麼一點沒發現呢?失敗,太失敗!
他俯身蹲下,抽走我的手機把玩,不咸不淡地問:“怎麼,你這是打算非法偷拍嗎?”
險惡居心竟然被他當場識破了,我怎麼可能就地伏法。拍拍屁股站起來,大言不慚地隨口胡謅:“什麼偷拍?我這是街拍!外國語大學美女如雲,我抱着欣賞的態度,拍幾張街拍,不算犯法吧?”
然後,我沙場點兵,把方圓十米內路過的美女一個個指給他看:“那裏,那裏,還有你後面。”趁他回頭,腳底抹油扭頭就跑。跑出沒多遠,一個急剎車,我咬着牙又老老實實走回去。
晏弋好像知道我會臨陣脫逃,以及迷途知返,站在原地,連一毫米都沒有移動,臉上的笑容更是春風得意。
我沒好臉色地攤開手:“手機還我。速度,最好趁我酒後發威之前。”
他置我的嚴正警告於不顧,反將手機利索地揣進兜里,慢慢走近我:“冉夏涼,你不是想跟我增進彼此了解嘛,我可以接着和你聊聊我現在的感情狀況。”
推心置腹的時間地點選錯了吧,我可不想再跟你聊出什麼不吉利的話題來。可他步步緊逼,我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我也忍無可忍,乾脆撲通跪下了。
“親愛的,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出其不意地抱緊晏弋大腿,我號得那是哭天搶地,艷驚四座,“我不介意你到處招蜂引蝶,只要你記得玩累了,回到我身邊就好,不要讓我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晏弋的臉色當即白里泛綠,難看至極,低斥道:“冉夏涼,別鬧了,不怕丟人嗎?趕緊起來!”
情緒都醞釀好了,我可不起來,戲做得更足:“丟人?你人都快我被弄丟了,我還怕什麼丟人啊!”唱獨角戲沒意思,我還會發動圍觀群眾,“同學們,你們快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拋棄我!”
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是在寂寂黑夜,仍然賽過孫悟空的火眼金睛,紛紛加入聲討負心漢的行列之中。晏弋的小臉又綠中透黑了,一副咬緊牙關恨不得撕了我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啊!
哼哼,我恐怕沒通知過你,我冉夏涼不喝酒則已,一喝酒所有水平都可以超常發揮,發揮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心裏暗爽,我仰頭偷瞄晏弋的小眼神里也有抑制不住的得意揚揚。孰料,他轉瞬斂去所有尷尬和失措,居然勾起薄笑一抹,在我不及防範中,猛地將我提了起來,置於他雙臂之間。他微涼的唇拂過我臉頰,我還沒來得及不寒而慄,他已曖昧地停在我耳邊,緩緩低語:“冉夏涼,你要是覺得好玩,我可以繼續陪你再玩大一點,玩到你盡興為止。”
溫柔的聲音和字裏行間透出的不容置疑的威脅,詭異地一結合,我不禁打個寒戰,識時務地做了回俊傑:“盡興了,已經盡興了。你把手機還我,我們回學校吧。時間也不早了,你要是再遇見變態也不太好。”
也許遭遇變態是晏弋心裏永遠的傷,我一揭,他就痛徹心扉,狠瞪了我一眼,二話不說拉着我開路。不明圍觀又不明助陣的群眾見此情況,大為不解。我也做過差點被板磚招呼的無辜群眾,我懂他們,忙從中解釋:“各位同學不好意思,我們這是為以後可能發生的變故做預演,謝謝你們的友情客串,謝謝……”
於是,沒禮貌的晏弋拽着我走得更快了。
打車回到學校,我果斷拒絕了晏弋再次伸出的友誼之手,保持着他前我后的安全距離,時不時朝他後腦勺嚷嚷:“手機還我。速度,在我走到宿舍之前。”
他不理不睬,自顧自走得逍遙自在。我叫囂累了,他又回過頭張口剛想說什麼,看到我在揉耳朵,語氣一頓,問:“你總揉你耳朵幹什麼?”
“燙啊,降溫!”我脫口而出。
我也不想揉,誰料到會燙得燒手。我除了幼兒園時,用腳無意中親密接觸過小男生的小弟弟,至今還沒哪個男的敢和我有親密接觸。
他目光落在我的耳朵上,忽而一笑,顯得心情甚好。此時不捧,更待何時,我追上他,扭捏出少女情懷,睜起懵懂大眼睛,傻傻地問:“你說,這是為什麼啊?”
夜色一定給我蒙上了一層帶着迷離美感的面紗,晏弋牢牢盯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居然像被迷住,望呆了一樣。我真替他不佳的眼神擔憂。
他一晃神,我的手已經從他的口袋裏摸回手機,成功開啟逃跑模式,溜得飛快。得逞之後回過頭,他傻子似的依然站在原地,我腳下急,嘴上還不忘大聲嘚瑟:“笨蛋,當然是因為喝酒上頭了唄!哈哈哈……”
我就這麼“哈哈哈”歡暢地跑回宿舍,剛到樓下,又被人攔住了。潘岳朗抱着我的書包,看見我,激動得跟貧農看見解放軍似的,撒丫子迎面撲來。
“盟友啊,你簡直太令我驚喜了!”
接過書包,我謙恭地擺擺手:“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事實上,我的確沒做什麼,不知道他驚喜個什麼勁兒。
“我原本只是希望你把晏弋引開一會兒,沒想到你們就徹底不回來啦!你知道嗎,我不僅陪蘇童上了一晚上自習,剛才還送她回宿舍。照以前,這樣的好事,我想都不敢想。”
面前壯實的男生快樂蹦躂得身輕好似雲中燕,想必是真的很開心,我也跟着樂呵:“為什麼不想,必須想。心想事成嘛!”
“心想事成!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
我們倆二傻子風中對立,仰天長笑,哪管世人眼光。
笑着笑着,潘岳朗像想起什麼,仍合不攏嘴地問:“對了,我答應過要爆晏弋的料給你。體重三圍、興趣愛好、不良惡習,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哈哈哈哈。”我可能是笑抽了,思維跟不上,隨口道,“不良惡習吧,哈哈哈……”
“嘿嘿,好!”潘岳朗再次被我傳染,笑歪着臉,湊近我一些,“那傢伙喜歡——記仇。嘿嘿嘿……”
什麼?!記仇!天空一道閃電,我當場倒地中標。
那個把他當負心漢示眾的人,不是我。
那個囂張罵他笨蛋的人,也不是我。
十八年來,我從沒有想一個男生想到寢食難安,魂不守舍。連最初暗戀顧迅的熱烈期,亦未曾如此。
“君子嬉皮”里,和裴薇出雙入對那個男生究竟是誰?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不可告人的親密關係?我要怎麼樣才能挖掘出事實真相,不讓自己再苦惱不堪下去呢?“冉夏涼,你缺鈣啊?”潘岳朗捅我胳膊,努了努下巴示意我瞅瞅自己手指。
煩惱得太投入,完全沒注意到指甲蓋都快被自己啃禿了。吐掉滿嘴的指甲屑,我換隻手托着下巴,背對潘岳朗,開啃課本,繼續煩惱。
本姑娘不缺鈣,缺靈機一閃,計上心來。
“唉,你別灰心,拿出你之前的勇氣來。我告訴你,想陪晏弋上課的女生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一發現我們是和尚班沒女生,立馬就嚇跑了。你絕對是第一個敢堅持上完一節課的女中豪傑。”
勵志少女變女中豪傑,我在潘岳朗心目中的地位又升華了。我扭過頭,不知道是該對他說謝謝,還是請他別煩我。
他用哀怨中不乏堅韌的眼神,望了望前面專心自習的晏弋和蘇童:“我們不能泄氣。現在這個時刻就是對我們愛情的考驗,是對我們意志品質力的磨鍊。相信自己,勝利終將屬於死乞白賴挺過來的我們!”
潘岳朗高舉右手,想和我來個互相加油打氣的凌空擊掌。我半耷拉着腦袋,實在無力響應。他可能以為是自己還不夠鼓動人心,伴着“來嘛,來嘛”的低喊,又雀躍地高舉起左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