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果之因
她仰望了他十餘年,愛慕了他十餘年,欽慕了他十餘年。他永遠走在她的前方,這般奪目,而她只能偷偷得站在遠處,看着他對依依那麼好。
這份感情來得如此炙熱而熱烈,熱烈到她只敢卑微又渺小得,躲在角落裏偷看他,連跟他說一句話都要先思考一個沒有漏洞的理由。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多久之前呢,她已記得不真切,只記得從小到大他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鮮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這份將萬事都看開的淡然與超脫,全然不似一個少年該有的。
時間似水,他們三人慢慢長大,付子敬一年一年得對依依越來越好,幫她複習功課,幫她摘取草藥,哪怕是依依做錯了事,他也會站出來,主動承擔錯誤。
她總是很笨,總是記不清各種草藥的藥性,哪怕苦背百遍也總是記不住,即便今日記住了,睡了一覺第二日醒來,也便忘得差不多。而依依不同,依依總是一副聰慧模樣,任何口訣與性狀,她總能記得完美,可即便如此,薛瑤卻好幾次撞到柳依依將已經完成的功課偷偷撕掉,轉身對付子敬說有些地方不懂,讓他教她。
薛瑤看着自己手中全然不懂的功課,默默得轉身走了,她其實也想請教他功課,可她卻不敢叨擾他。她也想像依依那樣自然地站在他身邊,同他說笑話,可她卻始終沒有勇氣。
一直到了十二歲那年,她被柳依依撞見自己在偷偷留意付子敬的一舉一動,她便對她說,你是不是喜歡付師兄?
十二歲的薛瑤臉色瞬時漲得通紅,羞紅了臉,支支吾吾得顧左右而言他。
柳依依做出瞭然狀,說,再過幾日便是葯試,小師妹,你可做一抹七心散,如此,你便可以去求付師兄,讓他帶你去摘蝕心草。
薛瑤皺了皺眉,心中覺得有些不妥,奈何柳依依卻掩唇一笑,又說,小師妹,這可是你同他相處的好機會。
她被她說得動了心,當夜便去尋了付子敬,對他說明了來意。後來,她果真和他一齊去摘了蝕心草,可他卻不讓她同他一齊上山,可蝕心草極難獲得,她心中擔憂,還是偷偷得跟了上山。彼時,山上毒蛇成窩,眼看付子敬已在山洞內走遠,她也不敢輕舉妄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此時卻來了條巨蛇,比普通毒蛇都要粗上許多,大抵是感覺到有人入侵蛇洞,那巨蛇表現得極其焦躁,嘴中紅信不斷發出嘶嘶聲,顯然是被付子敬所激怒了的。只見那蛇向著蛇洞處極快滑動,只怕付子敬會受到它的攻擊。當是時她已顧不上多想,拔出隨身所帶的匕首便衝著那蛇而去,奈何那蛇卻反映極快,似乎感受到了背後傳來的殺氣,當時便轉了蛇身,對着薛瑤就要咬,說時遲那時快,她將手中匕首揮斬向它時,動作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她的手腕上被那蛇咬了一口,她控制不住尖叫了身,手起刀落,她將那蛇斷了七寸。
她將手中毒血逼出一些,努力裝作安好的模樣,不出片刻后,付子敬陰沉着臉從山洞中走出,而他的手中,赫然已握着一株蝕心草。她知自己沒有聽他的話,甘願被他所斥責,可還不等他斥責,他便暈了過去。
他的身體全都壓在她的身上,她竟也不覺得重,拖着他一步一步遠離了那蛇窩,一直拖得離那蛇洞許遠,她的腳一軟,這才驚覺自己已將近虛脫。她從未乾過什麼粗活,一直沒什麼大力氣,體內蛇毒她分外清晰得感到此時已在體內擴散開。她的腦袋開始犯沉,腳步好似有千金重。可她卻不能就這樣暈過去,付子敬中了蛇毒,她還不能暈。她蹲下身去檢查他的傷口,只見傷口處已邊做了黑色。她俯身去吸他的蛇毒,末了又拿匕首往自己的手臂上劃了道口子,讓自己變得清醒些。她伸手去撫摸他的側臉,心中竟覺得有片刻歡愉。這是她第一次距離他這般近,能這樣靜靜看着他,真好。
隨即她站起身,腳步踉蹌得往薛府而去,好幾次想要倒下,她便用匕首劃一記傷口,她已記得不真切是如何堅持着回到了薛府,她只記得,等到她倒在薛府門前時,她的手臂已被血染得深紅。下人們看到大小姐這般模樣,均被下得一跳。可她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多狼狽,她只是想讓人去救他,去救還在山中昏迷的付子敬。
薛瑤昏迷在床足足大半月。也由此錯過了葯試。
而在她昏迷的時候,夢中一遍又一遍得回憶起在山中他昏迷的模樣,她想,或許她此生都逃不開他了吧,有些事,乃是命中注定。
可等到她轉醒,柳依依來看她時,卻說:“小師妹,付師兄很生氣,他對你已生了失望,不希望你再去打擾他。”
一切是她的任性所犯的錯,是她對不起他,不該拿性命開玩笑,所以他生氣也是應該的。她不怪他。
於是接下去的日子,她便更怯懦於找他說話。只敢每日清晨偷偷跟在他身後,也不敢讓他發現。她其實很喜歡他走路時的背影,堅韌挺拔的身姿,瞧着當真好看極了。她偷偷跟在他身後,一晃便是三年。直到那日他走得急了,她不小心將他跟丟,等到她轉回身來時,便看到前方不遠處柳依依婷婷裊裊得和付子敬站在一起,花開碧影,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緣分向來不能強求,她笑着安慰自己,只要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好了。只是她轉身離開時,鼻子卻莫名酸得厲害。
再接下去,便是及笄禮。她終於鼓足勇氣去找了他,她總害怕他會責怪他三年前的那段任**。當時她害得他險些喪了命,是她對不起他。不過幸好,幸好他沒有再提及,只是神色平靜得教導她該如何製作百草香,她一一按照他的遵囑做了,最後果真做成了這味葯。她開心極了,這是她在他指導下完成的第一味葯,總算了了三年前七心散的遺憾。
及笄當日,天氣晴好。可她卻總覺得有什麼事將發生,心中惶惶不安得厲害。她的預感一直很准,果不其然,在及笄禮上,最終還是出了事。
可她卻始終沒有料到,付子敬會為了他走上台來,他明明可以不用那麼做。可他卻對她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意,而後朗聲道:“子敬願以身試藥,百草香抑或千草毒,一試便知。”
烈日之下,她眼睜睜得看着他仰頭吃下那顆葯,又眼睜睜得看着他偌大的身軀緩緩倒在地上。所有人都驚慌起來,全場亂成了一團。柳依依大哭着沖了上去,將他的身體抱在自己的懷中,薛瑤依舊傻傻得立在原地,不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直到父親薛自城走到她面前,狠狠得甩了她一個巴掌,她的腦中終於有了反應,——是了,是了,她制了一味葯,一味及笄所需的葯,可她卻做成了毒藥。
她愣愣得看着父親,耳窩被這一巴掌震得發疼,可她只注意到了父親看着她時,眼中的失望與決絕。父親其實從小都對她極好,可她卻一次次得讓他失望,她真是個罪人。
所有人都圍着昏迷的付子敬,趕去了救治房,很快的,偌大一個操場,便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渾身虛脫得轉過身去,是她害了他,也是她讓父親這般失望,不,不能這樣,她要補救,她要讓所有人都明白,她薛瑤是可以為薛家做些有益的事的。
她想起治療千草毒需要雪蓮蕊,而藥房已經沒有了雪蓮蕊。她心中終於升起一股信念來,她匆匆得換了套便捷的衣裳,隨意收拾了些細軟,便駕着汗血寶馬向著汴州而去。汴州有座雪山,山頂常年積雪,盛產雪蓮。只要拿到這朵雪蓮,付子敬一定能原諒她!
她朝着汴州沒日沒夜得奔跑,她也不知跑了究竟有多久,她只知道只要一停下,她便會想到付子敬臉色煞白的模樣,都是她害了他,她怎能再浪費時間去休息睡覺。她被夢魘所困,每日只匆匆小憩一個時辰,便又埋頭趕路。等到她終於站在了雪山地下,她方鬆了口氣,那匹寶馬更是累及,可卻好似能感到主人的焦急心情,更是拚命奔跑,直到了目的地后,四條腿才一軟,倒在了地上,累得再也站不起來。
薛瑤吃了乾糧,換上厚襖,獨自一人便進了山,翻過那麼多的陡坡,越過那麼多的尖峰,她總算站在了山頂,摘到了雪蓮。她握着那朵雪蓮喜極而涕,哭成了淚人,她終於能救他了,他一定會原諒她!
等她下山時,卻在山底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出乎她的預料,那人的臉竟是長得極俊,與他的乞兒裝格格不入。她將自己的襖子給他穿上,他卻突然看着她,目光灼灼:“婉婉,你終於回來了。”
可她不是什麼婉婉,她將身上銀子給了他許多,這才策馬,重新往薛府趕去。
等她再回到薛府,已是半月之後。到了門前,她緊閉的神經終於放下,連日來的疲憊在此刻悉數爆發,她只覺頭疼欲裂,渾身都散發著劇痛。隱約之間,她似遠遠看到柳依依迎面而來,她終於放了心,將雪蓮遞給她后,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