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了悟(一)

第6章 了悟(一)

了悟——看不清自己的心,卻看得清你的眼睛。

他的眼風掃過案桌,看到我寫的扇面,“那是什麼?”鬆開我,他走向案邊伸手去拿扇子。我手疾眼快,一步趕在他的前面,將扇子搶先拿了過來,藏拙的放到身後,對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什麼!你餓了吧,我讓他們給你準備晚膳。”我連忙轉移話題。

胤禛也不在意,一邊解着坎肩上的紐襻兒,一邊說:“我還真餓了,急着往回趕,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那怎麼行?小桂子他們都是幹什麼的,竟然不伺候你用飯。”我一聽就急了,剛出去傳了話,就聽他說:“這領子上是什麼,好扎人。”我扭過頭去正瞧見他用手扯着脖子後面大褂的領子,夠不到摸不着的。我忙過去幫他,點着腳尖抻頭看他的領子,一時忘了手裏的扇子,沒想到竟被他趁我不注意時反手抽了出去。捏着扇子他向我得意的揚了揚手,我氣結,這個人怎麼這樣!

展開扇面,他細細的看着我寫在上面的歌詞,平靜的臉上慢慢漾起溫柔的笑意。我有些手足無措,那歌詞確實有些曖昧不明的意味,可是我並沒有打算要讓他看的。我低着頭,紅着臉,擺弄着手裏的帕子,心裏一時緊一時松,竟空白一片。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到了我的面前,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對上他的眼睛,“這個給我吧!”他揮着手裏的扇子,語氣中竟有幾分懇求。

瞧着他那孩子氣的神情,我竟有些不忍心拒絕他的要求,我假裝為難的皺着眉頭,想了想才說:“好吧!”他的下巴抽/動了下,對我的“勉為其難”相當不爽,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位福晉敢這樣對待他。看到我眼裏閃爍着狡黠的笑意,他一愣,隨即捏了捏我的下巴,學着我的樣子皺了下鼻子,寵溺地說:“淘氣!”我呵呵一笑,心裏竟無比的快活。

一會兒功夫,熱騰騰的飯菜便端了上來,我雖然已經吃過晚飯了,卻還是陪着胤禛一起坐在了桌旁。整個用餐的過程依然保持着我們過去良好的習慣,沒有人說一句話,只是這一次卻有所不同,我倆之間似乎流動着某種情緒,他的眼睛不時望向我,而我也不時望向他。

夜裏他歇在我屋裏,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同床共枕。幫他脫去衣裳的時候,我不經意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彎彎的眉毛,彎彎的眼睛,彎彎上翹的嘴角,竟然一臉的笑意,那是發自心底的笑意,沒有任何的刻意,完全出自真心。躺在他的臂彎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依靠,甚至有了一種歸屬感。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愛上了他,可是卻很肯定自己愛上了這種溫暖的感覺,愛上了他懷裏的安穩。

康熙還沒有返京,胤禛難得可以清閑幾天。白天他一般都在書房裏看書,偶爾會教我寫毛筆字,他說我不一定要寫得多好,可是一定要會寫,否則每天拿着木頭筆,別人會以為我很奇怪。我反駁道:“我沒有覺得你們很奇怪,你們幹嘛覺得我奇怪!”他想了想我的話,不置可否,卻拿着我的木頭筆研究了好久。我對他呵呵一笑,硬擠到他的懷裏,在他的胸口用手指寫下兩個字:小白。

他感覺着我寫的字,“小白?什麼意思?”他不明所以的問,我唇邊的笑意更濃,梨渦里盛着滿滿的幸福,我緊抓住他懷裏的空氣不肯放,拚命的想留住這讓我期許以久的溫度。他見我只是笑卻不說話,不禁緊了緊環住我的手臂,以示威脅。

“就是說你很可愛的意思。”我在他耳邊輕聲說,看着他眼中閃爍的無法置信的驚訝與喜悅,我心裏不禁暗忖,要是他知道小白就是小白痴的意思,不知這位偉大的四貝勒會做何感想,又會不會氣得想要掐死我!

胤禛這一陣子每晚都宿在我屋裏,我們幾乎每天形影不離,這無疑成了貝勒府里的頭條新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這個院落,彷彿我突然間轉了運,原本以為會被打入冷宮,卻沒想到成了爺眼前的新寵,竟比蘭歇還要吃香。福晉們請安的時候明顯都認真了許多,下人們見了我也越發恭敬起來。我突然有種很想抓狂的感覺,人皆勢利,可是要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

胤禛的睡眠不好,晚上經常噩夢連連。我不知道他的內心到底隱藏着什麼,但是有一點我知道,如果一個人的天性被壓抑了,總是要找個方式來進行釋放的。越和他接觸,我越發覺他其實是個很情緒化的人,遇到一點兒不順心的事情便發火,遇到開心的事情又能笑個不停。只是他卻要一直壓制自己的情感,將自己武裝成一副冷漠的模樣,一張冰冷的嘴臉。

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要在書房裏掛“戒急用忍”這樣一副字,他眼神虛飄的望着遠處,過了很久才幽幽的告訴我這是皇上讓他這樣做的,以時時刻刻提醒他不要衝動,不可喜怒不定。我想了想,扳過他的臉對着我的,然後很認真的告訴他:“在我面前不用這樣做,我要最真實的你!”他重重的吻住了我的唇,聲音有些微顫的在我耳邊說:“我也要最真實的你!”

我的心頓時偷停了片刻,他懂我,他也看得出我極力壓抑的內心情感!我們兩個互相擁抱,就像兩個同樣渴求呼吸的人,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氧氣,我說不清我們對彼此的依賴是不是因為這種同命相連的哀傷,可是它卻將我們兩個綁得緊緊的。

八月里年近九旬的蘇麻喇姑一病不起,她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侍女,更是被康熙稱為“額涅”(額娘)的人。胤禛和幾位留京的阿哥都進了宮,據說蘇麻喇姑得的是急症,而且她以“從小不吃任何葯”為由拒絕醫治。就這樣十幾天的光景,她便去世了。由於康熙一直在外,所以他下旨將蘇麻喇姑存放七日後,再洗身穿衣,並等他回京后親自定奪。

我是在停靈期間去宮裏舉哀時才又看到的胤禛,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精神還好。也是在那一天我看到了十三福晉嫻悅,她一襲白衣跪在最前面,我驚訝的發現她居然瘦了那麼多,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我正尋思着要不要過去和她打個招呼,就在這時,我聽到十二阿哥胤祹的福晉富察氏走到她身邊說:“十嫂,歇一歇,吃點兒東西吧!你這樣不吃也不睡的,身子怎麼受得了呢!”

我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嫂”——她是十福晉,是我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位十福晉,她居然與嫻悅有着一模一樣的容貌。我驚奇不定的望向胤禛,卻發現他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十福晉,那眼眸里盛滿了失意與悔恨,是我曾經看不懂的那些情緒,可是此刻我卻一下子懂了——他愛這個女人!我下意識的去尋找嫻悅的身影,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

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更被自己心裏的恐懼所控制,如同有人出其不意的給了我一計悶棍,打得我暈頭轉向,眼前金花四濺。恐懼、憤怒、失望、心碎一下子湧上心頭,迅速的吞噬了我的思想,我的靈魂。我覺得口乾舌燥,眼睛乾澀,頭腦脹痛,心臟痙攣,身體更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十福晉與嫻悅就像同一個人,又像不同的人,在我面前一會兒合二為一,一會兒又瞬間分離。而胤禛的眸子卻一直閃爍在其間,那樣的痛悔、失意。從我的腳底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它順着血脈流到心頭,卻無論如何都再也流不過去,一口氣窒在胸中,任我如何長大了嘴巴、噏動鼻子都無法獲得一絲空氣。

我彷彿看到胤禛焦急擔憂的面孔在我眼前閃動,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在我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終於聽到了他喊着我的名字——“萱薈”。

接下來的日子我彷彿又回到了剛到這裏時那段封閉的生活,只是這一次不是胤禛將我封閉在這座院落里,而是我將自己封閉在了這裏,也將他封閉在了我的院子外面。康熙回京了,在他親自主持下,蘇麻喇姑以嬪禮安葬,她的陵墓也被安置在孝庄的昭西陵旁。我成了這場葬禮中第二個沒有出席的媳婦兒,而另外一個就是嫻悅。

外人都以為我是因為受到了死亡的刺激,想起了弘暉才會暈倒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也是我日後才逐漸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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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幽韻之冷顏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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