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法師藤壺
屋子裏黑,他這時才看清楚浴桶里赤身裸體的何毅,不由笑道:“大少,你還真會享受啊!”又沖無瑕施了一禮,叫了聲“嫂子”,無瑕也忙還禮道了聲:“見過叔叔。”
何毅說伯南是自家兄弟,無瑕你不用理他,該搓你的還搓你的去。無瑕應了一聲,便拿起絲穰繼續替何毅搓着後背,可動作還是有些扭捏起來。
何毅說我是來探望老師的,又問了一遍他如何到了福瑞。謝寶玉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可坐下的時候,他臉上已是一副誠懇的表情。
“老大,我當你是真朋友,並不是經歷司的經歷,更不是巡檢司的總巡檢,若是我看錯人的話我爹偌大的生意也遲早敗在我手裏,還不如就把這場富貴送給老大你呢!”
他見何毅沒說話,接着道:“老大,我可是把謝家上下二百多口的性命都交給你了。不瞞你說,我是去寧波接一批番貨。”
謝寶玉他竟是如此推心置腹,何毅凝望着他,不由得想起了六娘的話來。再看謝寶玉,他慣常的嘻笑面孔早已不見,眼下這一本正經的面孔下竟有着少見的冷靜。
“是珠寶還是鹽茶?”
“老大,看來你對寧波的海上交易並不陌生呀!”謝寶玉意外地望了何毅一眼:“不錯,我這次接的正是一批海珠。”
看何毅有些迷惑,便解釋道:“我們謝家並不以珠寶生意為主,從倭人那裏輸入的主要還是茶器與兵器,只是最近黛玉坊歇業引發珠寶價格一路攀升,便順手做幾單珠寶的生意。”
“寧波市泊司不是已經裁撤了嗎?與倭人打交道豈不招人耳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謝寶玉坦白道:“我家原本都是通過松江跟倭人貿易的。可杭州衛不知為何突然加大了對松江市泊司的監督力度,而且還有人打探松江歷年的交易情況,我家不得不躲開這陣風頭。寧波這裏因為市泊司已經裁撤,反倒少有人注目。”
原來竟是戚繼光的行動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何毅心中暗道:“伯南,伯父的出身來歷我早有耳聞,不過伯南既然你信得過我,我也犯不着舉發你。走私這東西沒法禁絕,你謝家不作,還會有其它人來做,只要不危害我大明安全,我全當不知道這回事。只是,有件事我想知道,既然謝家不作珠寶生意,想來進口的海珠需要下家消化才行,那麼誰是你的下家呢?”
“我賣給黛玉坊成不成?”謝寶玉見何毅並沒有出賣他的念頭,臉上又換上了那副嘻笑的招牌模樣:“聽說老大你很關心黛玉坊的,看在你面子上
“你想害死黛玉坊呀!”何毅隨口道,便不再追問。謝寶玉不肯將下家說出,這也在何毅預料之內,謝家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對客戶絕對是講誠信二字的。
只是謝寶玉話中已然給何毅透露出了不少信息,他這批貨有五千兩金子也就是二萬兩銀子的利潤,那麼貨的總價應在二十二萬兩左右,而下家只有一家,二十多萬兩銀子進批貨,說起來江東的珠寶業界沒有幾家能有如此大的手筆,目標已經縮小了許多,剩下的就要靠何毅自己去落實了。
“那上家總該告訴我了吧!”
謝寶玉說出來的名字何毅竟是很熟悉:“宋素卿?她不是日本貢使團的團長嗎?怎麼她也做起了走私的買賣?”何毅詫異道。
“那市泊司中官賴恩不也是一丘之貉嗎?”謝寶玉道。
“這貪官污吏還真不分中國外國呢!”何毅隨口笑道,相比另一個燒殺搶掠無惡不做的日本貢使團團長宗設,宋素卿的口碑可要好得多,這也讓何毅心中安定了許多,畢竟若是宋素卿的話,何毅與謝寶玉翻臉的可能性要小了許多。
想起黛玉坊缺少大檔手的事情,何毅便問謝寶玉在倭人中有沒有相熟的手藝高超的大工匠。
“老大,看來江湖傳言不虛呀,或許黛玉坊的殷二姑娘真是老大的心上人呢!”謝寶玉說完,才想起何毅身後的無瑕,忙偷眼看了看無瑕,似乎是怕引起她的不滿。
接著說他正好認識一個工匠,原來是給海上浪人做兵器的,最近改行做珠寶,在倭人中也很有些名氣:“黛玉坊若是出得起銀子,估計問題不大。”只是他說起這個工匠的時候,語氣意外地有些惆悵。
“還真是巧哩!”何毅雖然有些奇怪,可卻為寶亭高興起來。又和謝寶玉打探了一番海上交易的種種情況,末了謝寶玉笑道:“老大,你既然這麼感興趣,乾脆咱們合股一塊做如何?”
“你可別拖我下水,我在岸上,萬一你出事了,還有人來救你。”何毅笑道,想起他所說的謝家的主營業務,便問:“伯南,你家的鹽、茶、藥材都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謝寶玉微微一笑,避重就輕地道:“老大,如果你只是一個解元的話,或許你是真的不知道,可老大你已經在江湖行走了不短的日子,鹽茶和藥材都控制在誰手裏該是一清二楚的吧!”
何毅心道我豈能不知,暗忖謝寶玉口風着實緊得很,和這樣的人合作倒是蠻有安全感的。兩人又議論了一番,謝寶玉這才告辭,末了留下一句話:“老大,明天我是單槍匹馬去接貨,若是你沒什麼事情,給我壓壓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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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饒是何毅見多識廣,可看到宋素卿和她的鐵甲船的時候,何毅還是忍不住驚詫了一回。
早聽說日本國的造船技術已經超越了中國,看到這又快又穩堅固如堡壘的鐵甲船,何毅心中還是驚憂參半,難怪倭寇能在與大明水軍的戰鬥中佔得上風,不過,更讓何毅吃驚的是,那名滿天下的日本貢使團團長竟然是個女的。
“她今年少說也有三十多歲了吧!”宋素卿成名已經十數載,可看起來卻猶似二十五六的少婦一般,長年的海上生活似乎沒有損害她的容顏,裸露在外的肌膚竟和無瑕、蝶舞一般的細膩白嫩。
“怪不得賴恩偏袒她,原來太監也喜歡美女呀!”何毅心中暗忖道。
“謝大少是貴客,妾身怎敢不以真面目相待!”宋素卿似乎看出了何毅的迷惑,莞爾一笑道。她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話,若是換上漢人的衣服,就像是個漢家姑娘一般無二。
“宋姑娘太客氣了。”謝寶玉倒是隨便的很,自己動手衝起了茶:“日本人的茶咱喝不慣。”他解釋道。
何毅聞言不由望了她一眼,宋已經不是處子了,只是謝寶玉的那句“宋姑娘”也絕非隨口亂叫,看來倭人的習俗和中土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或許她的肉體也是維持她領導地位的一件利器吧!
其實交易簡單的很,五千多粒上等的海珠裝了滿滿一斛,謝寶玉只是聽宋素卿報了一個數目,自己根本沒有去查點,就將二十萬兩大通錢莊的銀票交給了她,顯然雙方已經建立了良好的信任關係,所謂讓何毅壓陣,只是謝寶玉的借口罷了。
倒是宋素卿饒有興趣地打量起玉舞脖頸間的那串檀珠項鏈來:“這麼大的南洋檀珠,中土極罕見的。”她轉眼望着何毅道:“公子和謝大少一樣,也是生在富貴人家吧!”
在何毅答應謝寶玉的時候,何毅只提了一個要求,就是隱瞞起何毅的身份,此時謝大少便只是笑着說了句:“宋姑娘好眼力,李大少他是個土財主,有錢的很。”卻不肯把何毅的來歷告訴她。
何毅卻順着宋素卿的話頭問道:“宋姑娘能一眼認出這是檀珠,看來是珠寶業的大行家啊!鄙人倒要請教一二了。”
“行家不敢當,其實哪有女人不愛珠寶的呢?妾身只不過是見得多罷了。”說著,她從寬大的袖子裏伸出一隻素腕,白皙的腕子上戴的竟也是一副象牙白的檀珠手鏈,只是珠子的個頭要比玉舞的小上一圈。
“真正做珠寶買賣的,是宗設。江南一帶珠寶行所用的南洋鑽石黑珍珠、日本海珠幾乎被宗設壟斷了。只是近來機緣巧合,妾身才和謝大少做了兩次。”
她捻起一粒圓大色純的海珠,接着道:“其實,一粒上好海珠不過白銀四五十兩,可到了黛玉坊、寶福成、積古齋等大珠寶行的手裏,略加修飾鑲嵌,恐怕就要一二百兩銀子,錢都被珠寶行賺去了。”言下頗有些感慨。
“日本人無法在中原落地做生意。”謝寶玉在一旁解釋道。
“雖然近來也有加工成成品再出售的趨向,可中國的珠寶行卻都是極力抵制,就連宗設也無法把那些珠寶成品賣出去,在這一點上,中國人倒是心齊得緊。”宋素卿補充道。
“總不能讓你們這些倭崽子把錢都賺了去吧!”何毅心中暗道,臉上卻浮出一臉笑意道:“錢是大家賺的嘛!中國人也沒說把絲綢做好了和服,再賣給你吧!”於是大家都笑了起來。
謝寶玉趁機說李大少有個朋友開珠寶行的,正缺一個大檔手,三法師在船上閑着也是閑着,不若讓他去中原長長見識如何?
宋素卿只思索了片刻便欣然同意,只是她喊出的月俸一千兩着實讓何毅吃了一驚,不過這讓何毅對三法師的手藝好奇起來,若是他真的值這麼多銀子,為了寶亭,說什麼何毅也要把他請回到黛玉坊去。
隨着宋素卿的呼喚走進豪華船艙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不,該是一位少女才是,雖然她的頭髮剪得比何毅還短,眼中流露出來的也是男孩子一般的野性光芒,可她的確是個少女,而且還是很出色的那一種。
怪不得謝寶玉提起她的時候語氣中竟有些惆悵,看慣了江南女子嫵媚的他對這個三法師該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吧!只是就像劉亦妙、蘇素錦一般,三法師讓他那個無法征服的女子名錄上又多添了一個名字。
只是小小年紀的她就是浪人中有名的鑄劍大師嗎?她那瘦弱的胳膊能掄得起那重重的鑄錘嗎?
“藤壺,你願意去中原嗎?”宋素卿似乎對這個屬下有着異乎尋常的尊重,而三法師的目光卻落在了何毅腰間的那口星龍刃上。
她直率地向何毅要過星龍刃,輕輕一按機簧,只是“滄啷”一聲輕響,星龍刃猛的彈出了半尺,三法師眼光一亮,摸着刀刃上細密的花紋,脫口贊道:“好刀!”
“劍莖五寸,劍身二尺五,劍重七斤三兩,鞘重八兩。劍鋒刀鋒各一,是謂劍刀。”何毅隨口吟出了劍刀的口訣。
三法師上下打量了何毅一番,皺着蛾眉疑惑道:“你是鑄劍師?”
“這話該是我問姑娘的吧?”何毅笑道,雖然她的官話比起宋素卿來差了許多,可有着江南水鄉的柔軟味道,和她的那副男孩子打扮大相逕庭,那種異國風情聽起來竟讓人心動起來。
“雖然我不是鑄劍師,不過,我會把鑄這把刀劍的師傅介紹給你。其實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姑娘若是能久居的話,定能有所感悟,讓你的鑄劍之術更上一層樓。”
三法師頓時睜大了眼睛,好奇道:“咦,你怎麼知道我的鑄劍之術遇到了瓶頸?”
“這就是中土所說的“功夫在詩外”啊!姑娘最近棄鑄刀劍而修習珠寶匠作之法,想來是想從別的途徑尋求靈感,以期使自己的鑄劍之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姑娘的想法絕沒有錯,只是修習的範圍實在窄了些啊!”
“…你好像很有學問,我可以做你的學生嗎?”片刻之後,她率直地道。
“蝶師母,你的劍好鋒利喲!”
何毅的弟子、人稱三法師的少女源藤壺捧着玉蝶的花月夜劍愛不釋手:“這麼薄的劍身竟然有這麼強的剛性,中國人的鑄劍術真的很強耶!可鐵師傅的那把破劍究竟是誰鑄的呢?他知不知道劍就是劍客的生命,怎麼可以這麼含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