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曹九郎
張淮深一家的喪禮舉辦得很是隆重，李弘益也陪着母親前去哭了一回，他看着滿城的白布，臨時充當孝子的表哥，張淮鼎之子張承奉，看着那些面帶戚容的官吏，各世家大族的家主，心中毫無感覺。
李弘益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切，他覺得眼前的人物是如此虛無縹緲，尤其是看到索勛和舅舅張淮鼎放聲大哭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成長了，就像是遊戲裏人物升級一般。
作為李弘益身邊最親近的人，阿多覺得自家的少郎君變了，儘管在外人看來，十一郎還是那個只知每日裏躲在書屋讀書的書痴，可是阿多總覺得，自從那個夜晚之後，少郎君就像換了一個人。
除了晨昏定省，李弘益這兩天一直躲在書屋裏，如饑似渴地閱讀着關於歸義軍的一切，包括收集而來的河西、西域典籍，拿着筆寫個不停。
這天上午，李弘益正在看書，阿多匆匆掀開門帘，說：“少郎君…”他話未說完，便聽見身後一個大嗓門喊道：“十一郎，又在屋裏讀書！哥哥我來看你啦！”
李弘益抬頭一看，一個壯實的身影毫不客氣地鑽了進來，他笑着站了起來：“原來是九郎，當真是稀客啊！快快請坐！”
來人名叫曹用行，今年十八歲，是敦煌曹家的子弟，也是李弘益不多的朋友之一，兩個人是總角之交，算是發小了。
兩人跪坐在榻上，曹用行探頭看了一眼，笑着說：“哈哈，十一郎又在寫什麼？莫不是曲子詞？叫我說，咱們沙州孤懸西北，讀這麼多書作甚，莫非你要去長安考進士？”
李弘益微微一笑：“九郎莫要說笑，我哪裏是考進士的料？”他看着曹用行黝黑的臉龐，心中頓生一種親切感。
自穿越而來，這是曹用行第三次來拜訪自己了，他朋友不多，即便早不是原先的那個李弘益，可是遇到這麼一個爽朗大氣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和他做個朋友。
曹用行笑嘻嘻地掏出一個木盒，說：“前些日子得了一塊鴨頭綠洮硯，知道十一郎愛寫字，送給你！”
李弘益大笑：“那我便卻之不恭了！”打開木盒，是一方長方形的硯台，碧綠如藍，溫潤如嬰兒肌膚，雕刻了一隻伏在雲紋間的大鰲，取得是“獨佔鰲頭”的意思。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曹用行低聲說：“十一郎，如今沙州變了天，你們家可要翻身了啊！”他用手朝屋頂指了指。
李弘益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親舅舅取代了堂舅舅，成為新任節度使，自己的母親又是張淮鼎的親妹妹，雖然父親李明振四年前病故，可是兩家關係非常親密。
張淮深在位時，當年跟隨外公張議潮的李家和曹家地位並不高，李家大多是文職，曹家偏向於武職，只是處處受張淮深的打壓，兩家都不算髮達。
李弘益笑了笑，說：“九郎還是每日打熬身體么？”曹用行握了握拳，嘆了口氣：“不練武能行嗎？我都十八了，只怕軍中做個小官都沒位置！”
李弘益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在整個西北，他這樣的文弱書生實在太過於另類。西北漢胡雜居，吐蕃、回鶻、羌、鐵勒等各族混居，而唐朝歷來尚武，西北世家大族崇尚文武雙全，像李弘益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實在是太少見了。
對此李弘益也沒辦法，他是張氏最小的兒子，出生時張氏已經三十多歲了，屬於高齡產婦，唐朝醫學不發達，李弘益天生體質弱，否則也不會做個書獃子了。
他笑着問：“九郎可有什麼打算？”曹用行搖搖頭：“我能有什麼辦法？這不，我來巴結你了！”
李弘益略一思考，他覺得曹用行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拿過一張地圖，伸手一指：“九郎覺得此地如何？”
曹用行看了一眼，頗有些詫異：“玉門關？”李弘益點點頭：“的確是玉門關！”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翻閱典籍，對照着地圖仔細研究。他發現漢朝時漢武帝設置玉門關，原本在敦煌城西北，到了隋唐，玉門關已經東遷至現如今瓜州晉昌縣以北約五十里處。
安史之亂后，吐蕃攻佔河西之地，玉門關漸漸廢棄，等到張議潮克複瓜州，玉門關也未曾修復。究其根本，是歸義軍重建了唐玄宗開元年間設立的墨離軍，而墨離軍就駐紮在晉昌縣外。
雖然玉門關依舊是絲綢之路的必經要道，且肅州落入了龍家手中，但是墨離軍在瓜州與肅州的交界處設立了數個守捉，玉門關的地位愈發下降了。
玉門關距離肅州（今甘肅酒泉）大約三百里，如今駐軍不過百人，居民只有三五百，與其說是關隘，不如說是個行商的歇腳地和小小的軍事堡壘。
李弘益深思熟慮，如今歸義軍只有三州之地，伊州（今新疆哈密）有三縣之地，與西州回鶻緊鄰，這可是歸義軍的仇敵，地廣人稀，絕不是個好去處。
沙州有兩縣，作為歸義軍的大本營所在，更不可能安插人員進去；瓜州也只有兩縣，數來數去，也只有玉門關是最合適的。
李弘益的打算很簡單，要有一塊獨立自主的地盤，地方大小無所謂，關鍵是地理位置不能太偏僻，同時又要遠離敦煌，不會引人注目。
歸義軍的勢力範圍之內，可選擇的地方實在太少，思前想後，李弘益選擇了玉門關。
曹用行有些納悶，問：“玉門關怎麼了？”李弘益笑着說：“九郎，不如隨我去玉門關做個守將如何？”
曹用行眉頭皺在一起，他覺得這玉門關實在有些雞肋，心中猶豫。李弘益說：“九郎寬心，你我二人各帶一都，我自會找舅舅說去，保管咱倆有官做，有事干！”
所謂的“都”，是晚唐的軍事編製，大約有一百一十人左右的士兵。曹家掌控着沙州的豆盧軍，對曹用行來說，提出一都來不算什麼大事。
曹用行一拍案幾：“罷了，就聽十一郎的！”倘若以他父親的意思，自己不過去豆盧軍做個軍頭，手下二三十號人，按照李弘益的意思，他至少能管一百人了，如何會不同意？
曹用行嘿嘿一笑：“既如此，便有勞十一郎在使君面前多美言幾句了！走，哥哥我請你吃酒！”
李弘益擺了擺手：“吃酒且不慌，在此之前，還要九郎幫忙，做一件小事。”曹用行拍着胸口：“十一郎但講！”
李弘益拿過一張紙，說：“這裏的每樣東西，先給我準備一百斤。”曹用行接過來，疑惑地念到：“石灰、長石、石英…你要這些東西作甚？煉丹嗎？”
李弘益笑嘻嘻地說：“我會做葯玉！”曹用行大驚：“十一郎會做琉璃？”李弘益點點頭。
他準備做的其實是玻璃，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幾分鐘的視頻，是一個老外用簡單的方法製作玻璃的，主要原料很簡單，就是河沙。
李弘益的想法也很簡單，他覺得按照視頻里的操作，簡直是太容易不過了，他覺得自己也能做出來。
曹用行苦着臉：“會不會太多？況且我去哪裏找？”李弘益說：“石英咱們敦煌城外就有吧？長石秦州有產，石灰肅州就有。至於煤炭，西州有的是。你家裏的商隊去一趟，不就有了么？”
曹用行咧着嘴：“你們李家不是也有商隊么？這些東西要使錢，你出錢吧！”說著伸出了手。
李弘益一指屋子：“我的用錢都在這裏了！”曹用行看着滿屋子的書籍，遲疑了一下，說：“你要這些東西，會不會太少？”
李弘益咳了一下：“我總要先試製一番吧？”曹用行點着頭：“好哇，十一郎，你從哪裏得來的方子，卻要我出錢，打得好主意！”
這些東西倒不難弄，回去囑咐管家便是了。曹用行只以為是李弘益讀書看到琉璃的製作方子，想要試驗一番，他有求於李弘益，也便應下了。
他既然從李弘益這裏得了保證，便要拉着去吃酒，李弘益婉拒了，只是催曹用行快去準備這些原材料。
看李弘益催的急，曹用行放在心上，揣着那張紙，告辭而去。李弘益又坐回到書案后，繼續整理他寫的那些東西。
他的打算很簡單，造玻璃做成鏡子賣錢，然後製造火藥當作武器。火藥這東西，但凡上過高中，都知道配合比。
至於第三樣，就是水泥。身為一名建築工人，李弘益對水泥、混凝土無比的熟悉，工地上主要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他十分清楚水泥的意義。
他抓緊時間，一筆一筆寫着腦袋裏存有的那些東西，不覺竟寫了厚厚一疊，仔細檢查一番，對比記憶無誤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個木盒內。
過了小半個月，曹用行再次登門拜訪，他興緻沖沖地鑽進李弘益的書屋，大聲喊到：“十一郎，你要的東西都備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