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跟你沒完!
雲歲歲到市醫院的時候,楊瓊英正坐在椅子上發獃。
其他科室或多或少都有人去看病,只有他們中醫科,從雲歲歲來這的那天起,一共就只接待過兩個病人。
其餘時間,師徒倆就一個教一個學,讓雲歲歲覺得像是回到了上大學的時光。
楊家祖上行醫,一代代累積下來的傳承和經驗,遠不是書本上那些死板的知識能比。
而雲歲歲也把未來中醫的診療手段和發展前景潛移默化地傳遞給他,讓原本以為中醫要徹底沒落的老人家又重新拾起了信心。
同時楊瓊英也很感慨,自己竟然撿到寶了!
隨便找了個合眼緣的徒弟,不僅認真肯學還悟性極佳,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國醫大師。
兩人完成了今天的教學,又就顧鈞的病情配了新的藥方。
眼看着時間不早,雲歲歲就準備回去了。
正收拾着東西,一道身影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是你?”
看清來人,她愣了愣,隨即道:“今天還要抓藥?”
她之所以記得這人,是因為他就是之前來過的兩個病人之一,叫徐振國。
這是個怪人,看病卻不把病人帶來,進門就直接讓她抓兩副感冒藥,而且眼神很兇,渾身都帶着種不合常理的警惕。
雲歲歲耐着性子告訴他,很多病的癥狀相似,病因卻不同,必須要病人來了才能開方子。
可徐振國不聽,只重複着讓她趕緊抓藥別說廢話。
後來還是陳瓊英做主,抓了兩副清熱解毒的葯給他。
這種葯成分簡單,有發燒癥狀的人都可以用,劑量小適合孩子,不會出錯。
等人走後,他才解釋道:“唉,這人我知道,從京城下放過來的,帶着個孩子,也是可憐,能幫就幫幫吧!”
雲歲歲點點頭,上輩子她見過不少這樣的人。
有些人運氣好,下放的地方不會苛待他們,就只是幹些臟活累活,偶爾做個自我檢討與反省,也就行了。
而有些人運氣不好,被送到較為激進的地方,那可能命都被磋磨沒了。
徐振國看起來應該沒有被完全限制自由,但肯定也過得不怎麼好。
他很瘦,瘦得皮包骨,眼神也很兇,特別凶,能防小兒夜啼的那種。
可他的背卻總是挺得直直的。
不難看出,曾經的他也是個肆意張揚的人物。
越是這樣的人,一朝跌落,心中的不甘憤懣才越是折磨。
看到醫院裏還有大夫,徐振國鬆了口氣,隨即抓起雲歲歲就往外走,“跟我走!”
雲歲歲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陳瓊英也連忙追過來,只是他年紀大了,根本追不上。
“苗苗根本就沒好,還長了疹子!你跟我走,治不好苗苗,我跟你沒完!”徐振國惡狠狠地說。
雲歲歲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朝對方胳膊上的穴位一捏,徐振國吃痛,連忙鬆開了手。
他咬牙看向雲歲歲,那眼神,彷彿要吃人。
雲歲歲也不懼他,有理有據道:“抓藥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病症有相似,必須得把病人帶過來,才能診出結果。是你偏不聽,現在還把責任都推到我們頭上,簡直不講道理!”
楊瓊英趕到時正好聽到這些話,頓時大驚失色,生怕徐振國暴怒起來傷了自個徒弟。
誰知徐振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暴躁,他低頭思索片刻,沉沉道:“對不起。”
雲歲歲揚了揚下巴,“你情況特殊可以理解,我們不和你計較,再有下次,你這樣的病人我們可就不收了。”
徐振國有些震驚,眼前這女子看着傲慢優越咄咄逼人的樣子,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原諒了他。
他已經太久沒感受到被人平等對待的滋味了。
他心情有些複雜,但一想到侄子的情況,還是厚着臉皮開口:“那你能去給苗苗看病嗎?”
雲歲歲皺了皺眉。
要是出外診的話,就不知道還能不能趕上最後一班大客了。
徐振國卻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全,連忙道:“我不是壞人,我們就住在下水村明水大隊,離這很近的,來回只要一個小時。”
雲歲歲和楊瓊英對視一眼,楊瓊英點點頭,“倒是不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
徐振國大喜過望。
誰知幾人剛拿好出外診要用的東西,急診科那邊就來人了,“楊大夫,有個病人突然暈厥,等X光結果來不及了,劉大夫請你去幫忙摸摸脈!”
“這咋都趕一塊了!”楊瓊英臉都皺了起來。
雲歲歲道:“沒關係,您去吧師父,我去下水村就行。”
楊瓊英還是不放心,仔仔細細問了徐振國的信息和住址,又說自己認識明水大隊的書記,才跟着急診科的人離開。
雲歲歲則跟着徐振國回了下水村。
確實不遠,兩人走得快,不到半小時就到了。
徐振國領雲歲歲在村子外圍走了半圈,才從後面摸到村邊緣一間破敗的屋子附近,應該是之前給守田人臨時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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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雲歲歲和這裏格格不入的模樣,他有些擔心,怕這白白嫩嫩的小大夫不肯進去給苗苗醫治。
可沒想到,雲歲歲面不改色地走進了破屋,看到苗苗后還親切地打招呼,全程溫聲細語面帶笑意,沒露出半點嫌棄。
徐振國心頭有些震撼,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們這麼平常地說話了。
他有時候甚至都會忘了自己是個人。
雲歲歲給苗苗把了脈,檢查了皮膚上的小疹子,給出結論:“麻疹,初期的癥狀和感冒差不多,之後會出現皮疹,咳嗽和高熱的癥狀,苗苗應該沒有種過麻疹減活疫苗吧?”
徐振國訥訥搖頭,“那現在怎麼辦?”
“我給他開點清熱解毒的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有條件的話也可以用金銀花煮水擦身。”
雲歲歲掀了掀眼皮,“還有你,喝點預防感染的中藥,這病傳染。”
徐振國臉上露出幾分窘迫,“我,我身強力壯的,就不用了。”
“不聽大夫言,吃虧在眼前,你還想我再來一回?”雲歲歲挑眉。
徐振國一噎。
雲歲歲瞭然,“預防的草藥簡單,沒多少錢。”
她也不是濫好心,而是突然想起來,華國麻醉學的泰斗徐榮教授的唯一孫子,就是在七十年代被一場麻疹奪去了生命。
因為早年的留學經歷,原本身為北大醫院臨床醫學研究所所長的徐榮及其妻子被嚴格監控,直系親屬也全部下放。
雲歲歲看過紀錄片,隱約記得他們就是下放到了東三省。
等七十年代末徐教授恢復職位的時候,偌大的徐家只剩下了他和他小兒子兩人。
這樣一個為國家麻醉外科研究做出巨大貢獻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聽到雲歲歲的話,徐振國臉上發燙,頭也低了下來,但還是真誠地道了聲謝。
雲歲歲點點頭,囑咐道:“苗苗沒好之前,最好不要讓任何人接觸他。”
“放心,沒人來的。”徐振國譏諷地說。
這裏緊挨着麥田,平時村裡人根本不會來,只有開大會的時候,才會來人帶着他去接受貧下中農的批判。
一想到那些,他拳頭就緊緊攥了起來。
雲歲歲嗯了一聲,將藥方和配好的藥包留下,象徵性收了點錢,就離開了下水村。
見她要走,徐振國還想送一送,卻被她拒絕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那沉寂已久的眼眸,終於恢復了一絲希望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