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太后看着娜木鐘出去,無力地擺擺手,“蘇茉爾,我想睡一會兒,你說這一個兩個的,怎麼就不讓人省心呢。我這心裏總是突突的跳。”
“格格別多想了,好好歇着吧,也不是年輕人了。”蘇茉爾扶着她起來,嘴裏念叨着,“兒孫自有兒孫福,您操心他們聽么?”
“聽不聽的……唉……你說娜木鐘這孩子,以前那麼聽話,怎麼現在處處跟我擰着干呢,我說一,她偏要二。”太后想着近來聽到的消息,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兒子不聽我的,侄女兒也不聽我的,我真是老了啊……”
屋外頭,綉杏陪着娜木鐘一起跪着,娜木鐘不悅地轉頭推了她一把,“起來了,太後有准你跪么,慈寧宮門口也是你一個宮女好隨便跪的?”
說著眼角卻是泄露了笑意和心疼,娜木鐘在心裏想着,屬於福雅的地方真是越來越少了,她越來越習慣曾經草原公主的行事,又或者福雅被藏到了這囂張的背後。
綉杏搖了搖頭,“主子娘娘跪着,奴婢自然也沾光能跪在這慈寧宮門口的。主子身子弱,還是往奴婢這兒靠靠,奴婢也好撐着您。”
“你啊……”娜木鐘心裏漫上來一股暖意。這裏看過去,慈寧宮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坤寧宮華麗,皇太后簡樸,人盡皆知,所以反而襯得靜妃奢華無度。再加上一個總是素衣素麵的皇貴妃,自然是要被打落到塵埃里的。
皇太極摯愛宸妃,她的種種堪比皇后哲哲,那時候還是庄妃的太后不得不簡樸,那是宮裏的主子人人都要嘲諷的簡樸,宸妃的富貴卻是人人都要艷羨恭維的。可等她的兒子坐上了寶座,太后的簡樸倒成了恭維的對象,皇后的富貴卻是要嘲諷的了。
這便是人性,這便是權勢。
跪得久了,腿麻了,膝蓋生疼,來來去去的宮女太監卻沒有一個人敢露出不屑或者嘲笑的眼神,不管皇后在太后這裏得不得寵,他們的命都已經捏在了皇後手上。
娜木鐘心裏對於哲哲,是感激萬分的。哲哲勸着大玉兒穩住多爾袞,但心裏,還是對這兩個人心有餘悸的,如果大玉兒的心有了偏差,那江山便是拱手讓人,她,絕對不允許。大玉兒一直是對後宮之事沒有權力的,但是她成了聖母皇太后,哲哲不得不給她放權。
也只是表面上的,哲哲通過烏蘭幾個,將後宮把握得牢牢的,作為自己還有福臨的退路。何況,六宮蕭條,大玉兒得了權力也管不了什麼了。
“最愛福臨……也只有他自己了。”娜木鐘忽然覺得自己的姑姑很可笑,她為福臨掙了一輩子,到頭來卻還要被自己的姑姑算計。如果自己還是那個囂張任性的娜木鐘,母后皇太后最好的佈置便會煙消雲散。
哲哲是愛着他的丈夫的,可是她更愛科爾沁草原,如果福臨不是科爾沁格格生的,他將會被哲哲棄如敝屣,就像豪格或者博果爾。
科爾沁啊,這些女人生長起來的地方,說起來,阿爸也該把人送來了,她厭惡福臨,但是科爾沁需要一個留着草原血液的皇子。
人在想事情的時候,時間可能會過得特別快,跪了一個時辰之後,蘇茉爾從裏頭出來了,“皇后請回吧,太後身體不適,就不見您了。”
娜木鐘在烏蘭的攙扶下,硬生生憋出一股勁兒來,甚至還勉強朝着慈寧宮福了一身,“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不再是和福臨一樣的兒臣,娜木鐘也討厭了太后反反覆復的警告,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不假,可現在,皇后才是六宮之主。她是福臨從紫禁城正門抬進來的皇后,不是太后挑選的和她流着一樣血的人偶。
當日廢后,太后如此迫不及待地又挑選了一個博爾濟吉特氏,可曾為自己爭取過一分一毫。阿爸生生被氣病了,福臨視若無睹,可她們母子不要忘記了!沒有她的阿爸吳克善在背後支持,科爾沁的女兒又怎麼。
烏蘭心疼地扶着娜木鐘上鳳輿,“主子這又是何必惹她呢,咱們必然是能瞞着她的,她現今見着的不都是您想讓她看到的么。”
“嬤嬤,這盤棋雖然好走,但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我們賭不起。”娜木鐘只覺得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又麻又酸,“找兩個人好生把綉杏送回去,這個傻孩子。”
“她的傻可不是隨了主子么。”烏蘭沒好氣地道,看娜木鐘疼得厲害,皺着眉道,“已經讓綉梅去喊太醫了,您在忍忍,馬上就到了。”
娜木鐘點點頭,貴太妃給出的計劃很有意思,幫皇帝扳倒多爾袞,然後讓年輕的襄郡王成為皇帝最忠心的賢王。
貴太妃眼神凌厲,裏面像是藏着一隻猛獸,正在躍躍欲試,她的口氣有些像是施捨,但又摻雜了幾分真誠,“主子娘娘過得好么?最好的貢品,最華麗的衣料,最尊貴的身份,可是您真的過得好么?”
“那貴太妃過得好么?兒子孝順,媳婦兒懂事,王府以您為尊,皇上尚要讓您幾分,您過得好?”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娜木鐘頭上懸着福臨的刀,尤其她是清楚歷史的,一旦福臨真的要廢后,她的餘生可能就要成為靜妃的冷宮歲月,她曾經喜歡冷宮的安寧,是因為有那個可等可盼的人,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貴太妃頭上自然是沒有刀的,她哪怕在宸妃那裏也是不露下風的,可是,博果爾頭上有。豪格是怎麼敗的,大家都很清楚。福臨想借他扳倒多爾袞,可若非豪格沒有不臣之心,也斷不會答應,只可惜,皇太極的長子,還是敗了。
福臨現在還沒有親政多久,可誰都能看出這個年輕帝王對權力集中的渴望,他現在倚重幾位親王是為了可以對抗多爾袞,可一旦沒有多爾袞了呢?漢人有句話,貴太妃一直記得很清楚:飛鳥盡,良弓藏。
尤其是她的兒子啊,離皇位僅一步之遙的兒子,她不想爭了,可也得保兒子平安方才安心。哪天福臨覺得博果爾對他的皇位有威脅了,難保不會……
“不,這還不夠,要讓皇上不得不靠,不能不信。”容姿艷麗的皇後身上的金鳳幾乎要飛出來,她湊在貴太妃耳邊輕聲道,“牢牢抓住皇上給予的,再也不要還給他。他不是要扶持自己的親信么,那就幫他培養,他不是要搶回自己的權力么,那就幫他搶回來,然後……一個賢王反而會功高蓋主,不若……”
細弱的聲音飄進貴太妃的耳中,“第二個多爾袞。”
只可惜博果爾沒有娶到董鄂氏,她記得上一世上一世福臨是怎麼跟博果爾說的,哦,對了,“大不了我拿這個皇位來換烏雲珠!”
該是你實現承諾的時候了,我的順治爺。你會和你的烏雲珠一起,快快樂樂,輕輕鬆鬆地生活在這個華麗的宮殿裏的。
貴太妃手上的帕子一緊,縱是她見識過千般,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妻子,輕描淡寫地計劃着和她一起架空自己的丈夫。再一想,皇帝對她的種種,也就想明白了。
男人是不會明白的,女人的嫉恨,是最見血封喉的毒藥,哪怕草原上最勇猛的獵人,也敵不過;最高明的醫術,也解不開。
兩隻塗著丹蔻的手掌在空中輕擊,成王敗寇,便這次賭上這一局。
熟悉的景物從兩旁倒退,娜木鐘忽然綻開一個惡意的微笑,像是黑暗中的女鬼,露出森森的白牙,看着對面弱不禁風的書生,伸出鮮紅的舌頭,纏住他的喉嚨,然後勒斷。
綉梅已經帶了太醫在等候,綉杏稍晚一點也給送到房間裏了,膝蓋小腿自是不好給太醫看的,太醫把了一回脈,開了活血祛瘀的方子。娜木鐘斜靠在床上,隔着幔帳聽李太醫掉書袋,“好了,沒什麼大礙就下去熬藥吧,有勞了。”
“為娘娘分擔,乃是奴才的本分。”
“嗯,本宮明白你的忠心一片,好好賞了李太醫。”娜木鐘略彎起嘴角,這個太醫倒是乖覺。
李太醫忙磕頭謝恩不說,這才跟着小宮女退了出去。
烏蘭替娜木鐘捲起褲腿,雪白的小腿和膝蓋都已經有淤青發出來,很是觸目驚心,她倒了些藥膏在手上,咬牙往淤青處揉去。
“嬤嬤怎麼覺着比我還要緊張,沒事兒的,不疼。”娜木鐘安撫地笑了笑,這個和昔年心疾痛楚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我還等着和皇上一起去狩獵呢。”
“怎麼忽然想起了這麼一出?”
“我很久沒有騎馬,很久沒有射箭了,我想念那種感覺,它能讓我想起草原。”娜木鐘神往的偏頭說道,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笑道,“我要用阿爸教我的箭法好好把皇上涮一頓!”
“噗……”連着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小宮女也被皇后剛剛志得意滿的樣子逗笑了,烏蘭更是忍俊不禁,這個小主子啊,到底還有些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