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破席一卷,曾經威名赫赫的榮國府璉二奶奶,屍身就這樣被丟棄在了山崖之下,大雪漸沒,靜寂如死……
王熙鳳的魂魄有些茫然地向上飄蕩。
“娘!娘!娘,你不要離開我!”巧姐兒凄厲的哭聲忽然在她耳邊一炸!
巧姐兒,我的女兒!
王熙鳳的魂魄頓時滯住,直直地向下墮去!
山谷深邃,她在裏面左飄右飄,卻尋不到出去的路……
心裏唯有一點念頭:巧姐兒找我呢!我得回去!我得跟我女兒在一處!
不知又歷幾何時。
忽然來了一黑一白二人,拿了鎖鏈套上她的脖子:“哪裏都尋不到你,原來迷途至此!”
王熙鳳有些無措,似乎又不該分辯,只得盪悠悠隨他們過了若干山川河海、路橋城寨。
最後卻在一座宮殿裏,被一個戴着王冠冕旒的人怒沖沖地指着喝罵:
“……竟如此狠毒!你可知罪?”
王熙鳳只是茫然。
“打入十八層地獄!讓她一層一層地受罰去!”那王冠冕旒大袖一揮,幾個牛頭馬面一擁而上,拉着她就走。
王熙鳳張了張嘴,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只哽了一聲,便又閉上了嘴。
拔舌、鐵樹、孽鏡、蒸籠、刀山、油鍋、舂臼、血池……
十八層地獄層層都是酷刑!
王熙鳳張着嘴慘叫,卻叫不出來任何聲音!
好痛,好痛啊!
她到底是為什麼要受這麼多苦、熬這樣的痛!?
她心底里猛然湧起來一股憤怒:憑什麼!?
下一層是火山地獄。
烈火焚燒。
太痛了,痛徹心脾!
那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難言戰慄!
她渾身顫抖着,高高地仰着頭,在熊熊火焰中,終於發出了聲音!
一聲凄厲的鳳唳!
王熙鳳只覺得一股被禁錮已久的龐大力量從自己的身體裏覺醒過來,忽然迸發!
她站了起來,伸直雙手,凌空而起,一雙巨大的五彩斑斕的翅膀就此展開,整個人也頃刻間變成了鳳凰模樣,唳天展翅,扶搖直上!
而火山地獄的滿山火焰,被她扇得頓時又旺了一倍!
眾鬼差大驚失色,忙去稟報秦廣王。
秦廣王詫異之餘,心知不妥,忙命他們:“暫不許傷害此女,留她魂魄!”
就在此刻,忽然一道神光,便有仙女從天而降,一身仙裙如夢如幻,只略一施禮:“太虛幻境代掌境絳珠,見過秦廣王殿下!”
秦廣王一愣,忙回禮拱手:“絳珠仙子何事來訪?”
“剛才那聲鳳唳——”絳珠仙子回首看了一眼地獄方向,目光微冷,“貴府新收魂魄王熙鳳,真身乃是我太虛幻境後園孤鳳!
“她修行千年,此番歷劫后應歸太虛。誰知死時猶抱執念,一步踏錯、魂入地府。
“然,因真身乃是鳳凰,若是浴火,只怕她會重生!”
秦廣王大驚,忙與絳珠仙子直奔輪迴台!
“糟糕!”秦廣王頓足不已!
卻見王熙鳳魂魄已經附入其十二歲身體,融洽凝結、再不可剝離!
秦廣王與絳珠仙子相顧失色,一時間都沉默了下去。
恰在此時,悄悄溜過來的判官,偷偷拽了拽秦廣王的袖子,附耳上前,嘀嘀咕咕說了一番小話。
秦廣王眼睛一亮,悶不吭聲袖子一抬,桌案上一支墨竹硃筆化作一道黑光直奔陽世!
絳珠仙子頓時一皺眉:“殿下這是做什麼?”
秦廣王端起架子,捋着長須,咳嗽一聲,解釋道:“私自重生乃是大罪!
“若欲抵消罪責,則必領地府差事,算是公幹,也就是了。
“那硃筆乃是本王勾畫生死簿所用,可監管王氏,給她派差……”
絳珠仙子登時大怒,袖子一甩,喝道:“你地府又不是餛飩攤子!
“生死簿上怎會沒有王熙鳳三世真身?!
“你既知她是神鳳,自然不該浴火,否則必定重生!
“這是你地府自己的疏漏,又怎能說神鳳是‘私自重生’?又是哪裏來的罪責?簡直可笑!”
秦廣王剛要反駁,絳珠仙子又上前一步,質問道:
“何況她乃是歷劫,各種地獄刑罰本就與她無關!可你卻胡判亂罰,害她經歷了十六層酷刑!
“這是你地府失職之錯,是你應該補償神鳳,怎麼竟然還敢給她派什麼勞什子差事!?
“秦廣王,你是欺我太虛幻境無人么?!”
秦廣王被一頓劈頭蓋臉,說得啞口無言。
絳珠說完,忙上孽鏡台看時,卻見那硃筆已經化成一隻黑貓,跳進了京營節度使王府大小姐王熙鳳的房間!
而王熙鳳的丫頭平兒,正高高興興地抱着這貓去洗澡!
看來,這黑貓竟然已經成了王家大姐兒的寵物!
絳珠越發惱怒,回頭怒視秦廣王。
秦廣王自知理虧,只好捋着鬍子咳咳咳,眼睛卻看向別處。
絳珠一聲冷哼,手裏拂塵一揚!
王府之內,王熙鳳屋外廊下,架子上的鸚鵡獃滯片刻,忽然朝着屋裏一陣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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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推開,十二歲的王熙鳳目光閃爍,笑嘻嘻看向那鸚鵡:
“喲,瘋了不成?這當不當正不正的,又不該餵食喂水,瞎叫喚什麼?!”
那鸚鵡便朝着王熙鳳點頭,口吐人言:“鳳兮鳳兮,鳳兮鳳兮~”
平兒從屋裏探出頭來,懷中還抱着一隻小小的黑貓,好奇道:“姑娘,它在說什麼?是您教的么?”
“我哪兒會這些個?一聽就是不知哪個書獃子來的時候偷着教的!
“說不準是賈家元春表姐呢!”
王熙鳳嘻嘻地笑着,隨手一拔拉,便將平兒從窗前推開,自己卻瞬間冷臉,伸了白嫩嫩的小手食指,遙遙朝着那鸚鵡一指!
簡直如一道寒光閃閃的劍氣刺了過去一般!
那鸚鵡立時鵪鶉一樣閉緊了鳥嘴,蹲在架子上一動不敢再動。
啊啊啊,嗚嗚嗚,鳳凰大人好可怕!
地府里,秦廣王目瞪口呆。
絳珠仙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她雖是神鳳,入紅塵便是凡鳥。
“殿下既然非要弄只黑貓跟着,那本仙子只得把她百鳥之王的身份還給她!
“至於你地府的差事,她愛干,殿下就給她的修行大道上加功德;不愛干,那也都由她!”
說完,也不等秦廣王回話,披帛一甩,神光一掠,不見了。
判官揣着手皺着眉縮頭縮腦地過來,小聲問秦廣王:“咱們沒得罪了太虛幻境吧?”
“不妨。”
秦廣王毫不在意擺擺手,看着孽鏡台里,京都王氏府中風雲流轉的時光,低聲問道:
“那潑猴塗抹的生死簿,這回應該能修正不少吧?”
判官擰眉,從懷裏掏了厚厚的冊子翻看,猶豫起來:“這一世被塗抹的名字,看來都是些勛貴宗室、後宮妃嬪……
“若要這鳳修正,只怕,她得入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