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催化劑
人的心裏一旦藏了事兒,那就跟心裏長了顆無法拆除的炸彈,折磨地你成天成夜的焦慮不安,總感覺下一秒異動就是崩潰爆炸的前兆。
蔣媽媽整個人用旁人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來,往日帶笑的唇角緊緊抿着,一看就藏了心事兒的模樣,別說蔣老爺子,就是蔣爸爸也明顯察覺到蔣媽媽最近的心不在焉和頻頻走神。
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子半途走了岔路,做父母的哪裏還有不憂心的?偏偏這事兒她還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就怕一個不小心,那驚雷一般的消息會將這個家炸得支離破碎,雞犬不寧。
從馮臻那裏回來之後,蔣媽媽心裏的沉重並沒有減少多少,她心裏明白,沈清遠不具有征服馮臻的魅力,想想也是,自家兒子跑部隊裏這麼久了,要馮臻真想吃了這窩邊草,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哪還需要等到現在?
蔣媽媽這心裏愁啊,晚上睡覺梳頭的時候,後腦勺那片的頭髮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就是她的枕邊人蔣爸爸都給嚇到了。
“我說翠珍,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蔣爸爸抓住蔣媽媽的雙手,一臉嚴肅地問。
蔣媽媽面上一怔,心裏霎時心虛起來,眼神躲閃地插科打諢,打算就此糊弄過去這個問題,“你說什麼呢,我哪有什麼事兒瞞着你?”
蔣爸爸掰正蔣媽媽的臉龐,眼帶遲疑,語氣卻溫和而寬慰,“咱倆是夫妻,你有什麼事兒是不能告訴我的?但凡發生了天大的事兒,都有我幫你扛着。”
蔣媽媽喏喏,低着頭就是不肯開口,打算死死瞞住心裏那個秘密。
蔣爸爸有些坐不住了,心裏的焦急總算浮於表面,抓住蔣媽媽雙手的十指用力攥緊,聲音微顫地勸道,“咱們夫妻二十多年了,什麼坎邁不過去,你告訴我……”
蔣媽媽心中動搖,開始懷疑自己悄悄將這件事兒瞞下來到底對不對,猶帶遲疑,停頓許久方啟唇,“我……”
“你,……是不是生了什麼大病?”
兩人同時開口。
驚詫的眼眸登時對視,皆在對方眼裏看見自己如臨大敵的緊繃面容。
哪知,蔣媽媽心裏卻是一松,轉而慶幸自己剛才頂住沒將事實說出來了。
“你說什麼呀?我身體好着呢,能有什麼大病?你想多了。”蔣媽媽有些哭笑不得地嗔怪道。
蔣爸爸卻不以為然,依舊皺着眉一本正經地囑咐,“你看你臉色多差,明天還是到醫院讓醫生幫你檢查檢查吧。”
蔣媽媽心下一寬,抿着嘴笑着點了點頭。
雖然蔣媽媽嘴上不說,蔣爸爸還是將這件事兒放到了心上,他是搞政治出身的,想什麼事兒都比常人要細膩,要縝密,但凡有個疑點,不將它翻來覆去研究透徹他是不會罷休的。
蔣媽媽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放心過早了,哎。
大概當媽媽的對從自己孩子的情緒都有一種心有靈犀的感應,這是一種不需要用言語表達的默契和敏銳。
馮臻實在太拚命了,好似再晚一步他就要跌落懸崖,再也爬不起來。
作為母親,馮媽媽心疼之餘,反倒有些疑心。
每月馮臻都要挪出一星期的時間跑回家裏來,每日早出晚歸,常常碰不到人,要不是看到院子裏晾曬着馮臻的衣物,恐怕家裏人還真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大三的課程說緊不緊,再有一年便是大四畢業,馮媽媽對自家兒子的能力自然是認可的,只是,操心是父母的命,不論馮臻再能幹,他始終還是父母心中永遠的孩子,不管他在做什麼,總擔心他會顧此失彼,失了分寸,掌控不了重心。
“臻臻呀,學校的課程學得怎麼樣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天能坐一塊吃飯的機會,馮媽媽邊給他夾菜,滿帶關切地問道,“要是課程緊的話,這邊的事兒就先往後推一推,學習要緊。”
馮臻點頭笑笑,沒有和馮媽媽提起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只輕聲安撫道,“我有分寸,媽你別擔心。”
近年來,跟在錢學明身邊受到磨礪后最顯著的效果便在馮臻眉目間愈發凝練的沉穩中體現出來,因為錢學明的關係,段瑞對他也算多有關照,針對很多馮臻無法理解且不能理解的問題上常常能給出與常人不一樣的見解,明明不過三言兩語,但是馮臻體悟后卻受益良多。
當然,這些都不是能夠與自家母親細細說明的東西。
馮臻低頭扒拉了兩口飯菜,見家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凝滯,轉而笑着轉移話題,“明宗現在也上高中了吧?學習跟得上嗎?”
馮小弟長得更像馮爸爸些,濃眉大眼,身材健壯欣長,只是一個人的性格多能影響人們眉目間的細節變化,馮爸爸善於籌謀,精於算計,是以眉目間更顯溫潤斯文,而馮小弟心性純良,大大咧咧的也不是個小心眼,端看他眉目俊朗,也是個陽光雋秀的大男孩。
只是,在馮臻面前,馮小弟總難免會露出幾分對兄長的崇拜和怯意,撓撓腦袋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着道,“還行,還行……”只要他還記得自家哥哥的好成績,他就不可能放任自己在別人的較比中落後太多。
不過,說起馮小弟,馮媽媽一下就笑着說起了鄰居家的方晴小姑娘,眯着眼笑着逗他,“聽說昨個兒咱們宗宗還做了一回救美的英雄,晴晴早上還說要找你一塊去學校呢。”
馮小弟面色一囧,臉上全是一片潮紅,埋着頭更是說不出話兒來了。
這話題實在沒臉說。
要說方晴小姑娘也是一彪悍人物,進的廚房,出的廳堂,上能理家事,外能打流氓,她對馮小弟的心思那可是從一開始就明着的,全然不怕大人們是不是要說她閑話,反正看上就死咬着不放,至少馮小弟現在是完全甩不脫的。
說起英雄救美這一出,馮小弟也是腦子忒直,完全沒搞清楚狀況。前些天吧,馮小弟破天荒遭到學校里一漂亮女孩子告白,被聽到消息追過來的方晴小姑娘知道后,當場吧唧一口親上去,完了,馮小弟的小桃花是就此爛根了……當時馮小弟那是又羞又惱窘迫得不行,結果前天回家的時候也沒像平時那樣找方晴一塊回家,自己落跑了。
怪就怪馮小弟自己心太軟,跑回家后問了隔壁方嬸,說方晴還沒到家,他心裏就急啊,騎着單車就跑出去找人了.
反正等到他找到方晴的時候,那伙不懷好意的小流氓正圍着方晴準備動手動腳呢,沒等馮小弟出手,人方晴自己順手將人給打趴到地上了,頓時,馮小弟紮根在原地,再也走不動路了。
最後這救美的名聲還是方晴小姑娘自己說出去的,唉喲,說起她家馮小哥啊,那叫一個威武,那叫一個天神降臨啊,總之那一大通讚美之言將馮小弟砸得暈頭轉向的。
其實事情的真相是,馮小弟當場被方晴小姑娘的暴力之舉給震懾住了,後來踩單車載人的還是人方晴,不過是有一段斜坡太陡,小姑娘踩累了轉個手讓馮小弟繼續,這才有了後續的救美情節的奠基之說。
到家之後,人方晴小姑娘也怕把自己的如意郎君給嚇壞了,拍拍他肩膀打保證,“你放心,咱們以後在一起,只要你不做錯事兒,我保證不揍你,真的!”
於是,屁股尿流的馮小弟至今蔫蔫地。
倒是馮臻和馮爸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笑意,一致點頭贊道,“這姑娘不錯。”
楊家和吳家乃至姚家的敵對關係日益緊張,感受到飯桌上日漸沉重,楊帆也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黃鵬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正在房間裏擺弄他最寶貝的那本筆記本,鈴聲一響,嚇得楊帆捏着鼠標的手指一緊,差點沒將電腦屏幕上的資料全部刪除掉。
“喂,現在有空嗎?”
“……我,我挺忙的,有事兒嗎?”
“出來一下吧,你知道地點在哪兒。”
握着手機的手機一頓,楊帆堅定拒絕,“不了,我還有事兒,我們……”
“我知道你就在楊家,我在你窗戶外面的大街上。”
“……”
楊帆猶豫了下,起身掀開遮擋住窗口的帘布,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他眨眨眼睫毛,突兀地輕嘆出聲,“黃哥,我真不過去了,我……”
“家裏只有我,她們不會再回來的,真的,小帆,”黃鵬的聲音透過低緩的電波顯得更加急迫,“別再躲着我了,小帆,小帆……”男人的頹廢毫無掩飾的傳遞到話筒另一頭的楊帆心裏。
只覺心中一顫,楊帆失神應了聲好,捂着胸口的手指靜靜數着那激越跳動的心跳聲,姣好的菱唇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楊帆收拾收拾就準備出門,臨了被坐在客廳喝下午茶的楊素敏叫住。
“你去哪兒?”
楊帆瞥一眼,溫吞答道,“去找朋友玩。”
楊素敏似笑非笑打量了一圈楊帆,啜一口清茶,擺擺手,“出去放鬆一下也好,現在家裏不比往日,有要好的朋友就帶回家來招待吧,外面總比不得家裏讓人放心。”
楊帆低眉順眼點點頭,眼角瞥見楊素敏閑閑看向院子外邊的眼神,心中一愣,卻是瞭然的諷笑。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忘將自己當作棋子一樣算計進去嗎?呵……
轉身出門的時候,楊帆下意識攥緊左邊的斜胯包,雙眼緊緊閉上了再張開,心底似乎已經下了某種重大的決定。
男人堅毅的臉龐比之從前還要削瘦,顴骨突兀,眼窩深陷,整個精神狀態比楊帆想像中的還要頹糜嚴重。
車門打開,楊帆定定地注視着黃鵬黑亮的眼睛,沉默地坐到了副駕駛上。
黃鵬探過身幫他扣安全帶,只是還沒等坐回原位,就被楊帆緊緊抱住,黃鵬身子一僵,繼而放軟身體,回抱住他的肩膀,在楊帆看不見的,臉上閃過莫名的掙扎和複雜情緒。
像是覺得整個生命都得到了最大的依靠,楊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兒,將尖尖的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輕輕地喊他,“哥,哥,你不會不要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男人一直在沉默。
良久,才低低應了聲,嗯。
楊帆倏地收緊十指,胸口滿溢出一種名為歡喜的快樂,讓他整個人都覺得輕緩地飄到空中去,他一聲聲地呢喃,“真好,真好……”
車慢慢駛出楊家的視線範圍內,直到再也感覺不到楊素敏站在陽台上緊緊膠着在他身上的視線,楊帆才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兒,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放在錢包夾子裏的一張薄薄的晶片拿出來,放到黃鵬眼前。
黃鵬驚詫回望,“你……?”
楊帆看着對方,笑地很溫柔,聲音輕快而堅定,“只要哥你想要,無論什麼東西我都願意找到送給你。”
在那一霎無言的對視中,黃鵬恍然覺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當兩人緊密相擁,只有楊帆自己明白,自己的這個‘願意’必須在特定條件前提下才能生效。
你想要的我給,但是必須拿我想要的來換。
他們愛情從一開始就不曾純粹,那麼算計與利用只能稱為愛情中的潤滑劑和催發劑,只要用得好,過程如何,無關緊要。
所以,當楊家再次以楊帆的名義邀約黃鵬的時候,楊帆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即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