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瘋了,真他媽的瘋了
有些人,用嘴巴跟他講道理沒用,武器一拿出來,對方就肯聽話了。
在槍管子沒對準他們時,還準備像狗一般吠吼。
而此刻,壓抑凝結的冷空氣里,他們集體變成了沉默的人。
也有人在心慌的大聲的表清白。
“我可沒動那個姓包的,你別把槍往我這兒指!”
“打人是不對,但我們也是無辜的啊,何必為難我們呢!”
“紀先生,拿槍是不對的,拿槍是犯法的,你趕緊把這鬼東西放下吧!”
七嘴八舌的聲音交織着焦慮,每一聲呼吸,都在混重的夜色里顯露無力的緊張感。
領頭的幾個人按捺不住心底的憂忡,擁擠到鄭易平身邊。
他們刻意降低聲音,卻難掩眼底的慌亂。
“鄭先生,您看,現在.....”
鄭易平一點也不想聽這些人說話,他用力推搡開擋住他的人群。
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呼出口的熱氣,在已經落下的、富有節奏感的、濕冷的雨點裏,不斷灼騰起絲絲熾白。
他眼尾餘光睃巡這幫擁躉,深眸里儘是傲慢和嘲弄。
“一幫廢物!”
“一把槍而已,就把你們嚇成這慫樣!”
鄭易平燒沸着殺意的瞳仁直直向紀冷明刺來。
他發紅的面容密佈着毒燎和虐焰,粗實的青筋在額角若隱若現,鼓頂起的腮幫子斂去所有的中年人的俊拔,只剩下令人望之膽寒的窮凶極惡。
“紀冷明,老子就站在這兒,看着你開槍!”
他嘴角向上一勾。
邪妄的笑意染了半張臉。
瘦長的手指抵住腦門。
“你儘管打,往這兒打,我鄭易平若後退一步,便算我死有餘辜!”
鄭易平無比強硬。
然而,手握武器的另一個人更為強橫。
中年男人的聲音剛落地。
所有人還尚未來得及防備。
遠方驟然逼近的雷霆霹靂兀地一閃,江河湖海頃刻掃的雪亮。
而下一秒。
‘嘭’的一聲槍響,與落下的轟隆隆的雷鳴重疊。
貫耳驚雷,震天撼地。
與此同時,一道線狀的銀白色以極快的速度從槍膛彈射而出。
它裹挾硝煙,似銛犀銳利的鐮刀,割開青面獠牙的霪夜。
接着,穿刺過傲立不屈的男人的血肉。
子彈入體。
強烈的刺痛感頃刻襲擊神經末梢。
鄭易平臉色煞白,他左腿一軟,差點險險的栽倒。
周邊的人急忙扶住他。
“鄭先生,你...你怎麼了?”
“啊!鄭先生,你的腿...你的腿.....”
鄭易平感受着來自左腿的鑽心之痛,強行隱忍的疼楚,令他脊背、額頭密佈一層綿細的冷汗。
另一側。
舉着槍的青年迎風而立。
瘦削的身影在躁狂的風裏嵬然不動。
被風吹得蓬蓬亂的髮絲覆住前額,卻掩蓋不住神清骨秀的玉白容顏。
看到鄭易平的慘狀,紀冷明殷紅的唇角彎折出一抹弧度。
他笑的輕淺,漂亮的皮肉,因這一笑生出不少艷烈。
流蕩而出的眼波里,卻是止不住的鄙薄的寒意。
“不後退是吧?”
“呵!那就跪下吧!”
“現在願意道歉賠償了嗎?”
“不願意的話,我讓你另一條腿也站不起來?”
看似疑問句,但毫無協商的餘地。
他的平淡的聲音堪比炸雷,炸的原先懵圈的人紛紛醒悟過來。
議論聲潮水似的一浪接一浪。
“真...真開槍了,我的天!”
“現在要怎麼辦?”
“鄭總,要不...要不.....”
“這麼重的傷,得去醫院啊!”
“瘋了!真他媽的瘋了!”
......
回過神來的王思思驚恐的朝紀冷明撲過來。
她欲抱住紀冷明握槍的手臂,卻被男人巧妙地避開。
“紀冷明,你冷靜點,你亂開槍,會.....”
紀冷明瞥來一眼。
平時看上去柔潤的深瞳,此刻滿是侵肌刺骨的冷冽。
“會什麼?”
“會真的得罪人嗎?”
王思思倒不怕得罪鄭易平。
但她怕把事兒鬧大,怕出人命。
她是來做生意的,可不是來討晦氣的!
“紀冷明,衝動解決不了問題......”
男人再度打斷:“那你知道我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嗎?”
簡短的一個問句,成功的讓王思思安靜下來。
她的任務,是來解救被圍困的紀冷明,鬼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王思思忽然心生懊悔。
之前忙着和溫婉較勁去了,接着又被男色所迷惑,居然忽略了‘紀冷明為什麼被這幫人圍堵’這件事。
女人牙關打着擺子,磕磕絆絆問:“那...那你...要...幹嘛?”
旋即,她恍然想起紀冷明說過的話。
自問自答道:“哦,你說要一些人道歉賠償。”
王思思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個人。
她記得,紀冷明稱呼此人為‘包震’。
‘包震’這個名字,基本上混媒體圈的人都有所耳聞。
王思思進軍內地市場時,也進行過必要的拉攏社交媒體的活動。
也曾有圈內人提醒過她。
對方操持着諱莫如深的口吻,神態既有隱秘的厭惡,又有由衷的欽佩,那樣的複雜神情,令王思思至今都記憶猶新。
對方說:“大部分媒體都容易搞定,無非求財求利,事兒辦不成,無非財利給的不夠多而已。”
“但有一個群體,千萬別用這套來衡量,這幫人不圖名不圖財,就他媽的認死理,也沒做什麼壞事,他媽的跟狗一樣咬着你不放。”
“其中,這群咬人的狗裏面,有個咬人咬的最凶的,那人叫包震,十足的瘋子,能為了他所謂的‘道義’,連命都不要。”
“所以,思思姐,你打打擦邊完全沒問題,就是別得罪了這個叫包震的.....”
商人,對這部分為了所謂的‘公平公正’的媒體記者,幾乎抱有天生的敵意。
只要你配合,我賞你一碗飯吃沒問題,但你不能砸我的鍋。
而調查記者的本職工作,就是砸‘鍋’。
王思思在港區長大,爺爺輩白手起家,在動蕩不安的歷史階段趁勢崛起,之後奠定令人咂舌的豪門巨室的特殊地位。
可以這麼說,王思思一出生,便是資產階級的代言人。
因此,瑟縮在寒風冷雨里的渾身浴血、半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引不起她的絲毫的同情。
她更不理解的是,紀冷明跟她合夥做生意,難道不應該秉持與她相同或相似的想法嗎?
這個小夥子,腦脊液和尿液一起排出去了?
居然給一個隨時回給他們帶來威脅的定時炸彈強出頭?!
王思思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位腦子出了大問題的合作人。
“紀冷明,這個叫包震的,他是調查記者!”
“你懂什麼是調查記者嗎?”
“會對我們......”
紀冷明譏諷的目光陡然迸射而來,王思思後半句話就這麼被堵在了嗓子裏。
對方那種飽含濃烈嫌惡的神色,扎的她渾身生疼。
“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麼調查記者?”
“只有站在大眾對立面的,才會視他們為洪水猛獸!”
王思思尚未來得及說什麼。
另一邊,方才腿部中彈的高壯男子爆發亢厲的、昂奮的、刺耳的大笑聲。
血水順着他的褲腿蜿蜒而下,在潮濕的水泥台上洇開一片血紅。
他極力推開攙扶着他的人。
雄壯的男人忍着裂骨之痛,強行嶙嶙屹立。
他雙瞳瞶逼着紀冷明。
嗓音如同從五臟六腑里裂出,轉化為一聲聲具象化的、血腥味濃郁的嚎吼。
“我憑什麼要向包震道歉!”
“他闖入我的領地,破壞我的計劃,吞噬我的成果,損害我的利益,我揍他打他,乃至弄死他,都只是對施暴者的最正當的反抗!”
“我為什麼要對他這樣的強盜道歉!”
紀冷明了解鄭易平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但鄭易平這樣的人,從來不理解紀冷明的所思所想。
紀冷明在重新活過來時,有總結過他上輩子為什麼慘死的原因。
其中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高估了人性中的神性,低估了人性中的獸性。
上輩子,他總以為,自己只要對溫婉好,足夠的好,是可以用自身行為去感化她的,只要不懈努力,他一定能擊穿溫婉的牢不可破的價值體系。
後來,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被剝削、被壓迫的人民,怎麼能把對社會的美好希望,寄托在利益集團的良心上?
不把他們打疼,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有良心!
“你的成果?我說過,那不是你的成果!”
紀冷明粹亮的眼睛有流光飛轉。
剎那間庸淡的五官流淌瑰麗的光輝,一身風骨,光彩奪目的連幽冷寂黑的夜都五彩斑斕起來。
“我能理解,你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包括進行扭曲事實的詭辯!”
“但是,仍然不能否認,你口中所謂的利益,是通過鑽漏洞、破壞規則得來的。”
“即使法律上暫時程序正義,但我也可以促進國家,修!改!法!律!”
鄭易平再度仰天大笑。
毫不留情的譏笑聲撕破最後一絲餘地。
“哈哈哈.....你在說什麼狗屁笑話!”
“世間萬物,皆有生存之道,在這片土地,就是奴役有理,奉獻有罪!”
“你說我鑽漏洞,可事實就是規則漏洞百出,我不去鑽,自會有其他人鑽,那憑什麼受益的那個人不能是我!”
鄭易平眼底是瘋魔般的紅。
然而腿骨的錐心之痛,根本不抵心頭疼痛的半點。
他想起自己的幼年,寒衣不蔽體,三餐難果腹,只有足夠狠辣,才能儘可能的活下去。
接着他遇到了趙虎,本以為這是他生命里的貴人。
可趙虎的所有行徑明確的昭示着一個事實:世上有一座等級森嚴的大山,任憑你如何努力,爬的有多高,也只配在真正的權貴腳下,充當他們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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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虎就算官做得再大,又如何?
正如他所說,決定秩序的,從來不是十年寒窗和三代從商,而是權利世襲的政治家族!
所以,在紀冷明說出‘國家修改律法’的幼稚言論時,他笑了。
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紀冷明知道對方在嘲笑他的天真。
可正確的方向,總要有人去堅持。
隨波逐流,只會舟毀人亡。
這些人,總是大喊自己不容易。
可要他們真的下狠心去改變自己的生存的土壤,又會在利益的教唆下,拿起槍矛,對準想要積極作為、積極改變的群眾。
這類立場本身就是歪着的人,絲毫不具備統戰的價值。
反而送他們一個體面的葬禮,才是最大的仁慈!
紀冷明知道歷史走向,並不願多在‘立法’問題上多費口舌。
雷電轟鳴,逐漸變大的雨絲濡濕他的衣擺和黑髮。
青年人瘦削的身影漂浮着朦朧的雨霧,像是凝結着一團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返璞歸真。
他用最平淡的語氣,在所有人的面前,訴說了一個事實。
“這個國家,很快便不再是少數人的俱樂部了。”
“漏洞百出的規則,會有人前赴後繼的將其填平。”
“鄭易平,有生之年,也許你能見識到人民的力量。”
“你所背離的、唾棄的、不屑一顧的人民的力量,會讓你以為的、永不凋謝的資本遊戲,宛如夕陽般,落下最後一縷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