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懲罰（上）

“抱歉,可能蕭總最近比較忙，所以沒有接受你的預約。”

總公司的前台小姐如是說，臉上掛着甜美而公式化的笑容。

張衛東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面色鐵青,忍無可忍地爆粗：“去你媽的！我要見他！要不然讓我上去，要不然馬上叫他滾下來,聽到沒有！”

“先生,你先別激動。”小姐仍笑着說,手卻悄悄地按下櫃枱內側的警報器。

“死三八，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張衛東連日來壓抑的怒火正要爆發,忽然,公司大堂前後左右都有保安趕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這些受過專業訓練的保安，大多都是退伍軍人，他們身材強壯，表情冷硬，充滿戒備地盯着張衛東不放。

“先生，我建議你先到外面冷靜一下，如果你不願意走，我只能像上次那樣把你請出去了。”

張衛東狠狠瞪着前台小姐，眼神堪稱兇狠。

其中兩個保安拔出警棍，舉起，形成交叉狀的擋在他面前，防止張衛東再前進一步。

雙方僵持了片刻，張衛東轉頭，很不甘心地看向電梯口。

同時也看到了周圍其他的人，他們西裝革履衣着得體，眼神或者戲謔或者鄙夷，真把自己當成熱鬧一般來看。張衛東只感覺一股熱血湧上頭臉，面色漲紅，他的心臟，因為這股屈辱感而急劇收縮着。

他孤立無援，面對着來自四面八方、各種各樣的目光，彷彿一下回到了少年時期。

張衛東挺直腰桿，雙手握成拳，掉頭一步步離開了公司大堂。

今天是五月五號，他回到廣州已經第三天了。

第一天，他下了長途汽車，馬上趕到這裏來，發狂地吵着要見蕭君故，被當作神經病驅逐出去。第二天，他請求前台小姐通報一下，得到的答覆是需要預約。而第三天，今天，看來也是無功而返。

張衛東一生中還從未如此狼狽過，從前他能在蕭君故的辦公室自由出入，所以並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存在着如此巨大的階級差異，簡直像貴族和蟻民！

蕭君故不樂意見他，張衛東只好灰溜溜的，回到了落腳的地方。

他現在並沒有住處，手頭上的錢也所剩無幾，所以他像流浪者一樣，晚上都在公園的長凳度過。

張衛東來到公園前門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個麵包，一瓶礦泉水。

老闆是個鑲着金牙的老頭子，他找回零錢，遞多了一個麵包給張衛東，見對方不接，便放在了玻璃柜上。然後他又站起身來，把放在角落的兩個大琴盒拎了過來。

“人生總有起起跌跌的時候，不要太灰心了，也不要拒絕別人的好意，等將來你有能力了，再回報給其他有需要的人，這樣不是更好嗎？”老頭把琴盒遞給張衛東，也許是怕對方難堪，並沒有直視他的臉：“明天也可以把東西拿過來，暫時放在這裏保管，反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張衛東接過琴盒，一邊一個肩膀背了起來，低聲說：“謝謝。”

老頭子對他笑了一下：“明天也要加油找工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張衛東知道，老頭子誤會了，把自己當成失業的窮人，可他不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

他走進了公園，尋了個僻靜的地方，靠着樹榦坐在草地上。

天快要黑了，張衛東咳嗽兩聲，感覺到喉嚨有點發癢，隨着時間流逝，那股癢意擴散到四肢百骸。這是毒癮發作的徵兆，張衛東從口袋裏摸出了半包海洛英，以及針管。

在靈魂脫離了軀殼、輕輕飄上雲端的時刻，張衛東心想：“如果我以後不唱歌，也像老頭子這樣開個小店，既可以一邊看店一邊照顧嬸嬸，有時還能幫助那些流離失所的人，這樣的生活好像不錯。”

如此想着，張衛東開心地笑了起來。

可惜毒品只能暫時幫他消除煩惱，而現實終歸是現實，仍需要他去面對。

翌日，張衛東沒有再到公司去，他改變了策略，決定到蕭君故的家裏去。

如果還找不到人，他就在屋裏等着，蕭君故總不能不回家吧？

因為他從前經常出入這片住宅區，所以小區門口的保安認得他，把他放了進去。張衛東順利進入了小區，卻沒能順利進入蕭君故家裏，因為密碼鎖失效了，彷彿預先知道他會來一樣。

張衛東用力地捶打那扇雕花大門，痛罵著：“蕭君故！你這個該殺千刀的畜生！”

進不去屋裏，他便坐在門前的台階等着，好在小區里設有公共廁所，解決生理需要不成問題。

張衛東一等就是兩天，四十多小時過去了，那扇門都沒有打開過。

當然，蕭君故也沒有回來過，不知去向。

張衛東感到沮喪和絕望了，他甚至不知道，蕭君故故意這樣晾着他，或是已經不住在這裏。

可是他知道，蕭君故是在懲罰自己，因為安迪仍被媒體猛烈抨擊着，他現在都不敢買報紙來看，娛樂版那些觸目驚心的標題，那些刻薄狠毒的字眼，彷彿像一把無形的刀子。

先前他無意中瞥了一下報道，發現媒體竟然缺德至此，用上性/奴兩個字形容安迪。

他也不敢想像安迪如今的情況，剛開始他還希望，自己回來廣州，也許能改變些什麼，比如讓安迪恢復聲譽。

到了現在，他只希望蕭君故住手，不要再這樣窮追猛打下去了。

太殘忍了。

為了安迪和嬸嬸，所以張衛東不能停止去找蕭君故，無論對方見不見他，他都必須堅持。

今天張衛東的運氣比較好，他來到公司，正好遇到蕭君故要外出。

蕭君故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並肩走着，他們有相似的輪廓，後面跟着三個助理，行色匆匆，看上去似乎像外出辦事。張衛東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過去大叫：“蕭君故，你給我站住！”

蕭君故並沒有站住，連看都沒有往那邊看，只是舉起手，兩根手指一點，做了個簡單的手勢。

瞬間那三個助理便跑上前，攔住了張衛東，見他要硬闖，便七手八腳的拉扯他。

“蕭君故，你他媽的夠了！你到底像要怎麼樣？這樣耍我很好玩嗎？”張衛東邊掙扎邊吼。

蕭君故在他幾步開外的面前走過，目不斜視。

倒是跟他一起的男人停了下來，側目問：“他是誰？”

蕭君故已走到了商務車旁，站在自動門旁邊：“只是個不相干的人，父親，請吧。”

聽到這話，張衛東登時愣了，難以置信。

他隨後更瘋狂的掙紮起來，嘴裏罵罵咧咧，問候蕭君故全家。

男人皺緊眉頭，從頭到腳打量張衛東，目光鋒利，眼看對方一副狼狽邋遢的模樣，便也不放在心上。等到兩鬢花白的男人上了車，蕭君故才彎腰坐進去，車門關上了。

張衛東眼睜睜看着商務車開走，卻無能為力——他的兩條胳膊，被趕來的保安死死擰着不放。

他再一次被驅逐了，被保安扔出公司的大門外。

張衛東氣得暈頭轉向，好你個蕭君故！好你個不相干的人！

像蕭君故這樣狼心狗肺的畜生，如果可以選擇，他還真不願意和對方有任何關係，最好素不相識！那麼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在這裏自取其辱。

張衛東沒有離開，他大大咧咧的蹲在公司門口，等着蕭君故回來。

保安見他不肯走，便像門神似的棟着大門左右兩邊，盯賊一般盯着張衛東。

張衛東吸完了最後剩下的半包煙，摸摸褲兜，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了，海洛英倒是剩下不少，足夠他再撐上十天半個月。至於以後會怎麼樣，張衛東懶得去想了。

等了大概四五個小時，蕭君故回來了，這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他一下車，保安便嚴陣以待，築起人牆擋住了張衛東，防止對方做出暴力行為。

張衛東卻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站起來問：“蕭君故，我嬸嬸呢？”

蕭君故轉過臉來，故作驚訝地問：“你在說什麼？你有親人不見了嗎？那就應該去報警，找我有什麼用？”

張衛東閉了閉眼睛，恨聲說：“蕭君故，真的夠了，別再給我裝傻。”

蕭君故扯扯嘴角，臉上帶着點很輕蔑的笑意：“我為什麼要跟你裝傻？張衛東啊張衛東，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別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像你這樣找機會接近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麼東西？”

張衛東瞪圓了眼睛：“你說的是人話嗎？”

“不愛聽你可以不聽，滾得遠遠的，別在老在我身邊晃悠。”

“蕭君故，你狠！”張衛東狠瞪着他，瞪了一會兒后，態度明顯軟下來：“你到底把我嬸嬸弄哪裏去了？她腦子有病啊，受不得驚嚇的……”

蕭君故恍若未聞，抬腳前行，直接進入了公司里。

張衛東一反常態的沒有發怒，也沒有追上去，他心灰意冷了，知道追上去也沒用。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張衛東左右為難。

轉念一想，他已經沒有臉面可丟了，走不走都一個樣。

於是他一屁股坐在公司大門前，盤起雙腿，手肘支在膝蓋上，托住了額頭。

張衛東是打算這麼耗下去了，因為他沒有其他辦法。

可是他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卻遲遲不見有人來開門，周圍都靜悄悄的。張衛東算了算日子，才記起來，原來今天是禮拜六，難怪沒有看到一個人上班。

既然是周末，等是等不到蕭君故了，張衛東只好主動去找對方。

他徒步走了半個小時，來到蕭君故的家門前。從屋外看去門窗緊閉，窗帘也嚴嚴實實的拉上了，密不透風，實在看不出裏面到底有沒有人。

張衛東在門外站了很久，才抬手去敲門，他有點害怕，好像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蕭君故看見是他，立刻冷下臉來。

“你還真是死纏爛打，都找到我家來了，有何貴幹？”

張衛東雙腳發虛，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啞聲說：“你玩夠了沒有？我都認輸了，你還想怎麼樣？”

蕭君故冷笑出聲：“哈，當初給臉不要臉，現在像喪家犬一樣滾回來，你當我這裏是什麼地方？收容所嗎？很抱歉，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他說罷，便要把門關了。

張衛東見對方完全不留情面，當真把自己拒之門外，便急急忙地一手抓住那門框。

如此厚重的實心木門，一下便可以把他的手指夾斷，可是到這個時候，張衛東哪裏顧得了那麼多，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蕭君故把門關上！

看着那扇門越來越近，張衛東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門沒有順利關上，又被拉開了。

蕭君故臉上現出了怒色，咬牙切齒地橫了張衛東一眼，扭頭，氣沖沖地轉身回屋。張衛東趕緊跟進去，這場拉鋸戰今天非得有個結果不可，否則自己要撐不住了，胃部早已隱隱作痛。

張衛東踏入屋子，左顧右盼，周圍熟悉的環境讓他恍然如夢。

蕭君故真是個偏執狂，這間屋子的東西都不知道被他砸壞過多少件，但是當他下一次再來，那些東西又會完好無損的放在原來的位置，無論顏色和款式都是一模一樣。

張衛東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幾個月的逃亡生活，像夢一場。

“你到我家裏來發什麼呆？”蕭君坐到沙發上，雙手攏在胸前，眼皮不抬地道：“我讓你進來，不過是看你可憐——雖然你這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有話快說，沒話就滾蛋。”

換做從前，張衛東一聽這話肯定暴跳如雷，可現在他麻木了，不痛不癢。

為了讓蕭君故鬆口，他只能撿好聽的話說：“對，是我給臉不要臉，你不可憐我沒關係，能不能可憐可憐我嬸嬸？她受過多少苦你也知道，她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看在過去她對你不錯，還給你織毛衣的份上，你別為難她了行嗎？”

“我為難她？我連你都不想管了，我還管她幹嗎？”蕭君故說。

“你別不管啊。”張衛東神色慌張起來，靠進一步哀求：“沒有人照顧，她真的會、會死的！”

蕭君故仰臉望着他，沉默着，並不回應。

“只要你別為難她，我隨便你怎麼樣都可以，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蕭君故又再冷笑，眼裏多了些譏嘲：“如果你找我只是為了說這些，那現在可以滾了。”

“不……我還沒說完。”張衛東吸一口氣，不管那支離破碎的自尊心，忍痛說：“是我錯了，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原諒我吧！我以後一定聽話，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哪裏也不會去了。”

蕭君故特意用不屑的語氣說：“說得真動聽，以為我還稀罕你呢？上次你不是不肯回來嗎？我怎麼知道你在外面野夠了沒有？興許哪天又跟誰私奔了，這樣的賤貨，我要來做什麼？”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張衛東緩緩地蹲□去，起初還有點難堪，張嘴老半天才說得出話來：“你稀不稀罕我都好，我再也不走了，一心一意的跟着你……”

蕭君故垂下眼，俯視蹲在自己腳邊的男人，片刻后，眯起了眼睛。

他心裏忽然百感交集，隱隱升起一陣快意——多少年來，都是自己巴着張衛東不放，因為對方牽腸掛肚，他把心都操碎了，很不容易，才贏來今天這個局面。

其實他也說不上來張衛東有什麼好，但是又處處都比別人好，明明性格固執、過分驕傲、還有暴力傾向和性冷淡，這些蕭君故統統都知道——但是張衛東在他眼裏就是好，好得誰都比不了。

他欣賞張衛東的所有，無論是**還是靈魂，連那倔得像驢一般的脾氣都覺得可恨又可愛。

但他自認沒有那麼好的涵養，也不屑去當默默付出的聖母，凡事都有個尺度，張衛東敢私自出走，敢和別人卿卿我我，簡直是在挑戰他的極限！差點把他活活氣死！

看着張衛東急切的面孔，他更確信自己做得沒錯，不給點厲害看看，永遠學不會教訓。

然而蕭君故的沉默，讓張衛東更加忐忑，剛開始還是迫不得已，現在卻是發自肺腑哀求着：“除非你不要我，不然我這輩子都跟着你了，我什麼都聽從你的安排，你別趕我走，讓我見嬸嬸一面好不好？好不好？”

蕭君故並不急着回答，充分享受了這種角色互換的快感，才決定收網。

他用手指挑起了張衛東的下巴，冷冷地命令：“你臟死了，洗澡去，出來別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