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第254章 道不同,相為謀
第254章道不同,相為謀
李泰說得一點沒錯。
在他幾次針對李明的陰謀中,真珠可汗也幹了。
比如九成宮事件,薛延陀也派人參與了阿史那結社率的反叛隊伍。
事後對結社率殘黨的滅口行動中,同樣有鐵勒人的身影。
李明從遼東回到長安以後,針對李明的那次暗殺,則是由真珠可汗的親信刺客直接出手。
而李泰在洛陽魏王府中長期豢養、在朱雀門之變當夜前來攔截李明的突厥私兵中,薛延陀的力量更是佔了一大半。
甚至於,當初高句麗圖謀平州時,薛延陀也作為場外嘉賓,提供了“蒼鷹”這一通訊工具的支持。
可以說,與李泰長期勾勾搭搭的真珠可汗也達成了“每次陰謀都有你”的成就。
而對真珠可汗夷男而言,李明,這個殺不死的小混蛋,也可以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將那小羊羔子和他的僕從,全部,殺死!”
真珠可汗臉色陰沉,惡狠狠地從粗糙的牙齒縫裏擠出一個個字。
他對李明的恨意,可一點也不比李泰弱多少。
要不是那小羊羔子從中作梗,李世民早在九成宮就……
不,更早。
李世民早和那個瓢蟲郡王李孝恭一起,被雄黃酒毒死了!大唐早就陷入更大的混亂,草原的最大威脅早就解除,好臣下李泰早就篡居華夏正統,而他的鐵勒部眾也早就南下開摟了!
何至於像現在這樣,橫生這麼多枝節,讓他和李泰多花這麼多精力和時間,多死了這麼多部族勇士。
達成的效果卻還遠不及預期?
對薛延陀稱臣納貢的李泰沒有如願坐上寶座,因為寶座上還卡着“李治”這顆同樣又臭又硬的小頑石。
雖然李治目前對河北的亂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鬼知道那個心機深沉的少年在坐穩龍榻以後,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而歸根結底,真珠可汗與李泰的陰謀最後讓李治摘了桃子,還是因為李明!臨走之前還把大權反手轉給了小弟弟李治,把那小子的野心給勾引出來了!
做事哪有這麼噁心的!簡直比上茅廁不沖水還要噁心!
“殺死……一定要殺死他!”
真珠可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雙拳攥緊,好似手裏捏着的是李明的小脖頸。
“李明的事情先放一邊。”
李泰把話題扯了回來:“我父皇的下落還仍然不明呢。我以為,應該將主力收回朔北,加大力度搜尋。”
同樣拜李明所賜,李世民現在還沒死呢。
不少部落民都聲稱,在雪原上目擊了疑似李世民的隊伍。
結合精唐契苾何力脫離了薛延陀的大部隊,帶着他的部族逃之夭夭。
結合這些情報,不難推斷出,李世民在這冰天雪地仍然鮮龍活跳地蹦躂着呢。
“父皇未死”這條信息,就像一把大鎚子,始終懸在李泰的心頭上。
要是李世民王者歸來,那李泰就完犢子了。
所以相比弟弟李明,親生父親李世民才是他的主要矛盾,多次催促真珠可汗回師朔北,全力搜捕下落不明的唐皇。
奈何游牧部落的組織度遠不如大一統農耕文明那麼強,四散的獨立部落難以組成密集的包圍網,將李世民抓住或者殺死。
雖然各地分散的部落零星發來了目擊報告,但是始終無法定位其確切的位置。
那可是皇帝里打仗最厲害、將領中治國最牛逼的李世民啊。
在他親自指揮下,他的隊伍就像幽靈一樣,不知道在哪個山坳之間遊盪。
而鐵勒人只能憑藉人數優勢和長城關防,勉強將李世民阻擋在國門之外,不讓他返回他忠實的大唐。
游牧民族用長城抵禦中原的皇帝,說出去屬實有點黑色幽默了。
“嘖,你在教我做事?”
真珠可汗夷男咂了咂嘴,不耐煩地瞪了李泰一眼。
李泰立刻恭順地低下頭去。
“整天李世民李世民,瞧他把你嚇的。”夷男面帶不屑:“他能有三頭六臂不成?一個脫離自己部眾的人,能成什麼氣候?一陣西北風,說不定就把他凍死了!”
李泰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聲:“但願吧……”
“還是依據老計劃,把所有部落的勇士都投入到河北。”夷男沒好氣地打斷他:
“一定要把那小羊羔子的脊梁骨打斷,殺進平州,把他的狗頭砍了下酒!”
薛延陀的可汗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直接從胡凳上蹦了起來。
太氣人了,李明那兔崽子實在是太氣人了。
李世民還不至於讓他這麼破防,因為人本來就是刀山血海里滾出來的天可汗,游牧民族是敬畏這樣的英雄的。
但李明不一樣。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三番五次地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這個真珠可汗要不要面子的?不把那臭小子下油鍋烹了,以後讓他怎麼管理旗下的眾多部落?面對暴跳如雷的真珠可汗,李泰也不能再說什麼了。
夷男兵多,只能聽他的。
“那……我便讓我的士兵開始做準備罷。”李泰說著,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的兵多來自魏州都督府,得把他們調往別處,以免在本地待久了,生出事端。”
他就像個客人一樣,向主位的夷男行了一禮,後退着離開了房間。
在門外,早有許多人等着他了。
都是河北各州的豪門大族,有博陵崔氏、范陽盧氏、趙郡李氏等等。
到了這個層次,戰亂自然是波及不到的他們。
所以這些名門望族無需像其他小姓小族那樣,倉皇地捲鋪蓋跑路。
他們還要留在當地,和鐵勒人做生意的。
“大可汗決定回朔北了嗎?”他們圍着李泰,焦急地問。
若是在以往,這些河北大族是不可能對一個關中來的藩王這麼熱情的。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這位藩王帶來了北方蠻族作為後盾。
而蠻族才不管你什麼“五姓七望”、“封建禮教”這一套,惹他們不爽了,他們會用拳頭來說話。
迫不得已,他們也只能放下身段,拚命巴結討好二鬼子李泰了。
李太君喊一嗓子“大汗在魏州”,他們就屁顛屁顛地從各地趕過來朝見了。
“唉。”李泰誇張地嘆了口氣:
“就憑我舌燦蓮花,也勸不動大汗。鐵勒人還要在河北待上一段時日,至少也得等到來年開春,牧草綠了。”
這個噩耗對諸位大地主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蠻子們整天劫掠,啥時候是個頭啊?雖然他們通過李泰搭上了真珠可汗這條線,搶劫搶不到他們頭上。
但是老百姓都被逼走了,這對他們的影響就很大了。
“哎這麼能成呢?他們再繼續待下去,百姓就都逃光了。
“牧民可以等牧草生長,可百姓如果逃光了,等來年開春誰來給我們種地呢?”
平時雖然看不起泥腿子,但當人口大規模外流、勞動力肉眼可見地開始出現短缺的時候,豪族們也漸漸坐不住了。
李泰不無鄙夷地看着這些土裏刨食的地主,道:“鐵勒可汗至少會一直留到剿滅遼東赤巾殘匪為止。”
聽到這裏,諸位沉重的心情終於輕快了一些。
幸好,鐵勒爺來一趟也不是白來,還是能幹一些好事的。
對他們來說,遼東赤巾賊這個威脅,可是比薛延陀大得多。
游牧蠻族,疥癬之疾而已。
可那些動不動就要沒收土地的赤巾賊,可是在刨他們的根啊!
只要能幫助肅清李明的餘毒,一些短期代價也不是不能承受。
反正被迫背井離鄉的又不是他們。
“當然,鐵勒大軍勞師遠征,軍餉糧草是個大問題。”
李泰淡淡地補充一句。
幾位大地主嘴角一抽。
這幫游牧民在富庶的河北之地吃得滿嘴流油,像是兵糧不足的樣子嗎?他們懷疑李泰在借鐵勒人的名義斂財,壯大自己的軍隊。
但是他們沒有證據。
畢竟他們也不可能當面質問鐵勒可汗核實清楚。
首先第一點,他們也不會講突厥話啊。
…………
“哼,狡猾的漢人。”
真珠可汗坐回到了胡凳上,對着李泰消失的背影輕哼一聲。
剛才的憤怒煙消雲散,他的眼中閃爍着算計和精明。
結盟的雙方各有各的鬼胎,各有各的心機。
李泰想把鐵勒部族支開,以便於自己入主河北與李治對峙,這算盤珠子都崩到夷男的腦門了。
而夷男也有自己的戰略目標。
這個目標他剛才已經說了,那就是,肅清李明及其黨羽。
當時雖然說得很粗魯,好像是出於一時激憤。
但這都是表象。
能當一把手的,哪一個不是演員呢?
理性思考以後也不難發現,“優先剿滅李明”這一戰略,是符合薛延陀汗國的最大利益的。
李明不除,夷男總覺得自己背後涼颼颼的。
生怕自己在中原唱着歌兒打着劫,突然,就被山上衝下來的紅頭巾男給斷了後路。
遼東就像一根鯁,橫在大漠與中原的咽喉邊上。
薛延陀一旦全力南下,這根鯁就會突然從東向西伸出來,狠狠地扎他們一下。
要說致命不至於,但麻煩是真的麻煩。
物隨主人,這遼東和李明是一樣一樣的,又小又臭又硬。
這幾天和赤巾軍周旋,都把鐵勒部眾打出心理陰影了,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搶劫金銀財寶都不香了。
連糟蹋婦女都不能慰藉他們受傷的心靈。
為了樹立自己可汗的權威、聚攏散裝的部落,他也必須對李明的勢力來一個犁庭掃穴。
至於昨日黃花的李世民,夷男倒並不是很忌憚。
天可汗的不孝子們很有草原風範地將他的遺產都瓜分完了。
入了口的肥肉,豈有再吐出來的道理?
因此,在夷男看來,孤家寡人的天可汗人雖然還活着,但是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
也因此,夷男和李泰的戰略目標是有着根本分歧的。
李泰要河北與父皇(的命),薛延陀則要遼東與李明(的命)。
薛延陀人多勢眾,聽他的。
“來人。”
僕從吭哧吭哧地跑進來:“大汗?”
“向各部傳我的命令。”
夷男聲音低沉,眼中滿是嗜血的火焰。
“讓他們別光顧着搶錢搶糧搶娘們兒,也得乾乾正事!“別往南方跑了,把戰士調回北方,追着遼東人的屁股揍!“能幹掉幾個是幾個,把他們往西北的雲州方向驅趕,別讓他們往東邊靠,順着幽州逃回燕山!”
遼東之所以又小又臭又硬,(他認為)關鍵在於燕山的阻隔。
燕山易守難攻,只需少量兵力,就能擋住西邊的進攻。
現在這幫遼東人逞英雄,貿然衝出燕山,正好給了他將其一網打盡的機會!
只要在河北消滅掉他們的有生力量,薛延陀就可以不受阻礙地穿越燕山防線,長驅直入,將平州和營州燒成一片白地!而打殲滅戰,就要先將赤巾軍向遠離遼東的西北方向驅趕,斷絕他們向東逃回老巢的後路。
把人驅趕到指定地點,對擅長放牧的鐵勒人來說,小菜一碟!“打完這一仗,我們愛什麼時候南下就什麼時候南下,再也沒有後顧之憂啦!”
夷男將匕首插在案前的地圖上。
匕首的鋒刃,正指着河北地區的西北端。
也就是,雲州。
…………
“你不要過來啊!”
滹沱河畔,一群逃難的人被鐵勒人盯上了。
“哼哼哼,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鐵勒人獰笑着彎弓搭箭,舔着嘴唇瞄準瘋狂逃命的難民。
嗖!“呃!”
一聲悶哼,卻是那鐵勒人翻身墜馬。
他的肺部插着一根箭,抽搐了幾下,很快就沒有了生息。
滹沱河北岸的勾注山間,突然出現了一隊頭包赤紅頭巾、披甲執銳的武士,就像猛虎下山,一路如履平地。
“赤巾賊!快跑,是赤巾賊!”
其他鐵勒人一鬨而散。
“謝謝軍爺,謝謝軍爺!”免於一難的老百姓向赤巾軍磕頭。
薛仁貴向百姓揮手:
“快走吧,這兒離遼東還遠着呢!沿着河流向東一直走到大海,再往北才是平州!”
“軍爺也保重!”
難民們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蘇定方騎着馬,與薛仁貴肩並肩。
“這裏才是滹沱河的上游,離遼東有將近一千里地。”
薛仁貴望着在山間蜿蜒向東的河流,慨然道:
“我們向西走了挺遠啊……
“前輩,你有沒有一種感覺,好像鐵勒人在刻意把我們向西北方驅趕,逼我們遠離遼東的大後方?”
“這不是正中我們下懷么?”蘇定方輕鬆地笑了。
“他們如果不跟着過來,反倒還不太好辦。”
薛仁貴完全沒有老軍事家的從容,嚴肅地說:
“他們集中主力,必定是計劃我軍困死在人煙稀少、補給困難的山裏。
“鐵勒人是準備要全殲我軍。”
“巧了,我們也想全殲他們。”
作為跟從陛下踏破突厥的先鋒,蘇定方有着那一輩人特有的自信,指着身後的群山。
“看!”
險峻的山間,長城沿山脊向東西延展,彷彿巨龍的背脊。
兩座山峰中間的谷地,坐落着一道雄渾峻奇的關隘。
雁門關。
“穿過雁門關向北,便是雲州。”
蘇定方道:
“雲州之北是恆山。李明殿下就是預定在那兒,將敵人全部埋葬。”
“我們能將敵人拖住么?”薛仁貴有些躊躇。
換誰心裏都得打鼓。
敵人可有三十多萬呢!“呵,三十萬算什麼?只要進了北嶽恆山,三百萬人都發不出個響!”
蘇定方躊躇滿志:“後生跟緊了!出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