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救人
杜九娘的打算還沒來得及實施,卻發生了一件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這一日早晨,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起吃了早飯,杜九娘還親自看他坐上轎子。過了晌午,她就吩咐人開始準備晚飯,特意做了庄肅郎愛吃的菜。
誰知早晨送走的健康有朝氣的人,到了晚上,卻要讓人扶着回來。
那時太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遍天際。
杜九娘正翹首以盼,心說這人一向最是準時準點的,怎麼都這個時辰了,竟然還未回來?
而且……連個口信都沒讓人送。
先前剛剛升起的些微懊惱,這時也已全部轉換成了擔憂。
在月門邊靜等半晌沒有消息,正轉身準備回屋,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
杜九娘仔細聆聽,剛辨清好似是杏兒桃兒在叫“你別過去”“大人不在你怎麼能來這裏”,正要過去細瞧,就見一人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她的眼前。
竟是一直跟在庄肅郎身邊的侍衛。
平日裏那麼沉着穩重的一個人,此時卻渾身劇顫。
杜九娘捏緊了帕子,揮手制止了剛跑過來的兩個丫鬟。
侍衛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抖着聲音喊道:“太太,救救主子吧!”
杜九娘腿一軟,忙扶了旁邊的石桌,慢慢坐到了石凳上。閉着眼深吸口氣,穩住聲音說道:“你且說說看,他……怎麼了?”
“主子今兒早晨去了靖國公府,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一聽是凌家人,杜九娘放下兩分心,疑道:“沒有回來你尋大理寺的要人去!找我做甚麼?”
侍衛說道:“大人吩咐,這次只有太太能救他……您還是趕緊去吧!”
不讓大理寺的人去救,說明不是危及性命之事。
可是,卻非讓她趕去不可……
杜九娘聽着蹊蹺,卻見侍衛神色十分真切做不得假,就也擔憂起來。
她定了定神,吩咐侍衛去備車,又揚聲喚來杏兒桃兒,匆匆換過衣裳,就急急上了馬車。
趕到靖國公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沉了下來。
杏兒上前去扣門環。
“誰啊?”門房的一個人套上外衫不耐煩地問了聲,聽是個小姑娘,拉開一條門縫兒,瞅了一眼,見是主僕仨女的,就打着哈欠眯縫着眼問道:“做甚麼的?”
桃兒說道:“我們家太太來接大人回家。”
“哪家的?”
“大理寺庄大人。”
門房一聽到“庄大人”仨字,小眼睛陡然亮了下,繼而嚷嚷道:“甚麼庄大人不庄大人的,我不知道!”
他正要關門,誰知一根大木棍突然插了進來。驚愕抬眼,卻見七八個壯實家丁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正眼閃寒光猙獰地看着他。
腿一軟,褲.襠就嚇濕了。
杜九娘看了眼不禁嚇的門房,嗤了聲,沉聲讓家丁打開門,就這麼大喇喇地闖了進去。
其他幾個門房聽到動靜鬧大了,這才懶洋洋起了身。抬眼一看,凶神惡煞的穿着淺色衣裳的家丁正魚貫而入,黑天裏看來宛若鬼魅,登時嚇了一跳,爭先恐後地往後縮着,再不肯上前一步。
杜九娘淡淡瞄了眼家丁們的衣裳和門房們害怕的樣子,當先向里行去。
衣裳是她特意吩咐他們這樣穿的。
凌家人做的虧心事多,全府上下最怕的就是鬼。
特別是門房的人。
黃衣她們要“出府”去,旁人不知道,但是門房的人,肯定心中有數。
呼啦啦一大幫人猛地出現,全府上下都很震驚。
有些膽兒大的正要出聲喝止,瞅了眼家丁們手中粗壯的棍子,立馬噤了聲,瞥瞥四周,裝作沒看見溜到一邊去了。
杜九娘帶着一幫人徑直往裏闖,竟是沒遇到多大阻礙。
杏兒桃兒在後面嘀咕着,萬分不解。
杜九娘哼笑道:“凌家人就是這樣薄情寡性,遇到點什麼事情,但求守住自己沒事,哪管旁人死活!”
倆丫鬟不了解國公府,只道自家老爺是大理寺的,故而太太也看不上這襲爵之家的人,就也噤了口,心中猶自疑惑這國公府的下人怎麼看上去一個個跟掐住了脖子的老鼠似的,還不如她們這四品官兒家的小丫頭來得氣勢足。
進到內院后,形式就不一樣了。
丫鬟僕婦的尖叫聲一個賽過一個,此起彼伏,甚是精彩。
卻也只敢叫罷了。
甚麼?攔人?
那會受傷的!瞧瞧那些粗棍子……她們那麼嬌弱的人,怎能去做那種事!
凌老太太被吵得沒辦法,拄了拐杖出屋子,看到好些個人拉拉雜雜四處亂竄,忙氣勢如虹地吼了一嗓子讓她們停住。
待問清緣由,老太太氣得用拐杖咣咣敲青石板路,撕扯着喉嚨喊道:“沒王法了!沒王法了!現在什麼人都敢亂闖旁人家了不成!”
岳媽媽憂心說道:“老太太當心,寒症還沒痊癒,別是又犯了。”
凌老太太撥開她,拉住海棠問:“去,看看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大膽!”
海棠遲疑了下,芍藥快言快語說道:“好像是大理寺庄大人的太太。”
“肅郎?”凌老太太想起他,就想起凌家的大姑奶奶、那個溫順美麗的女子,突地心虛了下,氣勢弱了兩分,喃喃道:“他家太太來咱們這裏做甚麼?”
“國公爺請了他們幾位大人一同吃酒,庄太太許是來接庄大人的。”海棠說道。
“吃酒?”凌老太太拐杖一揚指向靖國公院子的方向,“他媳婦兒這才去了多久,怎麼就……”一口氣緩不上來,憋得臉通紅。
岳媽媽忙來給她順氣,勸道:“不過是爺們幾個吃吃酒,卻也無妨。”又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只是國公爺叫了庄大人他們也不知在做什麼,看着怪異得很,也無怪庄太太如此氣憤。”
她是凌老太太身邊的老人,有些話,就也說得。
凌老太太最是知曉靖國公的喜好,一陣頭暈目眩過後,抬頭看了看天。
夜色黑濃濃地壓下來,帶着讓人無法逃脫的窒悶。
她重重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我也不多管了。燕窩粥煮好了沒?”
岳媽媽扶着她,輕聲說道:“煮好了,依着老太太的吩咐,多放了兩勺糖。”
……
若是可以,杜九娘絕不願再踏進凌家大門。可如今庄肅郎在裏面,她不得不來。
侍衛帶着杜九娘一路深入,越走,她越覺得不對。
怎地去到靖國公的院子去了?竟是不在待客之處?
她疑惑地問侍衛,侍衛頭越垂越低,只匆匆在前面引路,不敢多話。
剛踏進院子,一股淫.靡的氣息撲面而來。
淡淡的脂粉香氣飄散在院內。
姨娘的屋子各個門窗緊閉,東廂房內卻燈火通明,陣陣嬌聲軟語不時傳出。
“這位爺,您可是弄壞奴家了。”
“爺,您不能這樣……”
“爺……”
杜九娘腳一頓,身子晃了下,穩住了,指着那處問道:“肅郎在裏面?”
侍衛看着自個兒腳尖,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說話。
一人搖搖晃晃從裏面出來,剛放下門外的帘子,就見一堆人正怒氣沖沖看着她。
她一聲驚叫剛要出口,侍衛忽地閃身過去,捂住了她的嘴。
女子掙扎着嗚嗚直叫,侍衛看了眼她半裸的身子,厭惡地撇過臉,隨手扯了旁邊家丁的汗巾就塞進了她的嘴裏,隨手將她扔在了一旁。
杜九娘命令杏兒桃兒在院門處候着,深吸口氣大聲吆喝了句,帶着家丁氣勢洶洶踹門進屋。
“咣當”聲響,七八個壯漢分兩側排開。
杜九娘從容地從中間行進,快速掃了下屋內。
屋子裏有約莫十個男人和二十多個袒.胸.露.乳的女子,正兩三人湊作一堆地做着程度不同的限.制.級事情。就連屋子裏出現了這麼多個陌生人,他們也只是抬頭看了眼,就繼續耕耘了。
杜九娘神色一冷,又仔細看了遍,發現庄肅郎不在其中,這才面容緩了緩。
右邊屋角處傳來“哎呦”一聲驚呼。
杜九娘聞聲看去,只見屋角和桌子間的空處前趴伏着個嬌艷的女子,正捂着肚子低泣呼痛。
一人在那邊冷冷說道:“放肆!誰給你的膽子!”
杜九娘忽地鬆了口氣,慢慢行過去,繞過桌子,俯視着正窩在角落坐着的某人,回頭掃一眼屋內,涼涼說道:“喲,庄大人好興緻啊。”
庄肅郎眯着眼看了她半天,問道:“真的是你?”頓了頓,伸出手來。
他身材高大,杜九娘使了全身的力氣,又叫了個家丁幫忙,這才將他拉起來。
庄肅郎推開家丁,靠到杜九娘身上,塞給她一物,口齒含糊地說道:“本來買來給你討你歡心的,結過栽在了這兒沒能回去。”
杜九娘隨手將簪子塞進懷裏,正要扶他出去,他卻指了屋內之人說道:“把他們幾個也給弄走。”
方才只覺得場面穢.亂不堪並未細看,這時定睛一瞧,杜九娘才發現屋中除了靖國公外,其他幾人竟然也都是熟人。
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各個衣衫不整,摟着一兩個女子滾做一團。
杜九娘不願多看一眼,留下家丁吩咐他們侍弄好官員負責將他們送走,又喚來侍衛,讓他幫忙把庄肅郎扶出去。
庄肅郎甩開侍衛的手,喃喃說道:“你一個人就行了。”
杜九娘獨自扶他很是吃力,但他既然說過兩次,她便堅持着,同他一起踉踉蹌蹌往外走。
行至半路,杜九娘察覺不對,伸手在庄肅郎腿上摸了一把,才發現竟是濕濕黏黏的。
本要嗤笑他一聲,仔細捻了捻手指,她臉色突變,低聲質問:“你怎麼傷到了?這裏竟有人敢傷你?”轉念想到那根簪子,仔細回想了下,又覺不對,“是你自己弄傷的?”
庄肅郎靠在她身上笑,“你真當我是聖人?我不來這麼幾下,待到你來,怕是要看到更加不堪入目的了。”
偏頭見杜九娘變了臉色,他咬牙贊道:“咱們國公爺可真是有才氣,我們本以為他設了什麼陷阱讓我們跳,就順勢應邀前來,準備拿些更確實的證據。誰料想他竟敢在刑部和大理寺官員茶水裏下了葯,還說甚麼那些女子是調.教好了專程來供大家享用的……妙極,當真妙極!”
他氣憤至極,杜九娘一個沒扶穩身子晃了晃,忙停了一步穩住身形,這才斜睨他一眼,“那你好歹同我說聲有幾個人在,我也好多請幾位太太同去。”
“方才的情形你又不是沒看見,”庄肅郎苦笑,“你當人人都像我這般忍得住?若是她們來了,怕是真要出大事。”
刑部和大理寺高層官員齊齊後院失火……
杜九娘想了想,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庄肅郎正待說她,卻已經到了馬車停靠的地方。
上車后,侍衛要給庄肅郎包紮。庄肅郎不肯,硬是將他遣去趕車,只讓杜九娘一人留在車內。
簪子細長,傷口並不大,故而每一處血流得都不算太多。但因傷了四處又挨得極近,所以聚集在一起就也嚴重了。只是與官服顏色相近,血跡就沒那麼明顯,天色昏黑看不太出來。
杜九娘盯着傷口看了片刻,抿抿唇,從車內匣子裏取出傷葯給他稍稍收拾了下,準備回府後再細弄。
她剛坐好,庄肅郎身子一歪順勢靠在了她身上,低低問道:“若你不能及時趕到,我果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如何?”
杜九娘一聽,作勢要起身去旁邊。
庄肅郎忙一把拉住她,收了笑顏低喃說道:“方才當真是急壞了。我們想着是一起去的定然不會出什麼亂子,就沒太在意。誰都沒料到他會用那種下作手段。當時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看哪個女人都仿若你一般。若你再晚些趕來,我真怕自己會將旁人當作你了……”
杜九娘本想問為何你自己不走,后思及在場其他幾人,轉念一想,遲疑着問道:“那些人里有專程派來監視着你的?”又指指皇宮的方向。
庄肅郎只一笑,就答非所問道:“這下你的惡婦名聲怕是會傳遍全城了……捉相公捉到旁人家裏去的,你怕是頭一個吧!”
杜九娘睇他一眼,只撩了帘子去看夜景,根本不答話。
不多時,身邊之人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杜九娘聽他好像是睡過去了,這才側過臉看他,抬手用食指細細描摹他的五官,最後停在他殷紅的雙唇之上。
旁人說,薄唇之人最是薄情寡義。
可她怎麼攤到了這樣一個人?
不想分開,卻又不得不離開。
對她來說,到底是幸,亦或不幸?
重重嘆了口氣,她扶了扶他的身子,讓他靠得更舒服些,這才繼續去看窗外。
就也錯過了某人唇角一逝而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