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壇城法界,破盡四密,參詳金剛(萬字章節)
第124章壇城法界,破盡四密,參詳金剛(萬字章節)
徐行肉身這一動,不僅是身受重傷,聚精會神的里赤媚沒有察覺。
即便是正在激戰,神散八方,幾乎將方圓天地盡數納入掌握中的厲若海、薛禪亦是沒有絲毫感知。
薛禪可以肯定,方才從那具肉身中出竅而去的虛影,定然是這小孩子的神魂。
可他的肉身為何能夠在沒有神魂坐鎮的情況下,自行發動,甚至一掌擊殺了里赤媚?
方才里赤媚雖然拒絕了四密尊者為他療傷的舉動,但薛禪也看得出來,這位享譽塞外的宗匠人物,至少還保留了一擊之力。
薛禪如此積極地搶先出手,拖住厲若海,也有一個打算,是為里赤媚創造出手時機。
此時此刻,身受重傷、氣息奄奄的里赤媚,反倒是成了一記勝負手。
可薛禪沒想到,自己的底牌還未翻開,就已被徐行那具孩童肉身擊穿。
薛禪更想不到的是,那具肉身中分明沒有絲毫修鍊真氣的痕迹,甚至都不存多少生命氣息,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殺了里赤媚?
這到底是什麼力量?薛禪想不出所以然來,也很正常,只因這是徐行在北宋世界那一年多的旅途中,取得的全新感悟。
在那段時間裏,徐行帶着岳飛走遍天南海北,岳飛在修行,他也亦在感悟天地變化,並熟悉自己這全新的境界。
在“神通天地”,令魂魄和肉體脫離了渾然一體的境界,變得可以分離之後,徐行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是從混沌一片中,重新開闢出天地,判分清濁,於是天空上升、大地沉降。
兩者之間,存在着一種玄妙聯繫。
徐行在這一年多時間中,正是根據天地交感、陰陽融通,一張一弛的道理和神意,把握這冥冥中的玄妙聯繫,並且研究如何將之用於實戰。
“無法無念”,正是他的成果。
遵循着這種感應,練拳、出拳,已經成為這具身體的本能,不需要神魂主導。
仿若是太陽東升、月落西沉的規律,只要有那麼一個陰陽合和的契機,便能自然而動。
所謂道法自然,亦是如此。
如果用大明王朝世界的拳術來做比喻,那徐行就是用純粹的肉身,演繹出了“返照虛空”、“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打法巔峰,甚至還更添了諸多不可言的玄妙之處。
而厲若海雖亦頗為震驚,卻極為敏銳地把握住了這個難得的戰機。
她輕喝一聲,繚繞周身、熾盛如焰的嫁衣真氣燃燒到極點,氣勢攀升到巔峰,卻在下一剎那驟然中斷。
這種中斷極其突兀,就像是有一個虛無空洞驟然出現於厲若海體內,將她那熊熊燃燒,若燎原野火的嫁衣真勁盡數吞噬。
於此同時,厲若海的紅槍亦回收身後,不見絲毫鋒芒。
薛禪雖是不知道,這是厲若海“燎原槍法”中,最為危險詭異的“無槍勢”,真氣內斂,有槍變無槍,卻亦能感受到一種森寒刺骨的逼命殺機。
他當即意識到不妙。
薛禪自幼苦修“藏密智慧書”,參悟的乃是以精神駕馭物質之道,而方才所得的“大金剛神力”,精髓則全在一個“力”字上。
他修成的場域,奇效便是能夠令勁力隨神意而流轉,出現在場域中的任意一處。
方才薛禪偷襲徐行的那一拳,原理亦是如此。
是以,薛禪根據一月三身的佛家理論,將之命名為“明月流風”。
兩人若是正面放對,憑“明月流風”場域的控勁之能,厲若海萬沒有大搖大擺施展“無槍勢”,積蓄力量,爆發最強一招的機會。
可薛禪卻因謀划被徐行肉身擊破一事,心頭震動,被牽扯了半分神意。
而厲若海身為當世首屈一指的戰鬥天才,亦準確無誤地把握住了這個機會,才製造出當下的絕殺之局。
片刻功夫,厲若海蓄勢已畢,槍頭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自少女肩上刺出,先前蓄勢到極限,驟然消失的“嫁衣真勁”此時終於爆發。
只聽轟然一聲,厲若海用以束髮的布帶立時崩解,滿頭青絲亦化為一片艷紅。
赤發向後鼓盪飄揚,好似舉火燎天,熊熊燃燒,令那張冠絕當世、英氣勃勃的凜然面容,更多了一份皎若朝霞的灼灼艷光。
嫁衣真氣凝聚如焰,自厲若海的四萬八千個毛孔中,挾着濃鬱血色,盡情宣洩,再轟然破碎,化作灼熱的火星炎蝶,四散紛飛,在這股爆炸性力量的推動下,丈二紅槍的槍尖處,忽地亮起一個紅艷艷、光爍爍的小點,直指薛禪的眉心。
薛禪知道,如今已到最後時刻,若是接不下這一槍,等待他的便只有敗亡一途。
如此距離,初成的“明月流風”場域已然無用。
究竟是要用自己苦修多年的“藏密智慧書”,用精神奇能制敵,還是那仿若和自己有天定之緣的“大金剛神力”,以沉雄大力克敵?薛禪定住心神,在生死一線間,他腦中忽地閃過兩個氣質截然不同,卻同樣偉岸的身影。
那正是對他此生影響最大的兩個巔峰強者,“魔宗”蒙赤行、“大元國師”八思巴。
緊接着,薛禪又想到一件事。
——若是師兄龐斑在此,他又會如何應對?一想到這個名字,再聯想到那充滿邪異意味的目光,薛禪渾身精神便凝練到極點。
龐斑、龐斑,難道我當真就不如你?!
一個答案浮現心頭,薛禪悶哼一聲,目光也變得無比堅定,雙袖一卷,右手豎起成掌,緩慢而堅定地向前推出。
薛禪先前與厲若海交手,拳勁雖是沉凝如山崩地裂、峰摧岳毀,但因自身空境場域的傳勁奇能,舉手抬足卻頗為瀟洒寫意。
其人一出手,往往是攻敵七分,自留三分,令厲若海也難摸到他的底力究竟如何,可謂是恣意縱橫、盡得風流,不負“明月流風”之名。
但如今這一拳,薛禪卻是一反常態,將皮肉筋骨、內家真氣、甚至是虛無縹緲的精神意志,都給凝聚起來,化為這最後的一拳。
在這個角度下,厲若海看得很清楚,薛禪那張向來雲淡風輕的俊美面容上,已經扭曲猙獰得近乎醜惡,顯出一種極度的偏執。
——自從被蒙赤行收為徒弟,聽聞“大金剛神力”,以及和龐斑做了師兄弟開始,薛禪的一生,就不曾脫離過執念的困擾。
即便是他方才想要將照影壁交給龐斑,也不過是用一個執念,去掩蓋另一個執念罷了。
槍頭與拳鋒正面相擊,竟然沒有引發出任何劇烈的響動和爆炸,薛禪人如幽影,向後飄掠出去數尺,落到里赤媚的屍體旁,身形踉蹌。
厲若海雖是因剛才那一次太過猛烈的爆發,傷到了體魄根本,亦因失血過多而面色慘白,可仍是手持丈二紅槍,站得筆直,風姿凜然。
薛禪看着這樣的厲若海,目中掠過一抹讚歎神色,他點了點頭,不由得嘆道:“好槍法,好神功。”
薛禪知道,自己剛剛是因為徐行的肉身分了心,才為厲若海創造出了必殺之機。
可她若是沒有這種對戰機與生俱來的敏感,以及敢於孤注一擲的決斷,也絕不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所以,他輸得心服口服。
在人生的最後,薛禪雖無悔恨,卻有遺憾。
只可惜,到最後,也沒能將“藏密智慧書”與“大金剛神力”糅合於一處,辜負了蒙師的期待……
此念一出,薛禪再也難以堅持,雙目一閉,生機斷絕,氣息全無。
厲若海的注意力,卻根本沒有放在薛禪身上。
短暫調息,平復身軀震蕩后,她便躍至徐行的肉身旁,蹲下身子,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當發現這具肉身毫髮無損之時,少女才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安心下來。
一想到自己竟然放任這具無魂肉身,獨對里赤媚,厲若海心中便大為慚愧、內疚,更深覺對不起徐行的信任。
就在此時,那座籠罩方圓三十丈的佛光場域中,亦傳來了極其清脆的碎裂之音。
厲若海面色一變,扯住徐行的衣領,便向後飛縱而去,她剛一離開,便有一股猛烈而剛強的震勁,自佛光場域中盪開,再無遠弗屆地傳開。
這股力量所過之處,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佛光場域外,整座山坡都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從下到上地整個翻轉過來,土石崩碎成粉、地層翻卷如浪,完全是山崩地裂一般的景象。
而在戰場最中心,隱約可見一道金光。
半刻鐘之前。
佛光場域徹底形成,方圓三十丈的範圍,宛若從大天地中獨立了出去,其中景象更與外界截然不同,天上、地下皆是遍佈密集而繁複的曼陀羅紋。
場域之中,儼然一座巨大蓮台。
蓮台八葉,內四外四,佛光涌動,內中更演化出諸天菩薩、金剛明王的虛相,一齊發出發出宏大無比的誦經聲,由內到外地散發出一種清凈莊嚴的佛韻。
徐行早在北宋世界就曾了解過,密宗的根本秘法,大致可以分為金剛、胎藏二部。
哈赤知閑方才展露的金剛遍照法身、金剛曼陀羅場域,正是其中之一。
而現在,四密尊者聯手顯化出來的場域,則是胎藏曼陀羅中,象徵自證自覺,能救濟無邊有情,指引眾生開悟的中台八葉院。
四位尊者盤坐四方蓮葉,身韻無窮佛光,儼然四尊寶相莊嚴的佛陀法身,顯化世間,要以大法力度化徐行,令他成為藏地密宗等待多年的“轉輪聖王”。
徐行被四尊法身攜諸天菩薩、羅漢、金剛、明王圍在正中,只覺精神極度受限。
他不僅無法感受到場域之外的厲若海,甚至就連神念運轉,都變得緩慢起來。
徐行能夠察覺得到,這正是密宗灌頂、渡化法門的一種深層次應用。
若是自己的神識當真在此處歸於寂滅,只怕再醒過來時,便會是另一個人。
不過,就在四密尊者全神貫注,要令他這位“轉輪聖王”明悟前塵,誠心皈依之時,徐行也在觀察這座佛國壇城的結構。
坦白來說,他們四人聯手之下,施展出來的壇城場域,比之里赤媚的凝陰場域,結構實在是要嚴密太多,且氣度宏大。
可以說每一處皆是嚴絲合縫,所謂禁絕外法、萬魔莫侵,也非全是虛話。
以徐行方才的觀察,里赤媚雖然將自己與場域凝為整體,但是對待精神意志,這種更高層次的力量,也只能做到“偏轉”,而非是“壓制”,更難以“湮滅”。
置身於這處界域中,徐行忽然能夠理解,此界武道體系的部分本質。
徐行先前跟隨厲若海時,就曾發現少女體內流轉這種被稱為“真氣”的力量,雖然存在形式類似於北宋世界的“內力”,本質卻頗為不同。
真氣乃是凝練天地罡煞之氣而生的產物,遠比因精神意志而生的內力要來得更為剛強,天地罡煞之氣,也遠比靈力來得暴烈。
所以,此界武者並不會試圖去尋求與靈力共鳴。
他們首先要做的,是如何在修行真氣的過程中,抵禦暴烈元氣的衝擊。
所以,此界武道的入門,被稱為“養境”,意即為養煉體魄、打熬筋骨,只有肉身足夠強悍后,武者才會試圖引動天地元氣,將之煉成真氣。
而由“養境”入“煉境”后,武者在熔煉罡煞之氣為真氣的過程中,又會逐漸改易自身體魄,令筋骨血肉和罡煞真氣齊頭並進、相輔相成。
這也是為何,雖然兩界武者的外表看似相同,可若是對比來看,就會發現內里結構截然不同。
北宋世界的武者還需要自行構築內力循環,而此界武者的體魄已經如徐行的“真形法體”一般,產生了源於生命本質的變化,真正具備了永固性的超凡器官。
剛強的真氣再搭配上同樣強橫的體魄,以及此界奇特的時空屬性,最終也就延伸出來一條奇特的修行道路。
等到真氣和體魄都達到進無可進的地步后,武者便會試着引入外界的天地元氣,形成所謂的“空境場域”。
在徐行看來,就是用真氣、體魄為基礎,輔以天地元氣為耗材,搭建一座完全屬於自己,碩大而精密,足可遮風避雨的建築。
練成這一座“空境場域”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徹底從無所不在的元氣洪流中獨立出去,最終撕裂胎膜,抵達世界外層,也即是此界傳說中的“破碎虛空”之境。
這建築中的種種榫卯、機巧,便是空境宗師畢生的武學精髓。
而組成四密尊者這座胎藏曼陀羅場域的材料,徐行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來自北宋世界的密宗最高絕學“大日如來加持神變”,或許可能在品秩上,比不上此界密宗的根本大法“智慧書”,以及八思巴的精神奇功“變天擊地大法”。
但其中所蘊含的真意,無疑是一脈相承。
念及此處,徐行豁然睜開眼,對着盤坐蓮台四周,閉目誦念佛經鎮壓,試圖度化自己的四密尊者搖了搖頭,有些遺憾地道:
“你們這座藉助前人經驗而成的場域,雖是結構緊密、規模宏大,終究是太過僵化。
真要打起來,還是失之靈動啊……”
雖然初見這座場域之時,徐行也為它的規模和結構,而感到震撼,可他只是一運起“大日如來加持神變”,就感覺到其中存在的微妙不諧。
因為這其中的結構實在是太精巧也太嚴密了,甚至已經到了一種超出四人操縱極限的程度。
即便是四密尊者聯手,也只能勉強撐起這個架子,根本無法顯露出更玄妙的變化,更不能隨心所欲地移動。
這甚至與“空境場域”的根本追求,都算是背道而馳,完全淪落為了鬥爭殺伐的手段。
與其說是這是一種場域,倒不如說是一種類似無量山珍瓏大陣,根植於地勢的陣法。
只不過他們所依仗的地勢,並非是天地靈力,而是自己的“場域”。
四密尊者聽到這番話,亦是神色大變,徐行所言,的確是他們這座“佛國壇城”最大的缺陷。
雖然結合四人之力,他們能夠藉助“胎藏界曼陀羅”之理,凝聚“八葉根本蓮台”將場域品秩,提升一階,甚至擁有空境第二重天才會具備的壓制精神念頭之能,卻也失去了變化之機。
是以,他們的“佛國壇城”雖然在空境第一重天的範疇內,可稱所向披靡、絕無抗手,但一旦對上躋身第二重天的老宗師,便會毫無抵抗之力。
只是四人沒有想到,這位“尊者”居然在沒有勘破胎中之謎,覺醒宿慧的情況下,亦能察覺此點。
好在,身處這座壇城場域中,四人的心境較之尋常時候,亦更為澄澈,些許雜念只是剛一升起,便被他們壓制下去,口中誦念聲更急。
徐行感到一股混融為一的精神意念,從四人身上散發出來,更聽到了彷彿自虛空中響起,發自諸佛菩薩的宏大梵音。
“尊者好見識,可你既已入此曼陀羅中,就算洞悉其中奧秘,又要如何破陣而出?”
四密尊者此言亦不無道理,他們的壇城法界雖然有種種問題,最基本的結構骨架,在第二重天的空境場域中,都算是出色。
徐行此時已然置身陣中,又要如何突破?徐行微微一笑,反問道:“誰說我要破陣而出?”
言畢,徐行那孩童容貌的神魂虛影,學着四密尊者的模樣,驀然閉目盤膝。
他將蟠龍棒橫放膝前,右手掌上仰,安於左手掌之上,兩拇指頭相接,結出法印。
四位尊者皆是沉浸佛法數十年的高人,自然認得出,徐行所結印訣,乃是胎藏界曼陀羅中,大日如來本尊所結之大日定印!
放眼整個藏地密宗,除了別出機杼的國師八思巴外,亦只有一位紅日法王,掌握了這道根本法印!法印一成,徐行面目亦變得無比安寧祥和。
天地忽然一片昏暗,四密尊者舉目望去,卻見原本金碧輝煌、光明遍照的佛國壇城中,竟是泛起一片冷寂漆黑,彷彿末劫降臨,破滅一切。
於此同時,一輪清凈圓滿的光輪,自徐行腦後躍出,輝煌璀璨、絢爛耀眼,奪盡壇城中的一切光明,成為天地間的唯一光源。就算早已認定徐行身份的四密尊者,此時也是胸懷激蕩,震撼難明。
並且,這道光芒並不灼熱熾盛,反倒是無比明徹,遍照無礙,縱然與徐行為敵,四密尊者被這佛光一照,亦感到內外澄澈。
這一次,他們終於認定,這就是再正宗不過的大日如來法印。
甚至是比紅日法王更精純、更艱深的大日如來法印!這道法印甫現世,這方圓三十丈內,已被四密尊者精鍊過一遍,構成壇城法界的天地元氣,便被徐行奪取半數有餘。
在這一刻,他好似才是那尊坐鎮中台八葉院正中央的毗盧遮那佛法身,如日在天,為法界中獨一無二之尊,執掌整座法界。
一時間,四密尊者甚至感受到法界中傳來一股重重疊加的排斥力,傳遍法界的天龍禪唱聲更是反過來,在他們耳邊不斷響起。
哈赤知閑這才明白,徐行方才所說的言語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位“尊者”的確不用破陣而出,因為他已經將這整座大陣都已化為己用!
此時此刻,縱然篤定徐行身份的哈赤知閑,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些疑惑。
——縱然眼前之人真是那位轉世,可在未能醒覺胎中之謎前,竟也有此能為嗎?亦或者說,他已經醒來,只是出於某種原因,現在並不願回歸法座?無論究竟是什麼原因,哈赤知閑都已下定決心,要將此處的信息傳遞迴去,令紅日法王、鷹緣活佛知悉。
此念一起,四密尊者皆有所感,他們對視一眼,也不再試圖維持法界的存在,而是要學着里赤媚的做法,將整座場域炸開。
如今徐行對這座法界的掌握,已經超過半數,自然能夠察覺四人的舉動,他搖了搖頭,感慨道:“說法說不過就罷了,沒想到,你們竟然連動手都不敢,真沒意思。
算了,既然要炸,還不如我親自動手。”
說到這裏,徐行眼中也顯出躍躍欲試的光彩。
他雖然在壇城法界中,短暫感受過“空境場域”的組成結構,但畢竟還不曾親手擊破過。
如今有機會看一看,“場域”崩潰后,是何等的壯觀景象,徐行自然不會放過。
言語落定,被徐行所掌的那部分力量,盡數融入他的神魂中,聚成一尊光明無量、遍照無礙的凝實法相。
這尊形似猿猴,卻身披袈裟,盤坐蓮台,滿身莊嚴佛韻,更內蘊一種戰天鬥地、澄清寰宇的豪情壯志!
正是由猿魔之相所化的斗戰勝佛相!另一部分元氣,則灌注到重新煉製完成的蟠龍棒中。
這件來自北宋世界的神兵,亦首次在此界綻放出自己絕無僅有的光芒,化為一根通天徹地的燦金長棍,落入法相手中。
法相手持長棍,朝四密尊者桀驁一笑,前踏一步。
一步之後,方圓三十丈的大地,盡數向下凹陷,不像是遍佈山石的堅實地層,倒像是鬆軟的麵糰,腳下遍佈的繁複花紋亦在無聲無息間碎裂。
無窮光明盡數匯於棒身,凝聚到極點,宛如一輪大日砸落。
碩大壇城立時瓦解,諸佛菩薩的虛相炸裂粉碎,化為一片金燦燦的粉末,隨風飛舞飄揚。
四密尊者遭此一擊,皆是口吐鮮血,周身竅穴中更炸開一團團血霧,紛紛栽倒在地,目光驚駭震撼,望向徐行凝聚出的法相。
徐行的神魂率先從法相中抽離出來,縱入被厲若海拎着,在風中狂舞的肉身中。
蟠龍棒亦隨之而來,落進他的衣袖中,緊接着,徐行睜開眼,張嘴一吸。
聚成法相的精純元氣,立時潰散成一股浩浩蕩蕩的洪流,再凝聚成一條細線,從徐行渾身毛孔,進入他的身軀。
那具孩童般的小小身子中,立時散發出無窮光與熱,且絲毫不帶熾烈之感。
離他最近的厲若海,更是感到有一股淳厚而溫潤的暖意,從靈魂最深處生出,盪至全身上下,將方才因劇烈爆發真氣而造成的創傷抹平。
就連“嫁衣真氣”流轉全身帶來的劇烈疼痛,都在此刻得到了緩解。
早已習慣這股痛覺的厲若海,甚至有幾分無所適從,更生出幾分朦朧的虛幻感。
順手治療了一番厲若海的徐行,並未關注少女心中產生的細微變化,而是將全部心神,都凝聚於這股注入自己體內的淳厚元氣中。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徐行便發現,精神意志雖然極其容易被狂暴的天地元氣磨滅。
但若是能夠找到對應的頻率,亦或者說是韻律,便能納元氣為己用。
這便是元氣實相的本質。
不過,實相亦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是如方才徐行對戰里赤媚時,曾經實戰過的“混天實相”。
這種實相只以部分精神意志,操縱元氣,進可攻、退可守,聚散由心,無拘無束。
這樣的武道實相,縱然被對方擊破,亦不會有損自身根本,本質上還是一種有形氣勁的高階應用。
縱然被破,亦不會有損自身魂魄。
第二種,就是如徐行現在這般,神魂出竅,離開肉身,親自坐鎮實相之中。
如此做法雖然能令實相越發靈動,且蘊含種種肉身難以企及的變化,卻也比第一種方式更為兇險,一旦實相被破,便有性命之危。
並且,如此做法還有一個缺點,想要凝聚出足以承載徐行全部神魂的實相,是一件極其耗費時間的事。
徐行之所以先前面對里赤媚時,不用這種做法,就正因如此。
其實,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應該是在摸清楚天地元氣的規律后,先仿照此界武學體系的做法,自行精鍊出一身真氣,再以真氣為血肉,構築元氣實相。
在這個過程中,徐行亦可探尋空境之能。
這樣的做法雖然同樣耗費時間,卻可以一勞永逸,在戰鬥時也可以運用得更加靈活。
但徐行沒想到的是,他還沒開始着手凝聚實相,這四個精鍊密宗法門的大和尚便自己送上門來,親手奉上了自己凝練數十年的精純元氣。
其實,若是按里赤媚先前的表現來看,想要吸納此界宗師的真氣,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只因宗師的真氣雖是精純,卻與神意結合得頗為緊密。
有去祛除其中神意的時間,徐行自己都可以精鍊出更多真氣,因而沒有必要。
但四密尊者聯手鑄成的壇城法界卻不一樣。
他們四人為了能夠心念如一地聯手,沒有在其中融入任何屬於自己的神意,而是完全按照密宗大法的框架,嚴絲合縫地搭建出來一座結構完整、規模宏大的場域。
其實,諸如這種純粹以功法真意為原型,搭建出來的場域,本就是各大龍頭門派鎮壓山門的重器,若非熟知本門武學的宗師,絕不可驅使。
奈何,四密尊者遇上了徐行這個雖不屬此界,卻極其熟稔密宗真意的怪胎,數十年心血盡數為他人做嫁衣。
又過了幾個呼吸后,繚繞徐行周身的金色光焰,才漸漸消退下去。
只是在他眼底深處,仍是能夠看見兩點金燦燦、亮澄澄的星火。
並且,在難以得見的皮肉筋骨、五臟六腑中,皆泛起一抹金光。
這光芒中充斥着難以言喻的生機,好似一層薄薄的氣膜甲胄,令徐行的身軀成為名副其實的“金枝玉葉”。
只不過,雖然吸納了這股龐大而精純的力量,但徐行並沒有馬上開始重構真形法體。
因為在見識了四密尊者的壇城法界后,他對自己的煉體道路,又多了一重構思。
——若是我在自己的身軀中,以構築空境場域的方式,重建真形法體,又會如何呢?徐行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人這樣實踐過,但他卻很有興趣實踐一番。
如今看來,他所欠缺的,也就是一部功法了。
不過,回想起剛才從場域中捕捉到的四密尊者神念,眼前似乎就有一部合用也和眼緣的功法,可供參詳。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從中參悟出幾成真意?
徐行正思考間,重傷的四密尊者,已一個接一個的爬了起來。
被他掠奪半數修為,又從根本上破了壇城法界后,這四位宗師如今已是面色晦暗,氣血衰敗,儼然傷勢沉重,時日無多。
可饒是如此,他們看向徐行的目光,仍是極為堅定,堅定中甚至還有一種近似虔誠的恭敬。
徐行掌握了四人畢生心血所凝的壇城法界,自然也捕捉到他們彌散整個法界的精神,由此對這這四個喇嘛的性情和來歷,有了一番了解。
這四位尊者本是一心參禪的苦修士,如今出山,說是跟隨薛禪王子,其實也只是為了尋找那位註定要統領藏地密宗的轉輪聖王,平生連人都不曾殺過。
是以,徐行他們四人的殺意也並不強烈,只是揮揮手,淡然道:
“回去之後,抓緊時間,將一身所學傳下去吧。”
為首的哈赤知閑看了看淪為死屍的薛禪王子、里赤媚,長嘆一聲,誠心實意地告誡道:
“薛禪王子乃‘魔宗’弟子,里赤媚亦是魔師宮供奉,尊者惹上了他們,日後行事,要多加小心了。”
太陰密尊者寧爾芝蘭雙手合十,恭敬道:“尊者演示大日如來法身之理,令我等獲益不淺,請受我等謝禮。”
少陰密尊者蓉白正雅道:
“我等死後,紅日師兄定然會再履中原,尋尊者論法證道,尊者小心了。”
苦別行也嘆道:
“我等今日之敗,心服口服。”
四人先後說完,齊齊雙手合十,朝徐行躬身一禮,才向山谷外而去。
厲若海抹了把嘴角血跡,看着那四人的背影,不禁問道:“你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徐行驟然回到這具小孩身軀中,還有些不太適應,扭了扭脖子,又甩了甩手臂,才道:
“他們已經身受重傷、時日無多,並且這四人的武功,都很有些意思,若是真箇失傳,未免可惜了。
不如讓他們回去,至少把功夫傳下去,留個念想。
更何況,我對那位八思巴之後的藏地武學第一人,也很感興趣。”
厲若海聽到這個,一下就明白了,點點頭,瞭然道:“放長線,釣大魚。”
說著,少女臉上竟然浮現出些許懷念神色,很顯然,她以前四處挑戰之時,也沒少這麼干。
徐行想起厲若海方才說,自己惹上魔師宮,不願給旁人添麻煩的言語,有些狹促地笑了笑,問道:“厲姑娘,你惹魔師宮,我又被這群喇嘛盯上,現在咱們也算是同舟共濟吧?”
徐行這話本是說笑,可他沒想到,厲若海居然真的摩挲着白嫩光滑的下巴,認認真真地沉思了會兒,才點點頭,嚴肅道:“的確如此。”
徐行見她如此認真,愣了愣,才舉起短短的手臂,張開一隻圓乎乎的小手掌,笑道:“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那就祝咱們這條小舟,一帆風順。”
厲若海沒有居高臨下地牽住他,反倒先是蹲下身子,視線與徐行齊平。
然後,她再伸出光潔白皙的玉臂,纖細五指張開,握住那隻稚嫩卻格外有力的小手,認真而堅定地道:“同舟共濟,一帆風順。”
一大一小兩隻手掌緊緊相握。
徐行看着這姑娘的執拗模樣,不由得想起來那些相隔不知道多遠的友人們,目光中就又多了幾分感慨。
厲若海和徐行做完約定后,便又站起身,恢復了一慣的英姿颯爽,她環顧四周,總結道:“死了這麼多好手,即便是魔師宮,也該消停一段時間了,想來在龐斑出關之前,塞外魔門該沒工夫來尋我們。”
說到這裏,厲若海的語氣中有些遺憾。
這幾日的生死追逐,雖然極度兇險,卻也讓她的槍法有了十足長進。
如今驟然輕鬆下來,厲若海反倒是有些懷念起那種逼命的緊張來,徐行卻提醒道:“武學之道,一張一弛,想要在生死廝殺中爆發出最濃烈的生命光彩,平日裏就得沉澱下來,多做積累。”
厲若海性子雖是驕傲自信,或者可以說是自負,卻絕對分得清事理,點了點頭,認同道:“有理。”
她又道:“我的燎原槍法初創而成,其中還有一套刺穴打穴的針法未及完善,正想要前往東島,見識一番傳說中的‘無相神針’,用以豐富武學底蘊。
小弟,你接下來又有什麼打算?”
自從並肩作戰一次,又定下同舟共濟的約定后,厲若海也懶得裝模作樣喊什麼閣下,還回了自己最順口的稱呼。
徐行想了想,也點點頭:
“我這一身功體,想破后而立,也需要大量武學秘籍為資糧,東島是個不錯的去處。
不過在去東島之前,眼前這座寶山,也不該錯過。”
“寶山?”
厲若海本能地低下頭,看向里赤媚和薛禪,看了會兒后,她才不無遺憾地嘆息道:“這兩人出身都頗為不凡,只怕不會把秘籍隨身攜帶,可惜了。”
徐行一看厲若海這模樣,就知道這姑娘和自己一樣,是走遍江湖的老手了,沒少做殺人摸屍的勾當。
他笑着搖搖頭,指向山谷盡頭:
“我說的寶山,在裏面。這些喇嘛之所以沒有配合里赤媚來殺你,正是在尋找此物。
這裏面,乃是金剛一脈第三代傳人,淵頭陀所遺之物,蘊有‘大金剛神力’的傳承,正好可以讓我用來參考一番。”
“大金剛神力?”
厲若海想起薛禪剛剛的沉雄拳勁,這才意識到,此人所用之功法,竟然是享譽天下的“大金剛神力”。
她抬起頭,看了看山林盡頭那壁立如削,光滑平整的山谷,極其罕見地心潮澎湃,心馳神往道:“原來,這裏便是淵頭陀和蒙赤行最終決戰之地,自他身死之後,大金剛神力已久未現於人間,不曾想,竟然隱於此處。
想來,這座山谷也是因他們交手而成,如斯神威,當真令人嚮往。”
厲若海雖然說著嚮往的話,臉上卻沒有絲毫崇敬、憧憬之色。
徐行注意到,她的神情很認真很認真,目光堅定而銳利,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
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比起嚮往,這姑娘顯然是更想挑戰這兩尊武道高峰,甚至是徹底超越他們。
徐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帶頭向前走去,只是心中由衷浮現出一個想法。
——和她同行,一定很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