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成王敗寇
馮臻收到消息的時候,馮爺爺已經被送到了醫院急救。
老人家年紀一大,身子骨也跟着變差,平日裏就怕磕了碰了,馮臻接到馮媽媽電話的時候,嗓子啞了半天說不出話,等掛了電話才發覺自己十指顫抖,眼前直接驀地一黑,就怕老爺子這一摔,就再也爬不起來。
“我馬上請假回去。”
馮臻收拾幾件衣服,將手上的事情交代給王小明,又讓沈清幫他請假,這才匆匆忙忙買了機票飛回去。
半路趙敘打電話過來,“阿臻,沈清說你請假回家了,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本來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到牛牛家做客的,結果等了半天也沒見人來,這才忍不住打電話過來問。
“我爺爺進醫院了,我先回去看看。”這時候的馮臻情緒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也有了心思去了解馮爺爺身體的其他情況。
那邊的趙敘聽到馮臻還算平穩的聲音,心下稍定,但是一想到馮臻會這樣快速地跑回去,怕是真碰到什麼事兒,為防萬一,又道,“要真遇上什麼緊要情況,你說一聲,我找人幫你安排。”
馮臻頓了頓,沉聲應好。
路上,從馮爸爸嘴裏斷斷續續了解到一些情況,馮爺爺那一跤摔得不輕,要是一個姿勢不對,腦袋先着地,恐怕還真就這麼去了,只是現在情形亦是不妙,老人家原先就底子差,年輕時候吃的苦到底留下了些後遺症,身子骨被常年累積的舊傷侵蝕,現在再來做什麼補救卻是有些趕不及,猛葯下不得,療養還得你有那麼命才有那個時間。
情況危急,幸好目前的病情已經暫時穩定下來。
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簡稱冠心病,在醫學上是指由於脂質代謝不正常,血液中的脂質沉着在原本光滑的動脈內膜上,在動脈內膜一些類似粥樣的脂類物質堆積而成白色斑塊,稱為動脈粥樣硬化病變。
這些斑塊漸漸增多造成動脈腔狹窄,使血流受阻,導致心臟缺血,產生心絞痛。換句話說,馮爺爺現在最需要的進行冠狀動脈心臟搭橋手術。
只是,依着國內現有的醫學水平,要找出這麼一個高水準,低風險的醫學團隊,無異於平地起高樓,反正一時半會兒是行不通的。
從飛機場坐車到醫院的時候,馮爺爺已經從閻王爺那裏拉回來半條命,只是這種病容易反覆,用醫生的話說,將身體調理到一定程度還是必須儘快聯繫靠譜的醫生進行手術,這炸彈埋在心口總是讓人心裏懸得慌。
馮臻聽到這話兒心裏還是略鬆了口氣兒,沒事兒,他還有時間。
馮臻趴在玻璃窗外靜靜地看着裏面扣着氧氣罩,手上扎着輸液管的馮爺爺,鼻子發酸,不過是半個多月沒見,小老頭看起來比之前還要瘦小一些,臉上高高的顴骨突顯,眼窩深黑,樹皮樣的黑斑皮膚讓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看起來更加孱弱不堪,好似風吹一陣就消散在空中……
馮臻想起上個月自己回校的時候,小老頭特意給他弄了好多柿子干,知道馮臻愛吃這個,臨走的時候給裝了滿滿一麻袋,看着那車慢慢走遠了,還杵在大院門口靜靜地看着,熟悉深刻的笑紋久久刻在老人的兩頰,風吹不褪。
想起老人前幾天打來電話問他,“孫,孫,回來不啦,隔壁阿桂給弄了小黃魚,回來煨上白酒味正好,屋裏的被子都給收好了,爺給你拿出來晒晒……”
記得當時自己正被蔣立坤纏的死緊,當時順口叮囑兩句就掛了電話,只說自己學校臨時有事兒不回去了,小老頭在那邊沉默了幾秒,才慢吞吞應道,哦,哦,你的事兒要緊,你的事兒要緊,沒事兒,有空再回來,有空再……
倏地收緊十指,馮臻深深吸了口氣兒,幸好,幸好,現在還不算太晚,一切都來得及補救。
一塊跟到醫院裏來的還有一直黏着馮小弟的方晴,他倆當時正好從外邊回來,一見面就看見馮爺爺半蜷着身子躺在門檻下,估計當時實在疼得狠了,連說話喊救命的聲音都出不來了,嚇得馮小弟當即打電話讓馮爸爸和馮媽媽回來,方晴則去喊村裡不遠處的赤腳大夫,就怕一個不小心再添倒忙了。
“你倆先回去吧,晚上我守夜,爸明天還上班,媽工廠里的活兒多,明天肯定抽不開身,都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挪挪時間和我換班。”馮臻看看馮爸爸身上稍顯凌亂的工作服,馮媽媽身上甚至還帶着工作時不小心沾上的木屑,再加上剛才幾個小時的緊張等待,現在全部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馮爸爸點點頭,沒有反對,只道,“等晚些我來跟你換班,玉芬,回去弄點吃的吧,孩子們肯定都餓了。”最後一句是對馮媽媽說的。
馮媽媽沒說什麼,從小馮臻就和他爺爺感情深,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勸他,生老病死的事兒並不是說說而已,末了,她也只能伸手摸了摸馮臻的腦袋,眼神寬厚溫和。
“媽,我沒事兒。”馮臻扯了扯嘴角,臉色有些僵硬。
等他們人都走了,馮臻坐在走廊的木椅子上,垂着眸子定定地看着乾淨明亮的地磚,揉揉眉心,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開始詢問有關心臟搭橋手術的相關問題和知名專家。
風雨驟密,而那邊,楊家的結局已定。
就像楊帆一開始設想過的那樣,當他交給黃鵬足夠的證明楊世平的罪證時,他就預想過之後乃至將來會發生的一切,只是眼前這一切來得更加快速而已。
一切都按照吳楠的計劃一步步實現。
從楊素敏找上吳秉德的那天開始,吳楠就告訴自己,打蛇不死後患無窮,楊家的存在已經足夠膈應人,楊素敏既然敢主動找上吳秉德幫忙,那她就要做好死無葬身之地的後果,她們早已積怨深厚,不死不休。
前面有黃鵬牽扯住楊帆,有情字做牽絆,到最後還是逃不過另一個人的算計,楊家的敗勢可見;吳楠對楊家的厭惡一年更甚一年,因於楊帆的存在,吳秉德不可能坐視不理,哪怕這個兒子成不了大器,總歸也是他的血脈,吳楠就是有一腔的怨忿也只能強埋在心裏。
既然無法做到一竿子打死,吳楠只能選擇伺機而動,而現在,正是時機。
姚玉姿的隱忍和包容,說到底不過是情之一字在作祟,她對吳秉德越是愛的深,越是委婉求全,待到那日她無法再容忍下去的時候,這世界便再沒有能阻擋她的東西。
楊家經歷了一連串被打壓,被捧高再回復打壓捧高的過程,當他們自以為地位無虞,至少一時三刻兒沒有人能將他們拉下來的時候,才是陰謀萌發的開始。楊世平永遠不會想起,到底是何時他竟會主動攙和毒品市場的生意,在他真正拉回理智來的時候,面對權勢錢財的誘惑,他早已經欲罷不能。
先是手上一連串訂單出了問題,繼之前的豆腐渣工程,先後又有十幾二十位工程承包商主動披露承接工程的交易過程中其一系列不可見光型服務流程,其中最為嚴重的則為偷稅漏稅,做假賬,受賄等等嚴重觸犯法律的罪名。
楊素敏在背後走動了不少關係,甚至拉攏了不少零散勢力助其爭得近日裏競標的一個極具潛力的地皮,楊家資金雄厚,只要砸下這塊地皮,攻克下政府特批的這個建築項目,一旦爭得一刻喘息之力,相信以楊素敏的手段,再加以楊家家主的長袖善舞,不怕不能將楊家脫離這個暴風漩渦之中。
只是棋差一招,吳秉德反正是使不上力的,楊素敏自然是想利用這個男人僅有的一點的憐憫之心,可惜的是,比起一文不值,毫無作用的楊帆,無需姚家出頭,他根本就不可能選擇在得罪並且斬斷與吳楠最後的那點親情的情況下做出什麼來,他知道,吳楠向來是個恩怨分明的孩子,但她也記仇,哪怕吳秉德走錯一步,吳楠都不可能給他轉頭懺悔的機會,他不能賭,也不敢賭。
楊素敏的努力沒有白費,那個大cass最後還是落入楊家手裏,就在所有人暗暗驚嘆楊家人百折不撓,運氣驚人的時候,吳楠卻是在家抱着酒瓶慶祝自己終於將她的計劃完美施展。
而當楊家終於注意到這個施工到一半的政府工程是有着致命問題的時候,他們早就沒有了返身跑開的力氣,楊家的資金鏈全數冰凍住,能套現的資金大多投進了這次的大項目里,甚至為了能再一次拉攏住盟友,楊世平擅作主張聚集了一批合作夥伴,將手裏的部分利益分給眾人,以求眾人支持。
當初也是一番好意,但是等到那大項目不得已停工徹查,下層虧空的資金鏈中斷,整個項目根本無法繼續維持下去。再之後,不單政府這邊強制盯住楊家這個大債主,就連那些因為貪婪被拉下水的合作盟友也搏命緊盯着楊家的動靜,稍有動作,必作傾巢之勢吞噬殆盡。
楊家這次倒霉透頂,一旦他們稍有想要脫身逃到國外的想法,外人馬上知悉他們的動向追趕上門,一時之間,楊家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楊帆交到黃鵬手中揭發出楊世平吸毒販毒的罪證就是壓倒楊家的最後一根稻草,成王敗寇,勝負已分。
吳楠接到馮臻電話的時候,心情還挺不錯,“有空過來玩,姐姐我這幾天休假,大把的時間能招待你。”
馮臻的聲音清淡,並沒有如往常那樣接着話兒說,直接岔開話題說起他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事情,當然,重點是匿名信裏面的照片。
吳楠沉吟半晌,“這個倒是有些難度,不過要真想清楚也不是沒有可能……你且等着吧,姐姐總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的。”
掛了電話之後,她倒是難得支着下巴細細思索,旁邊的沈靜瞻安靜地沒有打擾她思考問題,只是口袋裏的電話直接擾了這一室的清靜。
沈靜瞻有些歉意地朝吳楠笑了下,臉色始終溫淡從容,只是偶爾回問了一句,“這事兒你自己看着辦吧,你怎麼想就怎麼做。”
吳楠好奇地湊過來問,“怎麼了?又是那個姓黃的?”
沈靜瞻點點頭,將剛才交談的話兒一一敘述給吳楠聽,卻看那大大咧咧的女子也有做出這般戲謔調侃的神情,“我猜這姓黃的上輩子肯定作孽了大,這不……”吳楠抖抖眉,笑道,“這裏還有隻小狐狸在暗處算計人呢,”冷哼一聲,“活該。”
她不信楊帆會蠢到被人綁架,何況綁架他的人是楊家人。
不過,這世間的感情本就是一個賬本,欠了就得還,天經地義。
也所以,在得知楊帆最後被黃鵬救出來,只是雙腿受了重傷之時,吳楠才會笑得那樣漫不經心,眼裏的尖銳光芒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幾天之後,吳楠終於追查到那封匿名信的來源,只是在消息告知馮臻的時候,她的神情第一次這般遲疑。
而馮臻,早已從她的眼神里得到答案,只是沒想到現實會來得這麼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