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好久不見

碧茶根除后的改變細微不入眼，身邊朝夕相處的人可能不會發現。但若是換了別人來看，定會瞧出些什麼不對來。

更何況李蓮花原本就和李相夷有八分相似，如此一來，兩人在面龐上幾乎已經趨近一致，也只有滿身的氣質裝束不同。叫人很難聯想到是同一人。遮遮掩掩還算能糊弄過去。

但遮掩勉強能蒙過去的人里，是絕對，絕對，萬萬不可算上石水這一位的……

這個道理，李蓮花再清楚不過。他本想着走之前去翻一翻李相夷的柜子，拿副他上次戴過的那張銀色面具來用用。

但人總有忘事的時候，李蓮花這邊剛和喬婉娩一同進了城，一股風迎面吹來，臉上忽然冰涼一片。他突然猛地一摸自己的臉，才驚覺沒帶面具。

喬婉娩要先回一趟自己的院子，拿些要送去給石水的卷宗，李蓮花不敢冒險，乾脆和她一同過去，順便看看路上有沒有賣面具的，來遮一遮自己這張臉。

可天不遂人願，李蓮花這一路看過來，都沒有能戴上臉的。遇到的唯一一張面具，還是個小童玩物，青面獠牙，顏色分外鮮艷。

他杵在攤位前，放下面具，嘆了口氣，轉身便走，去了喬婉娩那。

大門兩側把守的人得了主子的叮囑，沒去攔李蓮花。他腳步輕快地踏進門去，到了主廳，坐在木椅上等喬婉娩出來，想要問問她這裏有沒有能遮面的東西。

他魂游天外，摸索着兜里剩下的銅板，思考着晚上買菜的時候要不要再買個花盆回去。畢竟那隻被李相夷摔下樓的花盆已經碎成了渣，掃都掃不幹凈。

但李蓮花歪頭想了一會兒，入了秋冬后無花可種，買了花盆回去也只能閑置，倒不如把錢省下來買過冬用的炭火。

嘶，不對，這錢應該李相夷來掏。

他思緒越飄越遠，腦中逐漸放空，耳邊傳來的聲音似乎也空靈起來，秋日颳起的長風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沉悶。

會客廳內沒有其他人，自然也沒人發覺這令人驚異的一幕。

李蓮花坐在木椅上，神色茫然，近乎呆愣。他長久地盯着一個地方不動，只微微瞪大了眼睛，眸中顯露出一種趨近於死氣的空洞無神。

白色的，一塊一塊的光斑從他後腦不斷飄逸出來，如煙如絲，它們糾纏在一起，不肯就此消散，在深色的廳中無比顯眼。

可過堂的風突然吹過，彷彿驚擾到了什麼。那還未來得及成型的光點便就此隱去，隱入塵煙。

李蓮花猛地回過神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剛睜開了眼睛，從冗長睡夢中脫身出來。可眼前的一切又太過熟悉，完全不似夢境之中那種光怪陸離的奇異感。

……為什麼……這是什麼感覺？

李蓮花眨了眨眼睛，思緒慢吞吞地轉動着，茫然地低頭看自己的手。

手指修長，白皙。指尖被秋季的冷風吹得有些過分白了，帶了一點薄繭，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

他動作極其緩慢地轉了轉手腕，指節收緊握拳，又放開，再握拳。感受着掌心的擠壓和溫涼的觸感，這才有了一點身處現實的實質。

他忽然後知后覺地記起了一件事：是不是有人來了？

李蓮花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徹底驅走了身上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輕輕動了動胳膊，自己身後多了一道氣息，似乎站了個人。

身後的人站了有一會兒了，應當是看着李蓮花狀態不對，便一直沒有出聲驚擾他。李蓮花沒有過多思考，他揉着略微有些抽痛的太陽穴，頭也沒回，下意識地叫了一聲，“……阿娩？”

他一邊轉頭，道：“我好像做了個夢——”

聲音卻在李蓮花轉頭，看清了來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身後站着的石水滿面驚疑，持劍的手微微發著抖，朝着李蓮花發出了一聲幾乎是氣音，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呢喃，“……門，門主？”

石水呼吸顫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怔怔地看着跟前這個坐在木椅上，與曾經那個自己記憶中英姿飛揚的李相夷大相逕庭的李蓮花久久不能回神。

回憶中的李相夷，不會散着頭髮，不會捏着錢袋子發獃，更不會穿寬袍大袖，甚至已經有些陳舊的衣服。

可活生生的李蓮花就這樣出現在石水跟前，彷彿在無聲地宣訴着事實。

那張與李相夷一般無二的臉，無意識叫出的稱呼，都如同驚雷炸在石水心頭，讓她巨顫不已。良久后，她才張了張嘴，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門主？”

這一聲呼喚，語氣急切又試探。石水完全僵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用更直接的方式驗證。她就那樣直挺挺地站在距離李蓮花幾步之遙的地方，等着他的回答。

“……”

如果時間可以回溯，李蓮花發誓，他一定要學習李相夷隨身帶着面具的好習慣。

實在不行，以後出門把李相夷叫上，讓他多帶個面具，關鍵時刻去搶他的也行啊？

不然哪能還落得現在這樣，能把他完全堵死的局面啊？

李蓮花深吸一口氣，藏在寬大袖袍底下的手在隱隱顫抖，他動作緩慢地偏過頭去，沒去看石水那雙銳利又熾熱的眼神。

他從木椅上撐着胳膊，緩緩站了起來。轉身，抬頭，直視着石水。

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喬婉娩的身影越來越近，她懷裏還拿着幾隻被潦草捲起的卷宗，明顯是匆忙趕來。

喬婉娩微微有些氣喘，神色不自然。她才從侍女口中得知了石水已經進會客廳的消息，生怕她會和李蓮花撞見。這才一路小跑着趕來，卻仍然晚了一步。

尷尬又古怪的氣氛在廳中里不斷蔓延，石水愣愣地抬眼去看李蓮花，又轉頭看喬婉娩，嘴唇嗡動着，但沒出聲。

良久后，是李蓮花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

他輕輕地笑着，是石水從未在李相夷臉上見過的溫和的笑意。

李蓮花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