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第240章 五蘊皆空
眾人無不相顧失色。要知道風逸與蕭峰的關係,是眾所周知的。沒想到風逸在緊要關頭竟然對蕭峰出手,導致他父親身亡,此時還說掃地僧慈悲之言,這風涼話也未免太涼人心了。
這人真是太過邪門,腦子裏不知想的什麼?在場幾位都是武學高手,卻誰都不知風逸的用意,更加不知掃地僧蕭峰動手都展露了各自的精湛武功。
但風逸目光銳利,看的明白,更加肯定了,掃地僧就是愛惜蕭峰而未施全力,否則蕭峰斷無機會將掌力拍在他身上。
蓋因掃地僧擊打蕭遠山,蕭峰出手阻止,這些動作,說來話長,寫來更長,實則就是發生在一瞬間,整個戰鬥過程一秒都不到。
但掃地僧先後完成了出右掌擊打蕭遠山,面對蕭峰的全力攻擊,出左掌格擋蕭峰雙掌。
然而以掃地僧可以隔着兩尺,不用動手,就能將慕容復反彈出去的,以及他可以輕鬆將蕭峰降龍掌力化解無無形的手段。
早將自己的雄厚內力,以及心到力至,剛極反柔的運勁手法,展現的淋漓盡致。
按說他伸手抵格,與蕭峰硬碰硬對掌,必然能將之震飛出去,這是毫無疑問的。
可他沒有,只是右掌臨時變向,襲擊蕭峰,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還能可以施展剛猛之勁,擊退蕭峰,可他卻只是假意,掌到半途之後就回收,繼續擊打蕭遠山。
而在這一過程中,風逸自忖與掃地僧易地而處,他有能力將蕭峰掌力一起帶過來擊打蕭遠山,或者轉移,可他還是沒有,只是引蕭峰也臨時變招,左掌迎接自己右掌,減輕推力。
而在這一瞬間,掃地僧再次臨時變招,打中蕭遠山。
這一切發生的電光石火之間,不光展露了兩人的精湛武功,也顯示出了兩人的修為差距,
掃地僧一瞬間,分力、變招三次,但在同樣的時間內,蕭峰只能臨時變招一次,無法再變。
因為蕭峰對掃地僧甚是尊敬,他的目的是為了救父親,若有能力再次變招,應該左掌去擋掃地僧攻擊蕭遠山的右掌,而非順勢去攻擊老僧胸口。
而在一瞬間臨時變招之能,也是絕頂高手經常秒殺對手奧妙之所在,以及幾個一流高手可以圍攻絕頂高手,對他產生威脅的原因。
因為誰比誰在一瞬間多一次變招機會,就能多一次出手機會,這一次機會,足夠讓一個人丟掉性命,但在受到幾位一流高手圍攻時,這一招就無法使全,因為在你對別人出手之時,旁人一同出手,可以連環進擊,形成合力,絕頂高手無法對一個人做不到秒殺,他們就能持續相抗。
這種戰例就曾出現在郭靖在蒙古大營,東方不敗黑木崖之戰,以及神龍教主對戰麾下數大一流高手,他們的武功比對方為高,若要單取其中一人性命,並不為難,但幾人連環進擊,殺得一人,自己難免受傷,這就形成了相持局面。
以及武學高手陷入戰陣之中,若是不脫身,也會被圍死的原因。
因為他們圍在一起,你打倒一波人,對方人多,立刻補充,再次形成合擊,周而復始,而你會越打越無力,速度也會越來越慢,危險也會越來越高。
掃地僧出手之時,風逸目不轉睛,從而得出了他的確是對自己口中大英雄,好生相敬,就連在挫銳解紛之時,竟然都捨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
蕭峰聽了風逸這話,也是一呆,他也意識到掃地僧對自己手下容情了,只是父親中招,也沒心思說別的,急忙扶住父親,但見他呼吸停閉,心不再跳,已然氣絕身亡,一時悲痛填膺,渾沒了主意。
那老僧道:“是時候了,該當走啦!”
突然身形晃動,右手抓住蕭遠山屍身後領,又搶到柱旁,左手抓住慕容博后領,
這一下身法既快,出手又奇,蕭峰根本不及反應,眾人駭然驚顧,瞬眼之下,老僧足不沾地,如凌虛而行一般,越過數丈,跨窗而出。
蕭峰和慕容復齊聲大喝:“你……你幹什麼?”同發掌力,向老僧背心擊去。
兩人父親雙雙遭害,自然起了敵愾同讎之心,二人掌力相合,力道更加巨大,威勢之猛惡,真有移山填海之威,
風逸知道老僧功力修為,已達爐火純青,收發隨心之境,這等猛惡之勢,壓根就是個助推器。
果見那老僧在兩人掌風襲來之時,好似紙鳶般向前飄出數丈,雙手仍抓着兩具屍身,三個身子輕飄飄的,渾不似血肉之軀。
蕭峰一擊未果,驚怒交加,追出窗外,慕容復也是心急如焚,飛身搶出,發足狂奔。
兩人輕功都高,可蕭峰更勝慕容復,一晃眼,慕容復落下三丈。
風逸等人也都飛奔而出,阿朱功力雖弱,好在有阿紫扶持。
只見那老僧一手拎着一人,昂首奔走,直向山上走去。
蕭峰、慕容復輕功都是不弱,想到父親屍體被人拿走,也不顧對方利害,那是拚命追趕。
蕭峰輕功也屬於陽剛一脈,大步流星,速度之快,但覺山風刮臉如刀,而那老僧步驟緩慢,他以為自己兩三步就能追及,卻始終相距老僧兩三丈之遙,多一步也是不行,他連連發掌,也都打在了空處。
老僧這等驚世駭俗的輕功身法,蕭峰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宛似身有邪術一般。
風逸看的清楚,這老僧形緩實快,故意為之,就是吊著蕭峰兩三丈距離,他身子急晃,眨眼間已到蕭峰身後,說道:“蕭兄,別急,你爹沒死,他是為了治傷。”
蕭峰一凜,將人打死再治傷之事,太過匪夷所思了,但轉頭一看,風逸臉上含笑,便道:“怎麼說?”速度也慢了下來。
風逸笑道:“你可知‘踏殺天下人’這句話?”
蕭峰搖了搖頭。
風逸一擺手道:“昔日禪宗六袓慧能曾說過:‘汝足下生一馬駒,踏殺天下人。’這是對弟子懷讓說的,也就是以後的大慧禪師。
而懷讓收了一個弟子,名叫道一,也就是馬祖,此人乃是六祖之後的禪宗偉人,是他讓天下佛門,盡以禪宗為尊,應了那句‘踏殺天下人’。”
風逸與黃裳在一起,研究了佛經一年時間,對這些掌故如數家珍。
蕭峰點了點頭:“少林寺便是禪宗祖庭。”
風逸微微頷首:“馬祖將禪宗發揚光大,主張‘覺悟不假外求’,強調‘心即是佛’,自稱‘頓悟’,其宗旨就‘凈心、自悟’四字,玄慈方丈能夠站出來,認罪自盡,也可以這樣認為。”
蕭峰隱隱有些明白,說道:“你是說這老僧真要讓我爹與慕容博互相療傷,還要皈依……”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覺得太可笑了。
就他爹的性子,也能皈依三寶?風逸悠悠道:“這老僧機鋒絕世,佛法空明,我從所未見。他的想法以及作為我都能理解。可唯獨想不通,如何能讓這兩個執念深重的老頭,拋下執念,所以我得看個明白!”
說著腳下加勁,從蕭峰身邊掠過。
蕭峰看到風逸背影,這一留神細看,發現風逸兩腳並未落在實地,只踏在草枝上面。
這草上飛行功夫並不算太難,蕭峰自信也能來得,難在人家一口氣走這樣遠的距離,因為草上飛的功夫,全憑丹田中一口真氣,走過三五十丈遠近,也就罷了。
可從藏經閣出來這段行程,少說也總有三五里遠了,更難得的是他步履飄逸,舉重若輕,這份內力直讓蕭峰又驚又佩,卻也升起了好奇,他與老僧究竟誰強誰弱。
慕容復等人都追在兩人身後,看見風逸與蕭峰並肩向前,風逸指指點點,外人若是不知,還以為兩人跑來結伴遊玩山景了呢。
轉眼間,幾人去若閃電,掃地僧在荒山中東一轉,西一拐,進了一片樹林,看見一處平曠之地,將兩具屍身放在一株樹下,都擺成了盤膝而坐的姿勢。
風逸已經趕到,就見老僧坐在二屍之後,雙掌分別抵住二人背心。
老僧剛坐定,蕭峰亦已趕到。
蕭峰盯着和尚,不知所為,但見風逸眉頭緊皺,心裏忐忑不安,可是轉念一想,這老僧若是心存惡意,剛才在自己手中搶奪父親屍體時,對自己出手,必然無抗,理應沒有惡意,說道:“大師,你做什麼?”
只聽那老僧道:“我提着他們奔走一會,活活血脈。”
蕭峰詫異萬分,說道:“活活血脈?”
那老僧道:“他們內傷太重,須得先令他們作龜息之眠,再圖解救。”
蕭峰心下一凜:“莫非天下真有先將人打死再治傷之事?”
過不多時,慕容復、鳩摩智、玄因、玄生以及神山上人、阿紫阿朱等先後趕到,只見蕭遠山、慕容博頭頂忽然冒出一縷縷白氣。
那老僧將二人轉過身來,面對着面,再將四隻手拉成互握。
慕容復見狀,說道:“你……你做什麼?那老僧對他與蕭峰的態度截然不同,默不作聲,只是繞着二屍緩緩行走,雙手左右開弓,不住伸手拍擊,招招都往兩人穴道上招呼。
蕭遠山與慕容博毫無動靜,眾人渾然不解,風逸卻看出門道,老僧雙手在兩人的不同穴位上,輕重緩急也各不相同。有的穴位一掠而過,有的穴道擊中以後,還要揉捏幾下,二屍頭頂白氣越來越濃。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蕭遠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時微微顫動。
蕭峰和慕容復驚喜交集,齊叫:“爹爹!”蕭遠山和慕容博慢慢睜開眼來,向對方看了一眼,隨即閉住。
但見蕭遠山滿臉紅光,慕容博臉上隱隱現出青氣。眾人想到風逸說兩人一個是陽氣過旺,另一個卻是陰氣太盛,看來果然如此。
玄因、玄生、道清等身上均帶得有治傷妙藥,卻不知哪一種方才對症。也明白老僧適才在藏經閣上擊打二人,只不過令他們暫時停閉氣息、心臟不跳,當是醫治重大內傷的一項法門。
這種“龜息”法門別說許多內功高深之士,就是阿紫曾經在星宿派都曾修習過。
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將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神功之妙,委實不可想像。
忽聽風逸嘆道:“好一個封閉六識,五蘊皆空,但若蕭遠山、慕容博這一醒來,方知我非我,不知該當作何感想!”
那老僧本來全神貫注地轉身發掌,卻也忍不住看了風逸一眼。
在場眾人佛門高僧很多,均知六識是佛門的說法,指代眼、耳、鼻、舌、身、意六大感官。
蕭峰心頭微微一動,彷彿明白其中之意,可是細細想來,又覺茫然,不覺心疑,問道:“風兄,此言何意?”
風逸淡淡道:“等着看吧,馬上你就知道了。”
漸漸地,蕭遠山與慕容博渾身上下連連抽搐,呼吸也由輕變響,越來越粗重,好似蠻牛而蕭遠山的臉色越來越紅,內中似有一團火焰,慕容博的臉色青瑩瑩的,彷彿玄冰,極為嚇人。
突然間聽得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內息相應,以陰濟陽,以陽化陰。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消於無形!”
蕭遠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來交互握住,聽那老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緊,各人體內內息向對方涌了過去,融會貫通,以有餘補不足,兩人臉色漸漸分別消紅退青,變得蒼白。
又過一會,兩人臉色如常,同時睜開眼來,相對一笑。
蕭峰和慕容復各見父親睜眼微笑,歡慰之情不可名狀,各自心驚。
眾人也是不勝驚訝,因為此時的蕭遠山、慕容博不光神色如常,就是眉眼之間,也是安詳自在,再沒有了之前的乖戾、姦猾之氣,就好像是脫胎換骨一樣。
只見蕭遠山和慕容博二人攜手站起,齊在那老僧面前跪下。
眾人又齊齊一凜,面面相覷,心中都是一個想法:果然如此。
那老僧卻雙目微合,淡定自若,說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遍,心中可還有什麼放不下?倘若適才就此死了,還有什麼興復大燕、報復妻仇的念頭?”
蕭遠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旁耽了三十年,沒半點佛門弟子的慈心,懇請師父收錄。”
眾人一片嘩然,更為恐懼,因為風逸在藏經閣所言,全都說中了。
蕭峰也流露訝色,小聲問道:“爹,你說什麼?”
蕭遠山卻是不理。
那老僧道:“你的殺妻之仇,不想報了?”
蕭遠山道:“弟子生平殺人,無慮百數,倘若為我所殺之人的眷屬都來向我復仇索命,弟子雖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老僧轉向慕容博道:“你呢?”
慕容博微微一笑,說道:“庶民如塵土,帝王亦如塵土。大燕不復國是空,復國亦空。”
慕容復頭腦一暈,嘴唇顫抖,果然,父親不復國了。
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徹大悟,善哉,善哉!”
慕容博道:“求師父收為弟子,更加開導。”
那老僧道:“你們想出家為僧,須求少林寺中的大師們剃度。我有幾句話,不妨說給你們聽聽。”阿紫忽道:“慕容老頭,你不復國了,你兒子呢?”
慕容博搖頭道:“夢幻泡影,都是虛妄!”
慕容復臉色更加蒼白。
阿紫又問蕭遠山:“蕭老,你還殺不殺人了?”
蕭遠山道:“掃地恐傷螻蟻命,怎堪一個殺字?”
眾人都知道兩人之前的德行,可就親眼看着兩個武林魔頭變成了一代高僧,簡直太過離譜。
風逸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大徹大悟,萬事皆空。
俗話說,救人容易,去心魔難,大師,你這手段實在高明,令在下佩服不已。”
老僧幽幽嘆道:“二位居士開悟大道,已脫苦海,你不為他們感到高興嗎?”
風逸哼道:“你說他們開悟大道,倒不如說強行度化,這還坦誠一些!”
“你又怎知這是強行度化?”老僧道。
“你當我不知端的?”風逸笑道:“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大感官,在佛門叫六識,人若一死,六識自滅,但要讓人體不死、六識無用卻是極難。
所以你先挑動二人心神,讓他們陷入恐懼,再出手將二人打成龜息。他們眼瞎耳聾,知覺盡失,然而身子觸覺、心中意念,卻沒有就此消滅,稍有激發,就會驚覺。
你看似帶着二人活動血脈,實則故意藉助蕭兄掌風,藉助本身功力假風嘯之聲,誘發他們心底幻象。
到了這時,你又掌擊他們穴道,實則是以神功封閉他們的身、意二識,神念潛入對方內心,形成靈肉分離之景,他們不知自身之存在,從而陷入無邊幻境。
那時候的他們目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言,心之所感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空虛。
二人體內真氣也不再受自身控制,而你再以神通大法大喝,好似醍醐灌頂,引動兩人真氣,源源不絕地注入對方的身體,二人四掌,來來去去,以陽化陰,以陰濟陽,自成循環。
而在這個過程中,一切痛苦空虛、喜樂滿足都彷彿從體內抽離,神魂也似遊離出竅,讓二人身心充滿了滿足感。
而這一種寧靜祥和,無思無夢的空寂之境,是他們從未體驗過的。
漸漸的,他們的本來意識泯滅無存,心中空無一片,待從假死之中清醒過來。
自然沒有了殺人如狂的蕭遠山,一心復國的慕容博,只有將為大徹大悟的大德高僧。”
聽到這裏,眾人心驚不已,難怪兩人立馬成了五蘊皆空的高僧,這言外之意,老僧騙了兩人。
蕭峰臉色大變,叫道:“風兄,他還是我爹嗎?”
風逸微微一笑:“他是你爹,也不是你爹,這就要看你怎麼想了。”
他覺得掃地僧這種手段,就像前世某些癮君子過癮之時,陷入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一句話,在精心編織的夢裏,啥都沒有,卻啥也都有了。
因為人這一生,無論哪種慾望,都是為了心理的滿足感。
只要有了這種感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哪怕還醒過來,知道了真相,也還是會期待下次,再過癮一樣,樂此不疲。
從而導致,人還是那個人,可過癮的,與清醒人,所思所想以及性格卻非一人了。
“居士,了不起!”老僧笑道:“可你卻忘了,何止死是假的,這天地日月,芸芸眾生,以及你我,哪一樣又是真的?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識佛,識佛明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縱無色相,也是非相!真也假,假也真,只要能夠認識自我,恢複本相,又何必放在心上。”
風逸淡淡說道:“那麼敢問大師,他們的本來又是如何呢?”
老僧說道:“居士可知,我少林寺建剎數百年,古往今來,唯達摩祖師一人身兼諸門絕技,此後更無一位高僧能並通諸般武功,卻是何故?七十二絕技的典籍一向在此閣中,向來不禁門人弟子翻閱,其理安在?”
風逸笑道:“人生在世,六識要面對種種誘惑,眼睛能看到美色,鼻子都聞到奇香,耳朵能夠聆聽妙音,嘴巴可以吃到美味。
尤其本領越大,地位越高之人,受到的誘惑越大,能夠抵抗克服之人,都是真正的大聖大德,這就是你們佛家所追求的“本相”之說。
秘籍放在那裏,不禁翻閱,何嘗不是讓人認知自己,就如同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道家的“存神內照”,這都是三教抵抗外物誘惑,剋制慾望,從而認知自身的不二法門。”
眾人見他年紀輕輕,識見卓超,都是點頭不已。
風逸與黃裳呆了一年多,兩人多研究道經佛學,黃裳乃是狀元,自然是儒教大能,三者同修,風逸耳濡目染,以此論道,不輸任何人。
那老僧頷首道:“居士的確一語道破根由。本寺七十二絕技,每項功夫都能傷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厲狠辣,大幹天和。然而本寺武學均是大德高僧所創,無論招式如何凌厲,法意卻求慈悲,是故制人而不傷人。
那麼習練每一項絕技,均須有相應的慈悲佛法為之化解,這就正如居士所言,一切均由心生。
習武之人,只有意與神會,才能身與心合,方能將一門武學真正練至大成,做到心到力至,隨心所欲。
這道理本寺僧人卻也並非人人皆知,一個人武功越練越高之後,禪理上的領悟,自然而然會受到障礙。在我少林派,便叫做‘武學障’,與別宗別派的‘知見障’道理相同。
居士若非博學廣識,無為而無不為,你也到不了如今的層次。”
“好一個無為而無不為。”風逸笑道:“佛門四大皆空,在我風逸心裏更中意道學。
正所謂凡我所失,皆非我所有。凡我所求,皆受其所困。萬物皆為我所用,但皆非我所屬。君子使物不為物使,喜物而不溺於物。鍾情而不陷於情,便是物物不可物於物。”
老僧頷首:“大道至簡,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無為則無所不為!
居士悟到了這一層,豈能不滿載而歸?
老僧想要求教,尊師可是逍遙子?”
風逸搖了搖頭:“逍遙子我聽過,卻沒見過,但我所學是一位精通三教的武學大師所傳,有機會,你們倒是可以見見。”
老僧笑道:“老僧不勝榮幸。”
說著環顧四周:“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殺生,兩者背道而馳,相互克制。
所以習練本寺武功,只有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絕技方能練得越多,但修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卻又不屑去多學諸般厲害的殺人法門了。
大輪明王之所以大禍臨頭,皆因你精通佛理,妙辯無雙,心中卻少了慈悲布施、普渡眾生之念,所以不能消解修習這些上乘武功時所中的戾氣,而你又修鍊了逍遙派小無相功。
此功名為無相,自是取隨勢就賦之意,明王佛學不夠,修鍊佛門武功的隱患已深入骨髓,你又同修道家武功,自然功力越深,危害越大。”
鳩摩智冷笑道:“大師莫非也想就此度了小僧?”
突聽一人道:“明王你身為佛門高僧,卻痴迷於拳腳功夫,而忽視了傷人要害、凌厲狠辣的絕技所帶來的業障。是以鑽研越深,於禪理上的領悟則愈發不足,今日有此一劫,你還是不要在與人比武動手,多聽大師說法的好!”
眾僧齊齊點頭,轉頭一看,竟然是段譽。他內力深厚,輕功精妙,精通佛法,遠遠一聽老僧之言,便知就裏。
鳩摩智聽老僧說的唬人,卻又想到自己練就少林絕技已然多時,再加之近來習得小無相功,理應更進一步。卻聽這老僧說自己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然鳩摩智自負奇才,並未將這些話之言聽在耳中。
只是聽段譽這小子也在這裏鬼扯,眾僧還都作出信服讚歎之狀,好似自己佛法不足,還比不上一個黃毛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時心頭火起,一記火焰刀便向段譽拍來。
“小心!”蕭峰大叫。
風逸一掌擊出,掌風將段譽推了出去,而那老僧一拂袖,鳩摩智直接被推飛了數丈。
這一幕將眾人看的驚駭不已,他們都相信剛才掃地僧對蕭峰手下留情了。
老僧輕一拂袖,能將數丈外的鳩摩智推飛數丈,用手掌還能震不退蕭峰?顯然這是不成立的。
風逸則是暗道:“這老傢伙果然如此厲害,看來要翻車了,早知如此,就不頂喬峰那一掌了。”
鳩摩智本來還想看看他與風逸對決,可當著這麼多人,被人一袖風扇飛了,這人丟的太大了,當下也只能一溜煙的去了。
他奔走之速,輕功之高,那可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老僧卻彷彿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接著說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為不足,卻要強自多學上乘武功的,但練將下去,若非走火入魔,便是內傷難愈。
本寺玄澄大師一身超凡絕俗的武學修為,先輩高僧均許為本寺二百年來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間,突然筋脈俱斷,成為廢人,那便是為此了。”
玄因、玄生二人同時跪倒,說道:“大師,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師兄一救?”
那老僧搖頭道:“太遲了,不能救了。當年玄澄大師來藏經閣揀取武學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於他,他始終執迷不悟。現下筋脈既斷,又如何能夠再續?其實,五蘊皆空,色身受傷,從此不能練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開悟,實是因禍得福。兩位大師所見,卻又不及玄澄大師了。”
玄因、玄生齊道:“是。多謝開示。”
那老僧說道:“老衲在少林寺供諸位大師差遣,兩位行此大禮,如何克當?”
他心到功至,也不伸手拂袖,玄因、玄生只覺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輕輕一托,身不由主地便即站起,都感驚異不止,心想這般潛運神功,心到力至。
莫非這位老僧真是菩薩化身,否則怎能有如此廣大神通、無邊佛法?風逸心中也是念轉不停,究竟是打退堂鼓呢,還是硬着頭皮上,突然耳朵微顫,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微笑道:“大師,無論是五蘊皆空也好,認知自我,回歸本相也罷。但若與將過往摒棄而等同,我覺得卻大有斟酌,比如蕭遠山、慕容博他們可以大徹大悟,皈依佛門,可他們造下的血債,難道真就一筆勾銷了?究竟是那些受害人有罪,還是真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成佛如此容易,佛爺恐怕也太多了些吧!”
要知古今罪人多有託庇佛法者,此輩一旦出家便非塵世中人,只須不再作惡,無論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風逸對此很是不以為然。
忽然間,就聽腳步聲響,一群人沖了過來,原來是隨着玄寂、丐幫等人進寺的江湖群豪。
老僧視而不見,笑道:“居士難道一生從未犯過錯?人誰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
風逸笑道:“我當然有錯,然而我卻知道有的錯犯了,卻不能一句墮入空門就此化解,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才是適用於所有人的。”
他恩怨分明,仇者未必報,但恩者湧泉相報,像佛門四大皆空,這與他理念極為不合。
忽聽有人說道:“不錯!難道蕭遠山殺了那麼多人,一句拜入少林寺,就能洗刷罪孽嗎?莫非這佛門善地就是兇徒的庇護之所?”
眾人轉眼望去,游坦之面罩寒霜,緩步走來。
蕭峰冷冷道:“你要報仇,蕭某……”卻聽蕭遠山道:“峰兒,退下!”
他長身而起,走向游坦之,合十行禮:“游公子為家人報仇,天經地義,蕭遠山罪孽深重,之所以苟且偷生,只因仇恨之心不滅。如今塵緣已盡,公子要殺要剮,悉聽尊意。”
這一下子可給游坦之整的呆愣住了,大是猶豫道:“你這是何意?”
他內力深厚,遠遠聽見蕭遠山皈依佛門,他聽了風逸之言,知道自己打不過對方,便想着再等幾年也行。可一旦蕭遠山當了和尚。自己以後如何報仇?畢竟他也是武林名門,知曉不能找和尚報仇之事,誰料對方竟然挺胸受死,這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風逸冷笑道:“真是廢物點心一個,仇人讓你殺,你都不敢嗎?”
蕭遠山微微一笑道:“峰兒,游公子殺我,你絕不可事後報仇,為我多增罪孽!”
蕭峰欲言又止,
游坦之臉上還帶着臉上帶着稚氣,此時卻顯得陰冷和殘忍,眼露凶光,冷然道:“我為全家報仇,你縱然不還手,我也殺你!”
一掌往蕭遠山腦門拍去,掌風隱然,甚是驚人。
蕭峰正欲出掌,忽然青影一晃,蓬的一聲震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