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九:幸福

三三九:幸福

大漢后元七年,28歲的張嫣推開椒房殿的窗,透過窗欞看着遠處宣室殿翹起尖尖的檐角。她已經成為這座宮殿名副其實的女主人。少年時,她以為自己只是這兒的一個過客;沒成想,在時空中兜兜轉轉經年,終究還是將血脈扎在這兒。

宮人們腳步踏踏,在玫紅色的齊錦幃簾下穿梭,將殿中的白玉蓮花香爐收了起來,石楠捧着水晶攢盤奉在張嫣面前的長案上,新鮮的瓜果泛着清新的果香。

張嫣坐在殿中墊着雪白虎皮墊的羅漢榻上,開口問道,“皇太子和兩位公主呢?”

“回皇後殿下,皇太子殿下在東宮隨太子太傅讀書,繁陽長公主帶人去郊外騎赤月去了,館陶公主隨堂邑侯一同在長安城中閑逛。”石楠脆生生的將三位小主子的行蹤一一交待清楚。

張嫣悠然一笑,孩子們都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生活,自己也得了清閑,這樣的生活,當真是沒有旁的所求了。

荼蘼跪坐在一旁,聞言欲言又止,眉宇間含着淡淡的鬱郁。

張嫣察覺到了,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盞,問道,

“你這是怎麼了?”

“殿下,”荼蘼仰頭問道,“你既然收養了館陶公主,自然要將她許配高門,方好揚一揚你的名聲。長安有這麼多列侯,堂邑侯實在不是起眼的一個,又何必讓館陶公主和他來往呢?”

這日的天氣甚好,陽光灑在廷中的綠樹上,泛着斑駁的光。張嫣凝神了一會兒,方道。

“那時候,我們在信平老家侯府中。等待着回長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擔憂不安。鞋履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那些旁的有的沒的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個母親,我只希望他們幸福就好。”

她轉頭,在遲暮的春光中,看見了殿中掀開的帘子,和帘子下走進來的劉盈。

時光是一條不能回溯的河,它帶走了很多東西。好比墨黑的頭髮,光潤的肌膚,和少年時等愛天真忐忑的心情;但它也留下了很多東西,就好像,在她的心裏,他一直是那個冬日午後在大夏殿前向自己伸出手的多情少年。

“阿嫣,”劉盈在她身邊坐下,自然的攬住她的腰肢,笑着道。“今天,桐子問我少年時是怎麼遇到你的?”

她收回目光,也收回眸子裏薄薄的水意,“哦。那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劉盈道,帶着一種不自禁的懷念“我說呀,那時候你阿娘可倔強的很。年紀比他現在還小,被罰跪在大夏殿下頭。哭的稀里嘩啦的,一抬頭一臉糊花。”

他呵呵笑着道。

午時的陽光照進來,斜斜的一條光亮,鋪在殿中團花地衣上,劉盈忽的道,“阿嫣,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可是老了?”

“不,你才不老呢。”張嫣急急道,仰頭看着丈夫,帶着些微激動的情緒,“在我心裏頭,舅舅永遠是年輕的樣子。我花了這麼多功夫才走到你的面前,我要的是最好的,我也是最好的。”

劉盈被她激越的情緒怔了怔,好脾氣笑道,“好,我的阿嫣是最好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不是的,”張嫣否認,“我是想說,也許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找到你,我花了這麼多時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才能夠和你在一起,我從不後悔,也絕對不會!”

我走了二千年時光呀,離開唯一的親人,放棄了最好的朋友,來到你的身邊。逆着幾乎所有人的反對,用一種“不成功毋寧死”的勇氣嫁給你,從此之後日日夜夜在愛情和對未來的恐懼之中折磨,也曾幾要放棄,險些流落異域,終究熬過了這般重重磨難,才終於能夠與你攜手,淡在這未央宮中看明月無雙。道這樣一聲,

“舅舅,我愛你!”

劉盈微微動容,“舅舅”這個稱呼凝着二人之間多少的情緣變化,從少年時的親情溫煦到之後初婚時的罪愆抗拒,再到後來感情拉鋸時的隱忍曖昧,以及功德圓滿后的情趣迷離,到了如今,彷彿又重新回到少年時的溫馨親情。

劉盈心中情意流淌激蕩,攬着張嫣,親吻上她緋色的紅唇。張嫣柔馴承受,二人吻的甜蜜。待到劉盈將張嫣壓在身下,想要更進一步,卻遭到拒絕。

張嫣溫柔但不是堅決的將劉盈的手推了出去,道,“今兒不行。”

劉盈不免詫然。

他們夫妻結縭多年,感情一直十分甜蜜,張嫣從未拒絕過自己的索歡,“怎麼了?”

張嫣的眉宇間含着淡淡的清高,“是好事。”

“什麼好事?”

“你又要做阿翁了!”

劉盈怔了片刻,明白過來,毫無疑問的歡喜漸漸染上眉宇之間,“真的?”

“當然,”張嫣做勢羞惱,神情嬌俏,“這種事還能夠有假的?晨間的時候我覺得有些嘔意,淳于姍姍已經來看過,說是才剛剛一個月,淺的很。”

自皇太子劉頤之後,他們已經太久沒有傳出孕信,久到劉盈已經開始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大約也只有三個孩子,忽然得了這樣的好消息,頓時之間欣喜之意溢胸膛,有一種在空曠之處狂喊宣洩的衝動,深吸幾個瞬間,強耐着壓了下去,略略平靜下來,凝着張嫣道,

“阿嫣,謝謝你。”

張嫣靠在丈夫懷中,聞言回頭,挑了挑眉,“這也是我的孩子,你要謝什麼?”

劉盈執住張嫣的手,“謝謝你,勇敢來到我的身邊!”

后元七年的春天在未央宮的一片歡笑聲中如水聲過去,后元七年的夏日如烈火灼燒,待到荷花漸漸枯萎。菊花灼灼盛開的時候,館陶公主劉嫖下降堂邑侯陳午。成親的時候,代王竇太后和廣昌侯劉武千里迢迢從代國趕來。在承明殿同皇帝、張皇后一同目送劉嫖出嫁,待一身玄衣纁裳的館陶公主由傅姆扶着步出承明殿時,竇太后的眼眶中溢滿了淚水。紅艷艷的梅花在飛雪覆蓋長安的時候灼灼開放。到了后元八年正月,歡聲笑語填滿了長安城,未央宮中到處掛起了燈籠,朱紅的色澤映紅了人們的臉。

初七晚上,張嫣躺在椒房殿的六尺楠木水磨榻上,到了半夜,忽然被一股痛意驚醒。往身下摸了摸,感覺到一層濕意。

“持已,”她推了推身邊的丈夫,嫣然笑道,“我可能要生了。”

從睡夢中醒來的劉盈還帶着一絲殘存的睡意,被張嫣的話驚醒,跳了起來,抱着大肚子的張嫣進了產室。

繁陽長公主和皇太子都匆匆趕來,劉頤憂心的問道。“阿翁,阿娘不會有事吧?”

劉盈點了點頭,用廣袖拭過額頭,拭去浸出的涔涔冷汗。

光陰荏苒。他已經不再年輕,從前守在張嫣身邊等着她生產的記憶已經漸漸淡忘。

張嫣躺在產床上,聽着身邊醫女和產婆聲聲的指示。呼吸着氣,按着所說去做。遲鈍的疼痛拉扯着自己的精神。她好像飛越了自己的身體,透過虛無看見了霓虹閃爍中的莞爾。看見少年時柔弱依戀劉盈的自己,大婚時戴着頭冠坐在宣室殿的自己,天寧閣中傷心絕望的自己,雲中與劉盈圓房的自己,草原上喬裝奔馳的自己……人生的種種階段一一在自己面前展開,彷彿一卷漫長的畫卷。她隨着畫卷而走,在畫卷盡頭抬頭,看見產房之外,劉盈等待着的焦急擔憂神情,還看見桐子和好好。

窗外的朝陽染紅了天際,顏色紅艷艷的,帶着新生的希望。張嫣拚命再用一次力,嬰兒的啼哭聲破亮天際。

產婆驚喜的聲音喚道,“生了,生了。”

情緒不自覺開懷起來,她想要微笑,卻覺得腹部墮沉,沉的自己頭都抬不起來,那股生產時的痛意卻又再度浮現,聽得荼蘼在自己耳邊的驚呼,

“還有一個。”

……

沉睡的夢境十分溫暖,蜷縮在其中,幾乎永不想醒來。

張嫣從沉沉的睡眠中醒過來,見劉盈執着自己的手。她抬起頭,看見守候在自己的榻旁的男人,他似乎已經在這兒待了很久,此時正閉着眼睛休息。玄色常服勾勒出他帝王的威嚴,數夜未眠,下頷的胡茬冒出來,將唇下染成一片青色色澤。

她不適的動了動身子。

劉盈立刻驚醒過來,望着她,“阿嫣,你醒了?”

張嫣開口詢問,“孩子?”

“孩子很好,”劉盈知她心意,將她想知道的答案告訴她,“是一對龍鳳胎,身體都很健康,就按着咱們之前取的名字,男孩叫劉襄,女孩叫劉蕙。”

“那就好。”張嫣安心的吁了口氣。

“阿嫣,”劉盈絮絮道,“你睡了這麼長日子,太醫院的太醫都說你的身子沒事,只是睡了而已,可是你總是醒不過來。我守着你擔心的很,還好……你終究是醒過來了!”

張嫣躺在床上,凝視着劉盈靜靜的聽着,他的聲音響在耳邊,釅釅醇醇,如同一場微醺的溫酒,她似乎聽清楚了,又似乎沒有聽清楚。冬日午後金燦燦的陽光從支摘窗中射進來,落在劉盈的面上,將他的眉眼染的分外明亮柔和。

張嫣伸出手來,探向劉盈柔和的眉眼,如同探向自己一世的幸福。

幸福在什麼地方流轉?

眼角、眉梢、心上。

終不負,這一場大漢嫣華!

——全文完(未完待續。。)

ps:終於寫完了!

終……終於寫完了!

打下“全文完”這三個字,猶如結束了一場辛苦的遠征,心中又是開懷,又是感嘆!

這是一場跋涉五年的旅程,開始的時候滿是欣喜,中間時難以為繼,後來數次斷斷續續重新拾起,最終到此時完成,我拖了太久,你們也陪我等待了太久太久。

感謝自己,終於走到終點。

感謝還在堅持的你們,陪我走到最後!

謝謝你們!終於在今天,達到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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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嫣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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