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愚人瞪眼
第六十章拖油瓶子
清染王城外。
竹林風繞了半圈穿過菜欄送進屋子裏,肆意地吹動起雕花木窗,吹開竹製成的輕門,拂動室內人兒飄逸的衣袖及長發。
花檐和名為司鬼的小鬼相對而坐,一動不動地坐着,互相瞪眼。
兩雙瞪大的眼不時也會鬆懈下來,不時緩和幾分,卻又會突然地再次瞪大,如此循環往返。
好似一場比賽,雙方誰也不願先退讓下場。
雖則還是孩兒模樣的司鬼看着着實惹人疼愛,但是花檐心中已經牢記住了他的鬼身份,相比之下,自己這個人類,才更是可憐。如此想過,更是心安理得地瞪向小鬼。
她這一瞪,從實說來,其實就是單純地想瞪。三年前的關於百里家的那一預兆,雖說是凶煞兆,但是作為一隻通靈性的狐狸來說,她也明白,那是天意。
天意不奪人性命,然自救卻各憑本事。終究,是百里家的命數走到了盡頭。
誰帶來的那一劫,她說不好,但總歸不會是司鬼這個小娃娃。
所以,她瞪他,只是看見了昔日見過面的熟人時的條件反射,她怎麼也沒想到,沉寂了三年的記憶會再次被一面熟識打掃變得不再那麼模糊,眼底已經快速做出了驚訝的反應。可奈何待明白了這個反應有那麼一丟丟錯誤時,對方小鬼已經回了一瞪。
大眼對小眼,大人類對小小鬼,她要是先鬆懈下來,丟不起自己這人。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是一場怡情的賭博。
她得贏。
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再過去,二個時辰都過去。
莫名其妙被瞪了數久又瞪回了數久的司鬼終於不願玩了,收回有些微泛酸的目光。因為比瞪眼的時間委實過於冗長,這一收回,再一閉,兩行好不傷感的清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
花檐的情況也未好到哪裏去,見小鬼終於收回眼,心中甚是安慰,想她區區人類之軀竟在這樣的小事上將鬼怪打敗,也不再瞪,酸痛的眼如釋重負般地眨了眨,當即就在一陣涼風裏將澀苦的淚逼了出來。
繼瞪眼之後兩人雙雙淚成玉人。
玉人,同愚人也。
等傳說中的說書水鬼背着一簍筐竹筍歸來時,看到這樣一般場景時便是如此一嘆。
雅正室內,一個模樣還不錯的、陌生的、又有點年輕的人類姑娘,正和他可愛的小兒子圍着一方圓桌相對望兮,這傷淚場,讓人看來還以為是說起了什麼傷心故事。
正欲開口詢問個究竟,就聽到流了一會兒淚的小兒子司鬼癟着小嘴委屈對着那陌生姑娘道:“麻蛋!你為什麼要瞪我!”
雖是問句,用的卻是憤怒的感嘆語氣。
沒有注意到室內已經進了他人的花檐聽了司鬼一聲控訴般的質問,沒有忙着回答,用袖子擦了擦臉,再又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抬頭:“我瞪你,是因為你一直在瞪我,你要是不瞪我,我就不會瞪你了。”
司鬼聽得咬牙,攥緊了小饅頭般大小的拳頭,恨恨道:“胡說,我就是看到你瞪我,我才回瞪的!你這人類,跟着我到家裏來還不算,還要瞪我、欺負我!”
說著甚是生氣地將臉偏到一邊去,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大爹正站在門前,雙手環抱於胸前觀望,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欣喜之意。
而這邊還未發覺有隻大水鬼存在的花檐聽小鬼說是她在欺負,心裏也覺得十分不滿,這何德何能變成是她在欺負他了。
再小的鬼也是鬼,再大的人類也是人類,好說好歹她在人類中還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雖然這幾年她是在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的無妄閣里養的,但並不代表她就不弱小了。天下人類都弱小,沒回歸狐身之前,作為人,在鬼面前,她怎麼說都是弱小的。
心上不滿一來,便欲開口說出:“分明是……”
然才不過三字,就被小鬼略拔高的聲音打斷,幾分欣喜,幾分驕傲,較之前甚是不同。
“大爹!你終於回來了!”入眼處仍是大得很不合身的紅大袍已經從對面凳子上跑了下來,循着紅袍移動的軌跡,花檐顫抖着目光看到小鬼口中所說的“大爹”。
入眼是一張生得美艷驚人的臉,她無法形容那種美,就她熟知的稱得上美人兒的司命和凡人容隱,都沒有那種美,初略是淡然無謂,再見卻有邪氣如藤蔓般生長,呼之欲出。
這是如何一個人,就她看過的話本里也未能找到一個。
再看一直斜倚着門站任着打量的大鬼着一襲水青長袍合身,衣袖上綉着繁複的詭樣圖紋,仔細去看,略有耳聞的妖魔鬼怪都不難看出,那是地獄千層的記錄圖。猙獰地獄,萬丈業火,魑魅魍魎徒為爾。
鬼啊鬼,她竟能碰到真正的鬼。
想到了此,花檐心裏雖有懼意,卻又陡然騰升出幾分喜悅。
有這樣的瞧着鬼里鬼氣的大鬼在,她這凡間命該就能結束了,當什麼破殺手,隔三差五要見一面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
她和所謂的三姐姐百里初,曾經說的或許能相處,在經歷一場大火之後已經全無可能。
其實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物種都是一樣,對在意自己的人或是物總是更是親切一些。她是百里荀時,是那家人疼她,那時甚至都想,緩些時日曆劫吧,在凡境再逗留一段時間沒什麼不妥的。
可是已經不在了。容隱那破地方是在兩隻可惡的大妖怪的壓迫下才待的,她生來便不喜被壓迫,抓住了時機,那地方她是無論如何都要逃的。
在花檐半是回憶半是打算時,小司鬼已經屁顛屁顛地撲到了懷裏,蓄笑在旁仿是看好戲般的水鬼伸手在小兒子頭上摸了摸,以示慈愛,續而抬起目光端瞧正在端瞧自己的十七八歲大小的少女。
真是個大膽又奇怪的姑娘,竟闖過了他設下的人類不能入內的結界,然那一身氣息瞧着卻都只屬於人類。
“姑娘是……”水鬼抱起了自家可愛的小兒子,對着花檐問道。
“我叫花檐。”花檐快速反應了過來,誠聲道。
水鬼愣了一愣,《白荒妖怪志》中似乎有提到一座傳言裏的妖山,似乎那妖山就是叫花檐山,似乎那裏的山主也是叫花檐來着。
《白荒妖怪志》是由九天司命門下弟子編撰的一本專用來記錄妖怪的書。司命那神君與他還有些交情,偶爾下凡遇見了就會給他帶來一兩本小書,《白荒妖怪志》就是其中一本。
不禁思起那日,司命遞書於他時的表情及一番談吐。
不怎麼好,不怎麼好。
“九天的制度該改一改了,那什麼亂七八糟的仙人都收進來,瞧着除了奉承就不再會點別的了。”生氣的人將一本才編訂好的新書扔到他的水鬼洞前。
不明所以,問原因。
氣成狗的神君大人在水洞前就地而坐,指着刻了《白荒妖怪志》幾個大字的藍本氣呼呼道:“你自己看,這編的什麼亂鬨哄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