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交決定論
海上貿易日趨發達的年代,制海權對一國力量顯得尤為重要。海洋的主要航線能帶來大量商業利益,因此必須有強大的艦隊確保制海權,以及足夠的商船與港口來利用此一利益。
19世紀80年代,法國海軍界相繼出現了兩種相輔相成的新學說,一種是“綠水海軍”,學說的主要作戰思想是以造價低廉的魚雷快艇作為核心力量,利用戰列艦火炮普遍射速較慢的弱點,以數量龐大的“魚雷海”淹沒敵艦。為此,法國還建造了歷史上唯一的一艘魚雷艇母艦,打算在遠洋作戰中把魚雷艇也派上用場,但是隨着中小口徑火炮射速的提高,射程和速度都處於明顯劣勢的魚雷攻擊從理論上已不適合作為攻擊力量。但是作為作為近海的防禦力量,魚雷艇配合造價低廉的海防艦依然可堪一用的。
這時便誕生了第二種學說:巡洋戰略。基於拿破崙戰爭時期,法國曾依靠武裝私掠艦,以破壞英國海上交通線為手段取得過一些戰績,該學說認為,建立強大的巡洋艦隊可以對假想敵也就是英國取得某種戰略上的優勢。應為英國是島國,所有的貿易都必須通過海運來完成,一旦切斷了英國的海上運輸線,那麼就可以大幅壓制英國的戰爭潛力,乃至迫使其投降。
巡洋戰略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巡洋艦的造價以及維持費用遠遠低於戰列艦。
不過到了1888年,美國著名的海軍戰略學家阿爾弗雷德馬漢教授發表了一篇論文《海權的影響與1812年戰爭的關係》,文章中他提出一個核心的觀點:奪取制海權的方法是艦隊決戰和海上封鎖,而要完全奪得制海權,只有通過艦隊決戰。這一觀點在當時除法國外的各國海軍界都頗受推崇,尤其是英國和美國。
在德國,海軍大臣霍爾曼是巡洋戰略的倡導者,而海軍作戰處處長提爾皮茨少將則是馬漢學說的擁護者,同時他還是年輕一代海軍將領中最有頭腦的人。
“我們妥協的結果便是按照提爾皮茨將軍的建議建造4艘戰列艦,同時按照我的建議在波羅的海艦隊中增加海防艦的數量。在未來10年的遠期規劃中,則要優先建造具備獨立作戰能力的巡洋艦。”
聽到這兒,威廉有些不高興了,弄了半天這份方案竟然是兩派妥協的產物,怪不得高不成低不就,簡直就是毫無價值可言。
“先生們。”威廉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認為有些問題作為我們這次討論的邏輯起點是必須要加以闡明的。第一,我們的對手是誰?第二,我們的作戰目標是什麼?只有先明確了這兩點,其他的事情才能逐一解決,而不會出現偏差。”
“在這裏,我先陳述一下我的看法。我認為海軍是一種攻擊性的戰略力量,而且只有在我們無法依靠陸軍力量取勝,而對方同樣是海洋強國的情況下才能派上用場。所以說,無論對法國還是對俄國作戰,我認為海軍都是可有可無的。海上的勝利不會讓我們獲得最終的勝利,海上的失敗也並不影響我們獲勝的可能。”威廉坦然的說道。
聽到威廉如此直接,如此坦白的揭出帝國海軍的老底,在座的將軍們有些坐不住了。
“按照陛下的觀點,我們德國海軍的唯一對手難道就是英國海軍嗎?”一位將軍起身道。
“我認為目前是這樣的,在遙遠的將來,美國也會成為我們的對手之一。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處於獨立的島上或者獨佔一塊大陸,我們的陸軍無從發揮作用。”
“陛下,以英國作為假想敵固然在海軍的長期考量之內,但短期來看我們還不具備這樣的實力。”霍爾曼起身道。
“目標和實力本身就是兩碼事。我剛才說我們在歐洲的安全要靠陸軍保障,但絕對不是輕視帝國海軍。我是想告訴諸位,我對你們的期望有多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必須以英國作為主要假想敵來建設我們的海軍。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們的艦隊能夠超越英國,成為公海上的霸主。”威廉鄭重而有些緊張的說道,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在如此嚴肅的場合發表談話。
停頓了一下,威廉又緊接著說了一句:“請你們記住,縱使我的母親是英國的公主,但在國家利益面前,王室的姻親永遠都是靠不住的。我們所要爭取的便是在公海上航行的自由,誠如兩個世紀前荷蘭人那樣。”
這時,霍爾曼站起來,面向威廉一個標準的立正,然後慷慨激昂的說道:“陛下的期望讓我們倍感榮幸,帝國海軍也必不辜負陛下的希望,爭取早日為帝國的商船爭取到公海上自由航行的權利。”
威廉嘉許的點點頭。亨特里克等人則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神色。
緊接着霍爾曼便開始講述他的海軍規劃:“下面我先來闡述一下關於巡洋戰略的總體構思。誠如拿破崙戰爭期間,法國海軍在特拉法爾加失敗后,依靠私掠艦隊曾取得了不錯戰果。我計劃,帝國海軍在未來十年內建造20至30條擁有高速度、大航程、較強作戰能力的防護巡洋艦和裝甲巡洋艦,在戰爭爆發前夕,我們把這些軍艦分散佈置到公海上的交通要衝。一旦戰爭爆發,那麼我相信三個月之內,英國的海上交通線必然陷入癱瘓。為了保障這些軍艦的持續作戰能力,我們可以重點建設我們位於非洲殖民地的幾個有戰略意義的港口,并力爭能堅守下來。退一步說,即便沒有那些港口的支持,我們依然可以利用中立國商船完成彈藥和燃料的補給。我估計,依靠這種方式我們的襲擊艦至少可以和英國人在海上周旋一年半以上,期間如果英國的經濟沒有崩潰,那隻能說是一個奇迹。”
霍爾曼講完后,威廉示意其他將領繼續發言。
一直沒有說話的提爾皮茨終於站起身來,這位德國歷史上的大洋艦隊之父,這時候年齡還大,才40多歲,但一臉的絡腮鬍子,在威廉的審美觀看來,當真算不得英俊。
“陛下,請允許我代表支持戰列艦計劃的同僚們說一下我們的觀點。在這之前,我先就霍爾曼將軍的發言,指出我認為的不足之處。在我看來,巡洋戰略存在以下幾個難以克服的障礙,首先,英國有世界上最遼闊的殖民地,他們的巡洋艦數量是如此的龐大,因此,我們和英國比拼巡洋艦總歸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不是良策。其次,巡洋艦和巡洋艦之間戰鬥,往往擊傷對方很容易,但擊沉對方卻很難。我們的軍艦散佈在遠離基地的公海上,一旦受傷很難得到及時的維修,即便逃過一次兩次英艦的圍攻,但最終會被擊沉或者俘獲。而英**艦則不同,受傷后他們可以迅速返回基地修整,然後重新投入戰鬥。最後要說的一點是,就海軍方面看來,我國在非洲和南太平洋的殖民地,缺乏可以建設成為永固型要塞的海軍母港,所以一旦戰爭爆發,現有的港口必將很快落入掌握制海權的英國人之手。如果僅依靠商船補給,那麼我覺得能堅持半年就已經很不錯了。”
提爾皮茨稍微停頓了片刻,便繼續說道:“我贊同陛下以英國作為唯一假想敵的論斷,縱觀16世紀以來的近代歷史,每一次大規模戰爭總是英國笑到了最後。他們所唯一依賴和仰仗的便是強大的不列顛皇家海軍。如果海軍能給一個國家帶來如此大的利益,那麼我認為就算把財政收入的一多半投入其中都是值得的。在此前進行的多次沙盤推演中,只有擁有數量更多,戰力更強的戰列艦的一方才能獲得最終的制海權。因此低干舷的海防戰艦,儘管造價低廉,但我認為很難適應北海惡劣的海況,一旦和英國或者法國交戰,其作戰性能和出勤率都無法保證。所以,在我看來,只有把有限的海軍經費全部投入到戰列艦的建造中去,慢慢追趕英國,直至我們的實力足夠強大。到那時,在大多數情況下,英國會顧忌我國的海軍實力,而放棄與我們為敵。”
提爾皮茨講完后,其他的將軍們陸續做了補充發言。
其中亨特里克的發言,讓威廉眼前一亮。
“仁慈的威廉陛下,將軍們,我認為提爾皮茨少將的觀點是有價值的,但邏輯不夠嚴密,因此結論也不盡正確。首先,我國的財政收入遠不如英國,而且我**費中的大部分要用來維持一直強有力的陸軍,而英國不必;其次,英國的孤立政策永遠是聯合次強打擊最強,如今德國已經成為歐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如果我們的海軍同樣強大到讓英國人感到害怕,那麼我相信,一旦和其他大國發生爭吵,那麼英國一定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霍爾曼將軍的巡洋戰略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依然值得去完善。”
接下來,亨特里克便拋出了自己的“盟友決定論”:“我個人認為,帝國海軍的建設依然要着眼於全局的考量。第一種假設,我國和俄國成為盟國共同對英國作戰,此種情況下,我國可以通過陸軍協助俄軍前出到土耳其以威脅蘇伊士運河,輔以巡洋艦的破交戰略拖垮英國的經濟,從而迫使他們求和,如果後期法國加入英國一方,那麼戰爭將發展為陸軍決戰,因此在此種情況下無論從那個角度看,巡洋戰略都是花錢最少,效果最好的策略;第二種假設,在法、俄中立的情況下,我國單獨對英國作戰,我認為在雙方都無法運用陸軍的情況下,戰爭的規模不會很大,英國會重點攻擊我國的海外領地,而我們最好的選擇依然是通過破交戰術延長戰爭的時間,慢慢削弱英國的實力,使俄國加入戰局,從而又演變成第一種情況;第三種假設,我國同時和英、法、俄三國為敵,我想只有這種情況下,戰列艦決戰論才是較好的選擇,因為要想獲得最終的勝利必須徹底打敗英國,而要打敗英國就必須依靠戰列艦。不過,這是拿破崙和路易十四都未曾完成的目標,我們的外交政策絕不應該冒這種風險。”
在亨特里克說完后,會場沉默了下來。威廉看着方才的會議記錄,沉思良久。
對於德國的未來戰略,威廉目前還沒有一個總的構想,因為在外交的敏銳度和判斷力上他遠遠比不上俾斯麥首相,所以大戰略還是需要俾斯麥來拍板。不過亨特里克的發言確實把所有的可能情況都已經考慮在內,所以自己也要有所表示。
想到這裏,威廉雙目一咪,旁若無人的說道:“亨特里克上校的觀點很有大局觀,我很欣賞,至少他懂得戰爭是為政治服務,而非相反。馬漢的海權論的確非常精彩,但他的理論只對美國和英國這樣的‘中心島’有效。現在亨特里克上校提出的姑且稱之為“外交決定論”的海權思想切中實際,非常適合作為我國海軍的戰略方針。接下來,我希望海軍方面就此展開討論,形成一套比較完備的方案,以供我和俾斯麥首相參閱。此外,希望大家注意到,近些年來科技的快速發展時刻改變着海上作戰的方式、效果和規模。任何和海軍有關的新技術你們都必須重視。想想看吧,如果現在的世界還處於風帆戰艦時代,那麼我們有勇氣去和英國較量嗎?所以,如果未來的戰爭中我們有機會打敗英國,那麼一定是我們依靠某種新的技術,取得了暫時的優勢,至少是和英國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說完后,威廉便起身離開。
1890年前後正是艦船裝甲、火炮以及動力設備大革新的前夜,早一天擺上船台就會早一天成為過時貨。所以在當前世界和平的大環境下,威廉根本就不着急造新船,倒是適時引導帝國海軍內崇尚創新的風氣,以及培養具備戰略眼光的人才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