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南征(一)
曹用行領大軍逼臨韶州,讓劉隱一日數驚。原本劉隱以為天高皇帝遠,恰逢中原大亂,他佔據天南一隅,也能如秦時趙佗、隋時馮盎一般,做個割據的藩鎮頭領,便是稱王稱帝也未必在話下。
但是沒有想到,威風一時的朱溫說死就死了,篡唐的偽梁終究也只是割據一時,最終被再度興起的大唐朝廷所滅。所以自開封城破、偽梁國除的消息傳遍天下之後,劉隱便一直積極而且主動地向外用兵。
他的本意就是,在朝廷將目光投向南方之前,先割據一片土地,再不濟也能靠着軍事實力,逼迫朝廷求和,那麼他劉家也能混個世襲藩王。
但是他的軍事行動,在北方遭受到了盧光稠、馬殷的阻擋,數次對北用兵都敗退而歸。而且南面高州的劉昌魯、容州的龐巨昭等,一向不服他,劉隱几次對南用兵,終究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反而因為馬殷歸朝,使得朝廷直接統轄的土地,自江南西道一直延伸到了嶺南西道的幾個州縣,與劉、龐等對接上了。
而且桂州劉士政、邕州葉廣略等,在聽聞馬殷歸朝、劉昌魯與龐巨昭也相繼向長安遞上奉表,紛紛跟着派出使者入朝,希望接受朝廷的統治。
這是天下大勢,李弘益所主導的朝廷,一上來就擊敗了偽梁,相當於將天下最強大的藩鎮一舉消滅,戰略意義可謂是重大。因為這意味着大唐的法統不滅,於是實力不夠強悍的地方實力派,如同牆頭草一般,投向長安,也就是註定了的事情。
乾興五年,又是新的一年,一直到四月,曹用行大軍始終沒有任何動靜,而是對江西、嶺北二道的平南軍、百勝軍兩支軍隊進行了整編操練,並未有任何軍事行動。
劉隱心急如焚,這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朝廷大軍重兵壓境卻引而不發的舉動,讓他的壓力巨大。心力交瘁,劉隱突然害了一場急病,大夫甚至來不及診斷,就突然暴斃了。
消息傳到虔州,曹用行不禁愕然,看着斥候傳回的情報,不由得罵了一句:“直娘賊!”要知道現如今天下,劉隱就是最大的反派,原本還想藉著打敗劉隱,來彰示一下他的軍事才能,哪知劉隱說死就死了。
繼任清海軍節度使的是劉隱的三弟劉岩,相比之下,劉岩更有軍事才能,但他為人殘暴自負,與他哥哥相比,治理民政的能力就差得太多了。
劉隱去世時年紀不過三十八歲,有個兒子年幼,於是清海軍的軍政大權,就全都落入到劉岩手中。劉岩一面命人密切監視北方,一面私下裏調動兵馬,準備先攻劉昌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沒有想到,新州刺史劉潛,不服劉岩,於是起兵造反,同時聯絡劉昌魯,希望他出兵支援。這幾個人雖然都姓劉,但並無任何親屬關係。劉潛是想到朝廷大軍既然南下,而且前來的還是天下兵馬副元帥曹用行,想來這一次朝廷不平嶺南是不會罷休的。
那麼劉岩必然是堅持不下去的,故而他打算早點兒下注,期望着先主動造反出兵,如果能夠小小挫敗劉岩一陣,那麼以後在朝廷那裏也算是立功了。
但是他沒有想到,天下的事情向來不會輕易按照個人的意願而發展的,他太過於小瞧劉岩了。劉岩原本在劉隱時代,就是嶺南大將,聽聞劉潛作亂,劉岩當機立斷,出兵端州高要,兩日破新州永順,第三天就兵臨新州州治所在的新興城下。
劉潛大驚,妄圖據城而守,一面派出數波信使向劉昌魯求救,結果城內早有劉岩安插的眼線,趁夜打開城門,放清海軍士兵入城,劉潛來不及逃跑,一家老小盡被生擒,然後被劉岩殘忍地解屍殺死。
劉昌魯聞訊準備出兵,卻接到劉潛兵敗的消息,暗自感嘆一聲,只覺得古來造反,還未曾有如此快速地被平定的,前後連十天都不到,於是謹守門戶,也不再出兵了。
劉岩這一手速定劉潛反叛,徹底震懾了內部那些對他不滿的人,然後他下令,學當年的武則天,新造了一個漢字,“”,上龍下天,音與“岩”同,意思是“飛龍在天”,然後誓師主動向韶州而來。
在劉看來,如劉昌魯、龐巨昭等,不過守戶之犬爾,不足為懼,只要他打敗了朝廷大軍,然後挾此威風,一統嶺南不再話下,甚至學當年南朝陳霸先,自廣州一路打到長江,划江而治,半分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曹用行之所以不動,一來是廣派斥候收集情報,二來是讓部下跟隨而來的北方士兵熟悉南方氣候,三來則是整編南方各軍,聽說劉主動來攻,怒極生笑,於是兵出大庾嶺,屯兵曲江城,靜候劉的到來。
此次南下,曹用行帶了五支軍,總兵力不到四萬,主要是一路南下,因為水土不服,生病了許多士兵,不得已遣返了萬餘,然後在虔州,又有數千士兵生病,故而曹用行只帶了兩萬精銳,連同平南軍、百勝軍,總共大約五萬六千餘人。
這其中包括了後勤、輜重人員,實際的戰兵,大約也只有不到三萬。而劉則精銳盡出,出兵五萬,雙方戰於曲江城下。
自李弘益時代,河西軍以及後來的朝廷軍隊,向來是不喜歡守城的。於是劉見曹用行居然出城野戰,不由得大喜,準備先給北人來一個下馬威。
然後他便見識到了大唐軍隊炮、步、騎、水諸兵種齊發的壯觀局面,以曹用行的地位和身份,他既然領江南諸道行軍大總管,可以說大唐軍隊的一半精華都跟隨前來。
先是令狐泰讓他見識到了傳聞中糜爛數里的火炮,然後溫韜強忍着腸胃不適,領四千騎兵,自側翼衝殺而至,而呂師周則領步兵在右翼包圍而至,盧延昌作為盧光稠之子,也是虔州最能打的將領,領船隊沿溪水而至,劉頓時被打懵了。
他知道朝廷大軍很能打,否則也不可能自關內一直打到這裏,只是他對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而且覺得自己佔據地利,北人南來,總歸是得有個適應過程吧。
但是他不知道,長安大學醫學院很早就在李弘益的指示下,研究江南水土,根據各地水土、氣候等,配製相應的藥劑藥方。曹用行在虔州,一路皆有隨軍醫師,又有後勤司不斷運送藥物,雖說不能完全解病,但好歹大大緩解了軍中對水土的不適應。
於是第一日,劉折損兩千餘,便狼狽退回營寨,然後再也不敢輕易出營迎戰。但是曹用行立刻全軍圍上,晝夜不停騷擾,然後以義勝軍為主力,在第三天半夜偷襲,燒毀了劉半個營寨。
好在劉是個知兵的,一看情況就知道朝廷軍隊要夜襲,故而一直防備,但卻沒有想到,他採取了最嚴密的防備措施,依舊遭受了一場重大的損失。
仗只打了四天,劉便知道,這一次是自己大意了。於是他決定退兵,但是盧延昌卻是熟悉地形的,向曹用行建議之後,便帶領騎兵尾隨,過翁源而入廣州湞陽。
劉不敢再退了,朝廷有騎兵,雖然數量不多,統共只有不到六千,但在嶺南之地,還當真是無人能敵了。而且再退的話,就是清遠,那可是番禺的北大門,他已經不能再退了。
於是劉以湞陽拒守,然後調動當初劉隱聽從他的建議而組建的象軍,大約老天爺也要幫忙,又趕上了颱風天,於是曹用行無奈地退兵曲江等地,只等這煩人的暴雨熱天過去。
到了九月底,軍中病死者數百人,曹用行心痛不已,但他作為統帥,卻不可能因此而退兵,於是等天氣轉晴,立即南下,與劉再戰於湞陽。
然後他萬分期待的象軍,近四百頭大象,被虎蹲炮、拋石機發射的成捆震天雷的巨響一驚嚇,四下里狂奔,將戰場擾得一團糟。
劉又吃了一場大敗,這一次敗得更加慘烈,跟隨他逃回清遠的,只有不足六百士兵,其餘盡皆在戰場之上四散潰逃了。
然後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劉昌魯、龐巨昭合兵一處,攻下了瀧州,突入端州,兵臨青岐鎮,距番禺城不足百里。而桂州劉士昭,也出兵賀州,攻入懷集。
劉頓時絕望了,實際上其他三人的兵力都不多,但在這個時候,朝廷大軍如一隻猛虎,三人就是螞蟻,他也顧不得了。
乾興五年十一月,劉逃回了番禺城,然後曹用行領兵四面合圍,水泄不通。曹用行並未立即攻城,而是分派諸將,四下攻城掠地,準備將番禺變為一座孤城。
最關鍵的是,他這一次用兵雖然不多,但後勤壓力依然巨大,因為補給線太少,還要必須翻越大庾嶺,在物資尤其是火藥不足的情況下,攻擊番禺這樣的堅城大城,就必須用人命去填,而曹用行卻並不打算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