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痴情女錯穿薄情身
“寶玉,你好……”
原來這口氣真的上不來是這樣的感覺,在喉頭的最後幾個字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黛玉覺得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跟着眼角的一滴淚離開了身體。眼角的餘光看到撲上來的紫鵑和雪雁,卻再也睜不開眼睛。身體好輕,好輕,從出生到現在就從來沒有這麼自在過。耳邊的哭泣聲也變得愈發模糊,漸行漸遠了起來。眼睛可以重新睜開了,卻只能看到漫無邊際的黑暗。
黛玉不自覺有些忐忑,卻想起夢中的寶玉。那樣高的巨浪襲來,天昏地暗的,若他真如夢中墜了海,可會在這黑暗中迷了路?低下頭摸摸袖子,可沒有摸到絹帕。黛玉嘆了口氣只得嘆了口氣:“少不得得用手拭淚了。”然手觸及之處,只感受到一片冰涼,並無潮濕,只得苦笑。
“是了,淚還盡了,還剩什麼呢?”
踽踽獨行,前方似出現了一點光線。黛玉咬了下唇,加快了腳步。只見一扇棕紅色雕花木門出現在面前,從門縫裏透着光。關節微蜷,玉白的手指帶着些許猶疑,最終還是撫上了門。
木門被推開,炫目的白光帶着一股強大的吸力,把黛玉捲入了深不見底的旋渦。
“嗯……頭好痛……”
黛玉睜開了雙眼,入目處是粉色的床帳,是個整個陌生的環境。她坐了起來,逡巡四周,就看見一個梳着奇怪髮型的綠衣女孩子小跑到了床前。
“小主可算是醒了,可把奴婢嚇壞了。”
“你是……”黛玉遲疑地說。
“小主,奴婢是寶鵑啊。”自稱寶鵑的女孩子目光中帶了幾分疑惑與着急。
“寶鵑?那紫鵑呢?”
“咱們宮裏沒有叫紫鵑的啊,小主……”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腦仁像是被針扎一般疼痛,黛玉不得不撐住了頭。
大量的記憶碎片湧入了腦海,走馬燈般的場景閃現,黛玉一時間難以置信。她不顧寶鵑的勸阻下了床走到了鏡子前,黛玉顫抖着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頰。看着鏡子裏那張陌生的臉,黛玉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自怨自艾的草木之人。她搖身一變,成為了春日裏的桃之夭夭。
這一世,她雖有着嫡出的身份,有疼愛自己的母親,可卻沒了慈愛的父親和安穩的家世。為了給家族爭光,為了給母親掙一份榮耀,她不甘心爭口氣參加選秀,過五關斬六將殺入殿選,最終在甄嬛和沈眉庄的幫助下,如願以償成了當今皇上的女人。
“皇上的……女人……”黛玉心裏一陣慌亂,差點落下淚來。
不遠處的幾盆玉台金盞散發著幽香,連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甜甜的氣味。黛玉失魂落魄地隨着寶鵑的攙扶坐回床上,任由她掖好被角。
“還好,還好,我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黛玉撫着胸口,暗暗思忖。
原來,昨夜皇上召安陵容侍寢,卻因為她自己表現不佳被完璧歸趙。陵容哭了一路,也聽了一路宮女太監的“竊竊私語”,一口氣鬱結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竟直接香魂返天。可嘆她始終放不下遠在家鄉的那個壞了眼睛的母親,祈求神靈希望她可以有人照拂,神靈便把自幼喪母的黛玉魂魄放入了她的肉體。
“母親……”
黛玉母親賈敏去世得早,對她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不堪。現在想起母親,腦中也只浮現出一個溫柔體貼的婦人,唱着江南的曲調,綉着一副鴛鴦戲水的絲帕。這婦人沒有多少學問,指尖因勞作有厚厚的老繭,眼神也不太好了不到傍晚就會開始看不清路。她沒有薛姨媽的雍容華貴,也沒有王夫人的慈眉善目,和自己的記憶以及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來的母親形象似乎沒有一丁點相似之處。
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麼溫柔,那麼美好。
“也許母親就是這個模樣吧,更何況,她也姓林……”
可能是受安陵容本身情感的影響,黛玉覺得這位安林氏,就是自己的母親賈敏。這種血濃於水的感覺,真真是無法偽裝的。
而那位安大人,名義上的父親,黛玉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感情去面對。
孺慕,怨恨,不甘……
一滴,兩滴,三滴……晶瑩的淚珠順着眼角沒入鬢髮,黛玉一個激靈用指尖摸着臉頰。這熟悉的感覺,她曾經以為她再也不會落淚了。而這淚珠意味着,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黛玉突然從心裏生出無盡的希望來。雖說這一世,沒了寶玉,沒了慈祥的爹。但我有了娘。一個有血有肉的娘,一個會給我唱搖籃曲會給我做好看衣服的娘,一個會變出各種好吃的食物會給我梳好看髮髻的娘。
只要她還在,哪怕隔着幾千里,心裏彷彿也是暖暖的。
黛玉摸了摸手腕上的素銀鐲子,那是上京前,母親林氏從她的妝奩匣子底找出來用紅布包了交給自己的。母親說,那是她傳家的鐲子,雖然不值錢,卻是帶着世世代代的希冀和祝福。
黛玉突然不想繼續躺着了,她坐起了身,喚着:“紫……寶鵑”。
寶鵑一路小跑進了寢室,扶着黛玉再一次坐到了菱花鏡前。
“給我梳頭吧。”
寶鵑心裏不由得冒出幾分喜意,從眉梢眼角流露了出來。拿起一把青檀梳子,把梳齒隱沒在如墨的髮絲間。
勻面,上粉,再加上一點淡淡的胭脂。
“這安陵容雖說不如自己美貌,細細打扮以後確實也有幾分姿色,難怪能雀屏中選。”黛玉暗暗想着,又扶了扶鬢邊的一朵粉色絹花。只可惜翻遍了匣子,卻沒有找到任何一隻簪子類似自己之前的白玉圓珠釵。
黛玉微微嘆氣,可能這就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一切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小主這樣打扮起來可真好看。”寶鵑笑盈盈地說。
“寶鵑,我以後喚你紫鵑可好?”黛玉揚起一張粉面,眼波盈盈。
寶鵑一愣,立刻屈身行禮:“奴婢謝小主賜名。”
黛玉微微俯身,扶起了寶鵑:“這深宮之中,也只得你我相依為命了。”
前世元春姐姐薨得那樣突然,說沒有什麼貓膩她也是不信的。一入宮門深似海,大觀園那樣悠閑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黛玉斂斂衣襟,從今天起,她不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林黛玉。
而是,安陵容。
苦笑着撫上鏡中人的面龐,院中傳來了一個聲音,讓她怔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