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必死無疑

山崖之下，火光衝天，瀰漫上來的黑煙幾乎要把白日染成黑夜。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有一夜，等到第二日黎明，魏軍開始進場，一堆焦屍堆聚在山崖下，很難分辨裏面是否有趙雪客的屍體。

陸瑾帶着人在山下巡查，問底下人：

“確定沒有人逃走嗎？”

“確定，將軍，趙國的攝政王一定已經身亡。”

一旁的陸晏廷臉上沒有半分喜悅，他走到石堆旁，觀察着那處裂口，神情漸漸變得不對。

……

三日後，惠風和暢。

此時離蘇箏妤被救下已經過了二十來日，蘇箏妤的情緒開始慢慢好轉，也能平靜地能江近月談話聊天，還幫着江近月一起到城中施粥，一切看似都在慢慢好轉。

這日，江近月帶着蘇箏妤出來施粥，心中在盤算着自己回京的日子。

離她和小葫蘆約定的三月之期馬上就要到了，可是她到現在都還沒上路，她一定會遲，卻不知道要遲到多久。

雖然小葫蘆可能連三個月具體是多少日子都不知道，但是江近月想到他抱着竹簍哭的樣子，還有嗷嗷待哺的女兒，這幾日已經開始焦心起來。

趙雪客身死之後，趙國的小皇帝立刻請降，說一切都是趙雪客逼迫所為，與他無關，趙國願意割讓五座城池，請大魏休戰。

這場戰如陸晏廷所說，馬上就打完了，只是他還要留在此地善後，約莫要一月左右才能回去。

陸晏廷寫信過來，問江近月是否要隨大軍先行回京，順道將常玉京的棺槨也一起帶回去，若是不想，就等一月之後和陸晏廷一起回去。

陸晏廷更傾向於後一種。

信上，陸晏廷還告知江近月，他已經去信給了蘇家人，昨日也已收到蘇家人回信，算算日子，他們已經過來的路上了，讓她放心。

可是蘇箏妤如今這種情況，江近月怎麼放得下心？

但陸晏廷說，他們畢竟是外人，無論如何，還是要讓她的家人來陪她，才更為妥當。

再說，若是蘇箏妤當真有什麼意外，江近月也承擔不了責任。

想到這，看着一旁的幫忙給流民施粥的蘇箏妤，江近月輕聲問：

“蘇姐姐，你累不累？要不我帶你回去休息吧？”

蘇箏妤聞言，淺笑着搖搖頭：

“不累，我不累。”

如今，也只有讓自己忙碌起來，她才能忘記寧珩給她帶來的那些傷害，忘記被擄走一年以來所承受的那些痛苦。

“好。”

江近月也沒再多言，默默在一旁陪着她。

不多時，青崖跑過來，對江近月道：

“夫人，京城來信了！您要不要看看？”

江近月聞言，立刻擦了擦手，轉頭交代蘇箏妤：

“蘇姐姐，我先回去一會兒，你就在此地別亂走，侍衛會保護你的。”

蘇箏妤點點頭，江近月讓十幾個侍衛都留下來守着她，自己跟着青崖回到官邸里。

信是沈父寄過來的，江近月打開以後，把最上頭的幾張先拿開，抽出最底下一張皺皺巴巴的宣紙來。

這是小葫蘆自己寫給她的信。

上頭亂七八糟畫了許多東西，但是江近月都看不太懂，只能依稀認出一個葫蘆，還有葫蘆身後的大門，身邊還有一條像狗又像貓的怪物。

結合沈父的信，江近月才慢慢理解，這是小葫蘆在和她分享最近發生的趣事，以及告訴她三個月馬上就要到了，問她回去了沒有，走到哪裏了？記得要給小葫蘆和妹妹帶吃的。

沈相還說，如今小葫蘆已經在數着日子等她，每日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娘還有多久回來。

完了。

江近月簡直心虛的要死，當下不再猶豫，決定拋棄陸晏廷，自己先行跟着大軍回京。

她將信收好，剛要出門，卻聽外頭一陣紛亂，有侍衛來報：

“夫人，不好了，蘇姑娘失蹤了！”

如今蘇箏妤心神不定，為了不讓蘇箏妤尷尬，他們還是稱呼她出嫁之前的稱呼，而不是杜夫人。

江近月皺起眉，一臉震驚：

“怎麼回事？！十幾個人都看不好她嗎？！”

侍衛首領道：

“方才我們遇見一個流浪的小姑娘，她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拿粥，蘇姑娘便讓我們別跟上來，自己端着粥，帶着那個小姑娘去了巷子裏，可是沒過一會兒，那個小姑娘自己跑出來了，蘇姑娘卻沒了蹤影！”

……

狹窄的巷子裏，蘇箏妤被掐住脖子，摁在牆上。

她的面前是一身麻布短褐，面覆長巾的男人，他唯有一雙陰鷙的眼露在外頭，卻足以讓蘇箏妤恐慌至極。

這雙可怕的眼睛，她至死也忘不掉。

“原來，你在這裏呀。”

趙雪客冰涼的聲音一流出，蘇箏妤的腿立刻就軟了，她驚慌失措，想要逃跑，可是對方卻將她死死按住，聲音突然軟了下來：

“箏妤，你幫幫我，幫我回到趙國！我會報答你的！”

他流亡到此，身邊只剩下幾個親信，便是當初在畫眉庄一直跟隨他的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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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皇帝請降，這戰打不下去，趙雪客如今若是貿然回到趙國，一定無處容身，於是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魏，想重振畫眉庄。

蘇箏妤奮力搖頭，可奈何對方扼住她的命脈，蘇箏妤只能先答應下來：

“好，我先帶你去客棧躲一躲，之後再做打算，可以嗎？”

趙雪客深深看她一眼，表示默認。

……

江近月帶着人尋了蘇箏妤一個下午，直到夜幕低垂的時候，還是沒尋到她。

她剛想讓青崖回官府調兵出來尋找，卻遇到急匆匆趕回城的陸晏廷。

自從上回一別，江近月也許久沒有看到他，當下同他相見，江近月卻顧不得其他，一臉焦急地道：

“表哥，表哥，蘇姐姐不見了，你快點帶人去找她！快點！”

陸晏廷翻身下馬，伸手按住她的雙肩：

“月兒，聽我說，趙雪客很可能逃到此處了，蘇姑娘或許是被他擄走，接下來我會帶人處理這事，你先回去等，好嗎？”

江近月點點頭，但是剛走兩步，就見遠處的客棧二樓，竟然直直跳下一個人影。

是蘇箏妤！

她跌落在地，渾身被綁着，嘴也被堵住。

江近月立刻過去，替她拿開口中的布條。

蘇箏妤當即痛苦不堪地呻吟出聲，卻又極力忍着痛對陸晏廷道：

“快，趙雪客就在上面！快！”

聞言，陸晏廷當機立斷，帶着人往客棧里沖，那趙雪客自知暴露，從窗戶躍下想要逃走，可是卻被底下的人阻攔。

一陣搏鬥之後，他的親信全部陣亡，只剩下他一人。

江近月要拉着蘇箏妤離開，可蘇箏妤甩開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走到他身邊，流下淚來：

“寧珩，你放棄吧！結束這一切，好不好？”

他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陸晏廷不會放過他了。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視他為虎狼，也只有被他反覆折磨的蘇箏妤，願意走到他的身邊。

趙雪客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無視蘇箏妤，只看着對面的陸晏廷。

陸晏廷目光凜然，身姿筆挺，縱然時光流逝，可他卻從未有過半分改變，和趙雪客當初認識的正直少年一模一樣。

他錚錚鐵骨，從來都是那個忠義君子。

而趙雪客，沐猴而冠，一開始就是個騙子。

陸晏廷道：

“趙雪客，你今日必死無疑了，放棄吧。”

趙雪客看着身邊親信的屍體，垂下頭來。

可是下一刻，他奮力躍出，想給他最後一擊！

“陸晏廷，那你也陪我上路！”

見狀，陸晏廷側身一避，連帶着身旁的江近月一起後撤，可趙雪客看準機會，就這麼丟下長劍，抓住江近月的手，將她扯了過去！

旋即，趙雪客將她按在身前，下一刻，一把匕首便抵在江近月脖間。

趙雪客笑了笑：

“不好意思，兄弟，跟你開了個玩笑。我不要你，我想要你的夫人陪我一起上路，這樣你也能嘗嘗，我多年來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

說完，趙雪客滿意地看到一向不動如山的陸晏廷，眼中流露出一抹驚慌。

他死死摁着江近月，故作輕鬆地道：

“小姑娘，我是活不了了，要不你陪我一起上路？也好去同你爹爹團聚！”

趙雪客比江近月高出不少，他低下頭時，能很明顯地從側面看到她倉皇的眼神。

他手裏的匕首忽然一頓。

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孩子的眼睛，和當初還是一模一樣。

趙雪客有些迷茫地抬起頭，面前是滿眼火光，和數十把對着他的長槍。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趙雪客彷彿回到了當年杭州的深夜，同樣的火光，同樣的刀槍劍雨。

一個幼童和親信走散，一人獨自逃亡，逃得口乾舌燥，喉嚨里已經有了血腥味，卻不慎跑入了死胡同。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衚衕旁的門開了一條縫。

那個身量不高，有些矮胖，看着還賊眉鼠眼的男人快步跑出門，往他的方向走。

趙雪客蜷縮在角落，以為他是要把自己交給那些趙人，可不料，對方卻用矮胖的身體擋住自己，將他帶回府中，迅速掩上房門。

院中的鞦韆上，坐着一個生得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她身上穿着趙雪客見都沒見過的漂亮衣裳，雙眼澄澈無比。

看到他，那小姑娘一臉懵懂地問她爹爹：

“爹爹，這是誰呀？”

那個男人示意她噤聲，帶着趙雪客躲到屋中一角。

小姑娘跟進來，好奇地叫他：

“哥哥。”

她朝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雪客渾身是血，躲在角落不敢說話，江展走過來，輕聲對那小姑娘說：

“皎皎，你不要吵哥哥，哥哥害怕，你出去玩好不好？”

那小姑娘看着脾氣還挺大，她一跺腳：

“我有什麼好怕的！”

說完，她又道：

“好吧，爹爹！那我走！哼！”

於是那個小姑娘便氣沖沖地回到院子裏玩鞦韆了。

江展蹲下身，對他道：

“孩子，別害怕，你先在我家住下吧，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家有棵古青檀，要不以後就先叫你小檀？如何？”

聞言，趙雪客訥訥點頭，一雙灰暗的眼，彷彿被眼前的男人照亮，又生出希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