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視線以外,思念以內(2)
第44章視線以外,思念以內(2)
幾乎是攥着心說出這句話,我不敢再往外看。十分鐘,十分鐘后晏弋將踏上飛往德國的班機。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十分鐘前我曾離他這麼近,也許都不到一百米,可我卻選擇了轉身離開。唯一能為他做的,只是默默在心底說一句,晏弋,再見。
如果要問我,我心目中的段悠悠是什麼樣子。我會回答,精力旺盛,脾氣火爆,刀子嘴豆腐心,甚至刻薄毒舌,但絕不可能是此時此刻,我眼前這個樣子。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被各種各樣冰冷的儀器包圍着,被儀器伸出的觸角拴繫着,在我看來簡直像是對她的玷污。生命力量那麼強大的她,怎麼能靠機器維持生命!
屏息一步步走近病床,她卻僅僅像在睡覺,因為太累所以睡著了,我一點也不忍心叫醒她。雖然更消瘦更蒼白,連頭髮都沒有了,但好像隨時會醒過來,用她略帶刻薄的聲音罵我,冉夏涼,你哭什麼!晦氣,老娘還沒死呢!
抹抹眼淚,蹲到她床邊,我小心捧起她冰涼的手貼在我的面頰。悠悠,我不哭了,你快醒過來吧。醒過來任由你罵我,絕不還口。我沒有聽你的教誨,最終還是輕易放棄了我不該放棄的。那你呢,你向來比我堅強,不要放棄呀!
“悠悠患的是顱內腫瘤,一個月前進行了切除手術。手術后短暫清醒過一周,之後就再也沒醒過來。最初檢查的時候還是良性腫瘤,她一直很樂觀,瞞着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她本來計劃自己賺夠錢做手術,獨自一個人熬過去。
“後來,我和她認識,她照樣瞞着我,用盡各種方法躲開我。決定和我在一起之後,她也完全沒有打算告訴我,所以我也裝作不知道。因為我明白,如果讓她知道我早就查出她患病的事,她會毫不猶疑地離開我。對啊,段悠悠有時候就是這麼冷酷,寧願自己承受病痛,也絕不願意讓身邊的人替她擔心。
“再後來,腫瘤惡化壓迫視神經,不採取治療隨時有失明的危險。她又一個人跑到醫院進行化療。那種痛苦是一般人沒法想像的,掉發,嘔吐,疼痛,對死亡的恐懼,每一樣都有可能擊垮一個人。她提出要和我分手,在我意料之中,而且我同意了。不過,我每天都會在醫院準時等她出現,一聲不吭地跟着她,她要發脾氣隨她發,隨她罵,隨她打,我只知道不能離開她。
“決定手術前,她終於第一次感到害怕,抱着我一天一夜沒合眼。她告訴我,如果手術成功就幫她永遠守住這個秘密。一旦失敗,不管是身亡或者變成植物人,先通知段青青回國,由她通知父母,最後再通知你,最好是能由你男朋友陪在身邊。因為青青再悲傷也可以冷靜處理很多事,你不行,你一個人可能無法承受。
“你聽聽,這像是一個即將推上手術台的女孩說的話嗎?今天上午醫生最終宣佈她變成植物人之後,我通知了段青青,她現在應該在回國的飛機上。我想,她昏迷了一個月,一定很想見見你,所以違背她的意願,也通知了你。
“冉夏涼,不要哭。悠悠不喜歡我們為她難過。即使她現在沒法說話,但她感覺得到,所以,請對她說點你們女孩子間的悄悄話吧,她太寂寞了。”
花栗鼠站在窗口旁,自言自語般說了好長好長一番話,語氣平靜而安寧,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至少我沒有聽出來。我知道他心裏有多痛苦,不然不會連病床都不敢靠近,因為他連眼神都不敢觸及悠悠的面龐。可因為悠悠不喜歡,他強壓抑住了,這遠比堅強更難。
他走過來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膀,像是把勇敢的力量傳遞給我,然後走出病房無聲地帶上門。我胡亂抹掉眼淚,深呼吸強壓所有的傷悲,再次把悠悠的手捧在臉上,給她一點點溫暖,努力微笑,聊天一般對她說:“悠悠,你看我一個人來了,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我只是想啊,你要總也不醒,以後誰來罵我,誰來聽我嘮叨,誰來讓我添麻煩。我太笨了,沒你這樣的聰明人罩着,可怎麼辦?“唉,我還真是太笨。你拚命掙錢說你是貪財,你瘦了以為你是要錢不要命,長時間不見面,你關機找不到人,你不和我吃飯,我一點也沒懷疑。連你一哭,花栗鼠對你生氣,這麼明顯的異常,我也蠢得什麼都沒看出來。
“你就這麼喜歡欺負我這種老實人嗎?喜歡就趕快醒過來,聽我把這段時間,我做過的蠢事一件件告訴你。聽我告訴你,你說的每句話有多准,全部一一應驗了。等你醒了,別再當導遊,擺個攤子替人算命吧,我給你做活字招牌。
“不過,我想你一直不肯醒,一定是因為之前太累太辛苦,從沒有好好休息過。現在要趁這個機會,睡個夠本。你放心,我和青青等着你,還有花栗鼠。他可堅強了,你選的人果然比你還厲害,但你也不要讓人家等太久。等一個人,很煎熬的!“哎呀,我怎麼又流眼淚了。你別生氣,快摸摸,我也一直在笑,對吧?對吧……”
對不起悠悠,我實在說不下去了。小心地將她的手塞回被子裏,我奪門而出。跑到樓梯間,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喘不過氣。
老天爺為什麼這麼不公平,要把我身邊活得最自我、最恣意、最有風采的一個人拖到病床上,讓她一睡不醒?短短一天內,你又為什麼要讓我同時接受兩個現實?晏弋走了,悠悠睡著了。我呢?能做什麼,除了流淚。
冉夏涼,你的世界到底怎麼回事,一夕之間變得天翻地覆,而你,依舊渺小得無能為力。
今年的春天太短暫,轉眼便離開人間,沒有絲毫眷戀。醫院花園裏荷花開的時候,段悠悠還沒有醒。青青和段貝山說,要想辦法送她到國外接受最先進的治療。花栗鼠極力反對,他說離開了熟悉的環境,悠悠會不習慣。青青的建議抵不過花栗鼠的堅持,悠悠哪兒也沒去,像位童話中的睡美人,安詳平靜地躺在晨暮中,驕陽里,晚霞近旁。
有事無事,我常去看望悠悠。不管白天晚上,或是臨時起意的半夜三更偷偷溜進病房,花栗鼠總是在,我總是會與他不期而遇。我明白,他擔心悠悠睡太久醒過來,身邊沒人會害怕。我來了,他會主動離開,留我一個人和悠悠聊天。我通常也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重點沒有主題,只恪守一點——不掉眼淚。
嗯,和晏弋徹底失去聯繫后,我也沒有再掉過眼淚。他臨走那天,後來潘岳朗打來電話,罵我們是傻瓜,明明一個比一個更愛對方,到頭來也一個比一個更絕情,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見。我當時正哭得聲嘶力竭,把他嚇得夠嗆,又好言好語地安慰我半天,邊安慰邊抱怨,說遲早有一天,他得瘋在我們跟前。怎麼會,他有女神庇護,幸福安康。
晏弋,你離開有多少天了?三個月吧。你知道嗎,你走出我的視線,卻走不出我的思念。我每天都會想你,想你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有沒有遇到比我有用的女孩……或者,你有沒有想起過我?哪怕短短一秒,也可以。
你說時間會讓我們學會遺忘,可你沒告訴我這個時間需要多久。如果每天都花時間想念你,這個遺忘的時間是不是又會更久?一輩子嗎?對我來說,那也足夠了。
唉,我最近老愛隔空和我腦子裏虛擬的晏弋對話,說著說著就走過食堂,又得折回來。吃完午飯回到宿舍,使用率銳減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接通后,我說聲你好,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成熟男聲。
“冉夏涼,你好。我叫洪燁,是晏弋的心理諮詢師。想找你談談,你介意待會兒和我見一面嗎?”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職業,因為晏弋而變得不再陌生。我幾乎沒有產生任何懷疑,脫口道:“好的,請問我要怎麼找你?”
“我已經派人過去接你了,大約十分鐘到你們學校正門。你方便的話,到校門口等吧。”
連聲說好,我掛斷手機便出了門。走到校門口,想不到來接我的竟然是老李。他這次一下子認出我,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客氣地請我上車。坐進車裏,可不論我問什麼,他都笑而不答,只說見過洪醫生之後,他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不懂,不是塵埃落定了嗎,我還需要知道些什麼?帶着這份未知的疑惑,我來到那棟曾經跟蹤晏弋到過的高級寫字樓,停車場的電梯將我們直接載到十七樓。洪醫生的辦公室裝修簡潔通透,感覺不像心理醫生的辦公室。他給我的第一印象也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是個風度翩翩、極富魅力的大叔級男神。
當然,我完全不知道心理醫生和心理醫生的辦公室應該是什麼樣,但至少和他坐在一起,我不會因陌生而感到緊張和不安。
洪醫生請我坐進單人沙發里,親自幫我沏了一杯安神的薰衣草花茶。他合攏窗帘,留下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打開加入精油的空氣加濕器,將音響里的輕音樂調到讓耳朵聽起來會很舒服的音量。細緻地做好這一切后,他坐到我對面,與我保持平視,面帶微笑,說:“小冉,不介意我這麼稱呼你吧?首先我簡單做個自我介紹,我是晏弋的心理諮詢師,從事他的心理治療工作有四年了。今天我請你來,主要是有些話想對你說。你願意聽嗎?”
“願意。”我沉下心,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