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疾風驟雨大霧冥晦2
宗政府與墨台府比鄰,最初同為太祖皇帝御賜的宅地,但經過幾代人長年經營,彼此之間的差距早已顯現——這邊的墨台氏不斷封爵授祿,府邸先後數次得以擴建,佔地闊綽,頗具規模,而宗政府相較之下則單薄許多,族中後輩多是頂個閑散的虛位安逸度日,除了承蒙先祖遺惠,便再無任何貢獻,若論近些年最為出息之人,估計就數現任光祿寺少卿的宗政綺了。
墨台燁然稍加思量,就抬腿逕自邁入了宗政府,自動忽略遞帖拜見的禮節。先前他從未來過宗政府,好在該府邸佈局是中規中矩的東西對稱五進院,游廊過道均為筆直到底,沒有過多的曲折蜿蜓,要找到冉燮璘一行一點兒也不困難。
一路走來,偌大的院落冷冷清清,連隔夜的冰雪都未見有人清掃,特意隱藏形跡顯得沒有意義。這實在不像一位當寵朝臣的祖宅——他心中的疑竇驟增。
宗政府的管事有禮地將冉燮府的貴客領入主廳,卻沒有立即退下,而是幫着小廝一同奉茶、點火盆、燃香爐,她原想再開一間偏廳招待冉燮府的十來名近侍,但被冉燮璘婉拒了。
待一切打點妥當,管事方才帶着小廝退出廳堂。此時,恰好些許雪末撒落到她的肩頭,她下意識抬眼瞅了瞅檐邊,心中盤算着晚些時候該清理一下屋上的積雪了。
此時,屋檐頂上,墨台燁然悄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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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綺幾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一進主廳,乍見冉燮璘帶來的人佔據了大半個廳堂,她不由一愣——儘管先前曾耳聞,自南郭府夜宴以後,冉燮璘出門定是由一群近侍前呼後擁的,但這人數未也免太多了吧?!彷彿是一堵堵的人牆,具有相當的威懾,令旁人深感壓力——宗政綺無意發表異議,仍如常地行禮,之後坐進主位的右首,面朝冉燮璘。
“宗政大人,你近日進宮的時候,順便去找皇上請旨退婚吧!理由隨便你說,不用顧及冉燮府及我的顏面。”冉燮璘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聖上欽點在下與冉燮府結親,那是整個宗政氏及在下的榮耀,若退婚,在下可對不起宗政府上列祖列宗啊……這話再說重點兒,那可是抗旨啊,皇上若怪罪下來,誰都擔待不起!”宗政綺話語稍頓,嘴角上揚,語帶輕佻,又道:“莫非因為這幾日在下沒有前去看望公子,公子感覺受到冷落而怪罪在下,於是今日親自帶人上門問罪來了?”
宗政綺……以前是這樣子的嗎?雖說冉燮璘和宗政綺兩人均長居皇都,在一些遊園會、府宴、御宴間偶爾接觸過,但冉燮璘始終對這女人沒有太過深刻的印象,至少他從來不曉得她如此油腔滑調!
宗政綺唱做俱佳,一邊說著一邊假意起身向冉燮璘打揖,口中繼續道:“公子真是錯怪在下了,最近在下公務纏身,又想着公子身體微恙尚需靜養,所以沒有過府叨擾。”
冉燮璘暗暗反感,但仍是順着她的話茬說道:“我靜養的這段時日裏,皇都似乎發生了許多事,譬如……墨台府丟了人,還是墨台燁然的妻主。”
“這事在下亦有耳聞,但不知公子為何突然提到此事,方才不是正在說退婚么……”宗政綺生硬地欲引開話題,顯然十分不願談及墨台府的話題。
“我正是在為大人找尋適宜的退婚理由啊!”冉燮璘開始挖坑讓宗政綺往裏面跳,兀自道:“我自幼身體底子就不好,這不,去年還大老遠前往‘生死門’休養了一段時日,跟那裏的幾位長老也算略有交情。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幾名近侍回來報說,入夜後在皇都街上再次見到了‘生死門’里的一位長老,好像是叫毒瑾吧!”
宗政綺的神情沒有太大變化,也沒有插話,只是靜靜等着下文。
“我府里的這些近侍個個都是熱心腸,想着那位毒瑾長老在皇都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大晚上,若一不留神闖進了什麼不該進的地方可就不妙了,所以她們急忙跟了上去,這一跟可就發現不對勁了!”
冉燮璘慢吞吞地端起茶盞潤了潤唇,方才繼續講道:“不曾想那位毒瑾長老在城裏轉悠了一圈之後,找着了另一位同行者。兩人別的地方沒去,只進入了一個地方,大人可猜的出是何處呢?”
“這……公子可難住在下了,在下當時又沒親眼看到,怎麼知道他們究竟是進到了哪兒,更不知道公子跟在下說這些是何用意。”
“是好意!因為他們進的不是別處,卻正是宗政府!”
聽到這兒,宗政綺終於坐不住了,勉強說道:“冉燮公子,在下不知道什麼‘生死門’,更不認識什麼毒長老……”
“我也沒說大人認識他們。那時,我的近侍不敢冒然進入貴府,遂等在牆外,約莫小半個時辰后,不但那兩人出來了,甚至還多扛出了一個人!”
“燮璘公子,在下肯定府中從未有賊人闖入,也未曾有人失蹤,想來是你府上的人錯看了。”
“我也疑心是那幾名近侍錯了,不然為何這些天,貴府平靜依舊,反倒是隔壁的墨台府雞犬不寧的……咦,我想起來了,那兩人闖進宗政府跟墨台夫人失蹤竟然是同一天!宗政大人,你猜那兩人會不會是從宗政府借道墨台府的呢?”
“冉燮公子,你說的這些,在下頭回聽說。要不待在下仔細查證后,再……”
“這事兒還真不用勞煩宗政大人親自查證。今個兒早些時候,墨台燁然向我打聽墨台夫人的下落,只要我向他透露一二,他自然會竭力查個水落石出的。”
“墨台夫人失蹤一事,與在下和宗政府絕無干係,還請公子明辨。”
“我明辨不明辨的,倒是無所謂,你該在意的是墨台燁然。我今天來找你只是談退婚,大家喝喝茶、聊聊天罷了,他日換做墨台燁然前來,就不知他會跟你談些什麼,又將是以何種談法……”
言未盡,宗政綺騰地站了起來,語氣已現嚴厲,道:“冉燮公子話中有話,莫非是暗指墨台夫人失蹤跟在下有關么?!”
幾乎在她起身的同時,原本立於冉燮璘身後的近侍飛快護在了他的身旁,並擺出防禦的架勢。
“我再三強調,我真的只是在說退婚一事。”冉燮璘隨意擺了擺手,訓練有素的近侍又退了回去。
坑已經挖好,現在就等着宗政綺自個兒往裏面跳了。
冉燮璘篤定宗政綺身上有陰暗的秘密,因此那日見過毒玄之後,他就暗暗在宗政府外安排了人手蹲守,意圖揪出宗政綺的狐狸尾巴。果然,當晚幾名近侍就目睹不速之客乘夜摸進宗政府,之後又扛了一人出來,雖然近侍迅速跟了上去,但轉眼就失去了目標,只是依稀瞟見其中一人酷似“生死門”的毒瑾。
當然,近侍第一時間就將這一情況上報給了冉燮璘,他雖心覺有異,但並未往他處深想,更沒將此事與毒玄失蹤一事聯繫起來,直到今日墨台燁然找上門,他才意識到那晚被帶走的極可能正是毒玄——天作證,他是做夢都沒想過竟有人能從墨台府綁人,而且居然還綁成功了!早知道,他就該先下手為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毒玄從墨台燁然身邊綁走再說……
總之,這個事實徹底噁心到他了,令他一刻都坐不住。他以退婚為借口來找宗政綺攤牌,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她會因為他的試探而將實情和盤托出,但接下來,她必然會採取一些補救措施,而只要她有所動作,就有可能露出破綻——
於是,他要做的,只是在坑邊蹲守着就好了!
“冉燮公子的意思是,若在下執意不肯退婚,你就要誣賴在下綁架了墨台夫人嗎?你認為儀公子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么……”
不管宗政綺內心是否發虛,但至少她沒有輕易表露出來,說話照樣理直氣壯。然而,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廳堂屋頂一處轟然坍塌,青瓦連片砸下,粉塵騰起。冉燮璘尚不及反應,就被數名近侍連人帶座椅圍住並護在了身下;而另一側的宗政綺竟也能矯捷地躲開,身體未傷分毫。
“怎麼回事?”好半晌,冉燮璘方能睜開眼,卻見四周的近侍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刀劍,戒備地望向同一方向。
“儀……儀公子!”宗政綺的舌頭有些不利索,不知是被粉塵嗆到,還是被突然出現的人驚到了。
“我還真相信他的話,所以請你告訴我,我的妻主到底在哪兒呢?”墨台燁然說話極輕,猶如尋常的問候一般。
在今天以前,冉燮璘一直不解他人談及墨台燁然時下意識流露出的驚恐究竟緣何,儘管聽說他擅武,但並未見其露個一招半式的,以為不過花拳繡腿,只是仗着顯赫的家世進行威逼恐嚇罷了,就跟他自己以及大多數世家子弟一樣——畢竟身居高位的人是不需要親自動手的,不是么?
然而,此時此刻出現的墨台燁然卻令他深深打了一個寒顫。是的,雖然墨台燁然手中並沒有持任何利器,也沒有端出攻擊的姿勢,但他周身釋放出的殺氣卻輕易讓旁人發怵,那是沾染過濃重血腥的人所獨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