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行百里者半九十
第159章行百里者半九十
戰車停在了53號擂台賽的會場館外。
帶着某種壓抑且決然的態勢,左尚君沒再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起身,如此沉默着離開了戰車的車廂。
彷彿從冷艷女人開口說過那些接連威脅的話語之後,一道比生死還要深刻的鴻溝已經將他與頌聖教眾人割裂開來。
而伴隨着左尚君的離去。
在一旁沉默了有好一會兒的駱兆青,這才試探性的偏頭再度看向已經閉目養神的冷艷女人。
“您這樣吩咐……是對他……也沒有什麼信心么?”
聞言,冷艷女人再度緩慢的睜開眼眸,輕輕地瞥了駱兆青一眼。
“頂尖妖孽的武道發揮,從來都不是以常理所能夠料定的,不只是岳含章一個,古往今來儘是如此。
所以這從來都不是我對他有沒有信心的事情,而是在一開始就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
畢竟這樣的安排,不論他是輸是贏,不論他是死是活,對事態的發展,都只有好處不是么?有的時候,掌管大業便不得不狠下心來,為了做成一件事情,你必須得捨棄些什麼。
而高明的掌管者,便須得權衡利弊,在抉擇中以最小的代價做成事情。
如此,我縱然對不住他一個,卻能夠對得起大傢伙。
兆青,倘若仲合不幸殞命之後的第一頃刻間你就做出類似的決定,這會便合該是吾等還陽先聖,正高枕無憂着各自着手前程與道途。”
這是真正玩弄人心神的高手。
分明所有人都能夠知道冷艷女人的狠辣與陰毒。
明明剛剛時所有人都在共情着左尚君。
但冷艷女人這番話說罷之後,卻像是那幽海之上有冰川溶解,泛起的層層波瀾掀動着生機的力量。
春風化雨般。
車廂內的冷肅氣氛一掃而空。
那種人人自危的緊繃心態也隨即煙消雲散。
是啊,倘若那些早已經犧牲了的人換上一種犧牲的方法,或許今日,便不會有還活着的人處於這樣進退不得的困境中。
而像是和冷艷女人打着配合一樣。
聞言,駱兆青更是低眉順眼的應了一句。
“確實是晚輩指揮不當。”
如此,便連最後一點兒殘存的怨氣,也被歸咎在了駱兆青一人的身上。
而被駱兆青這般稍稍打了個岔。
冷艷女人也不再閉目養神,不再繼續沉浸在她的武道修途的梳理之中。
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車廂內同樣寬大的演示屏上。
蠱惑人心神的鬼魅話術用的再精妙,這一切結果終究要用擂台上的勝負與生死來決定。——與此同時,擂主休息室內。
岳含章一面“噸噸噸”着高能氣血藥劑,那澎湃增長的能量被接連凝鍊成氣血之力,徜徉在周天之中。
此時甚至已經能夠讓一旁的姜靈修清楚的聽到那呼吸間所夾雜的第六道“雜音”。
一面,岳含章的注意力也沉浸在了寧寂世界的變化中來。
又一重的樂章奏鳴聲轟響,在輕快的餘韻灌輸之中,推敲和補全着第三十枚紫金機械篆籙所帶來的頌聖教武學修途。
或許這些武學本身刻意存在着明晰的謬誤。
或許掌握這武學的人在擂台上的表現並不那麼好。
但頌聖教的先聖們能夠用這樣劍走偏鋒的修途,在北庭曾經一度給天都道院的天驕妖孽們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便意味着至少他們的修途,在劍走偏鋒的概念里,將某一部分做到了極致。
岳含章所需要從這些武學修途之中所汲取來的,便是這些“極致”。
對敵時,他要看到的是對手的缺陷;而當武學為己所用時,岳含章所需要看到的,是它們的優勢。
而除此之外。
岳含章像是猶嫌不足,像是覺得這樣的多重奏鳴還不是機械腦海的極限一樣。
他甚至在推敲和演繹走上了正軌之後,主動點開了臂鎧上的光屏,然後選取了一部秘傳武學的教程視頻觀看着。
姜靈修看的真切,那部武學所呈現的,已經是牛形武學。
只是這樣見縫插針式的武學修鍊沒能持續太久的時間。
不一會兒,擂台工作人員的聲音便已經從門外響起。
而等到岳含章緩步走出休息室,立身在擂台上的時候,他便已經與左尚君面對面而立。
頌聖教還陽先聖!只一眼,岳含章便從左尚君的身上捕捉到了和太多已經被掌斃的對手,一般無二的獨特氣勢。
某種曾經暗地裏行走在北庭的幽冷沉鬱,與走過屍山血海的狠辣陰毒。
只是同樣的。
在這看透了左尚君氣勢神韻的一眼之後,岳含章的機械腦海之中,三十枚紫金機械篆籙齊皆共振轟鳴,那樂章卻只奏響了一剎便自行停歇。
岳含章挑了挑眉頭。
這人的身上,並非是頌聖教的武學修途!這使得前同僚們難以背刺左尚君。
這一刻,岳含章想到了曾經嘗試着改換道途的駱仲合,想到了曾經頌聖教在北庭與天都道院爭鋒的經歷。
於是,他的眼眸旋即變得幽深起來。
又一部天都道院的武學修途?所以說,頌聖教的先聖們裏面也有能人啊,這是已經發現了一些自己武道搏鬥之中不是規律的規律,進而所做出的應對么?
陌生且未知的武學讓賽前的紫金機械篆籙的分析成空。
當然,這樣的結果並不曾出乎岳含章的預料。
沒道理只有自己打窩釣魚,而不許讓人家有所反應。
那麼,該如何應對呢?直接用出完整的大成熊形武學來?
這是幾乎不用思索的最好解法。但卻並非是最好的應對。
這有悖於岳含章“控分”和“打窩”的主旨,而且,剛剛還殘招不成脈絡,下一場便直接武學大成。
開掛也要講究個思維邏輯,講究個循序漸進。
進度速度可以快,但該有的流程不能少。
一念及此的剎那間,某種朦朧模糊的想法已經漸漸地在岳含章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噹——
比賽的鐘聲響徹四面觀戰席,響徹在所有的直播畫面中。
於是在這一刻,當車廂內所有人清楚的看向演示屏的時候。
正看到了如早先時如冷艷女人所預料到的一樣的畫面——
左尚君的武學道途成功改換,讓“田守禮背地裏給岳含章的頌聖教武學資料”失去了效用。
左尚君那《三變八十一路歸真掌》得以酣暢淋漓的施展開來。
而這一刻,失卻了“先手優勢”之後的岳含章,也只得以宗師水準演繹四象輪轉,其中夾雜着熊形武學的殘招,一時間卻也只能與左尚君打個旗鼓相當。
這是很罕見的畫面。
岳含章和他的對手都在用很周全的姿態演繹着密不透風的拳勢,圓融的拳掌風暴將兩人同樣腳踏九宮的身形相互糾纏着形成了更為磅礴的風暴。
在這樣誰也難以脫身的疾風驟雨之中。
岳含章好像在純粹以妖孽武者的靈感特質,在隨機應變之中,試探着左尚君所掌握的《八十一路歸真掌》的不諧之處。
而同樣的,左尚君也在試探着岳含章四象輪轉之外,那熊形武學殘招之中不周全的疏漏,那些武學的銜接與輪轉所無法完全遮掩的空隙。
而且更為罕見的是。
在這樣的相互試探之中,兩人竟相互間皆有得手,也皆有失手!岳含章很敏銳的察覺到了左尚君並不曾完整掌握《八十一路歸真掌》的本質,他找尋到的,並不是武學本身的疏漏,而是左尚君在演繹過程中的不周全。
而這,是車廂之中的諸修所早就有所預料的。
但真正讓他們覺得驚喜的。
是在同樣的抗衡過程中,左尚君哪怕被抓住了自身武學演繹上的“失誤”,但他也同樣捕捉到了岳含章的“失誤”!岳含章的熊形武學相較於上一場是仍舊有所進展與提升,但是這種提升,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迅猛,那樣的讓人驚嘆。
這種提升本身,在一種可以被人接受、可以被人預料的範疇之內。
甚至這一刻,因為此前帶來的迅猛進境,甚至讓人覺得熊形武學在岳含章的身上停滯不前了一樣。
連帶着,這些繁複的熊形武學的招式,也不再被岳含章頻繁的推陳出新。
很多殘招像是已經從他的武學框架脈絡中固定了下來。
但又因為武學本身的不完整,這些已經出現過一次甚至是多次的殘招,已經可以被左尚君很好的利用與針對。
相互的得手與失手之間,兩人的相互攻伐更上了一個台階之後,竟然還是這樣的勢均力敵的局面。
這是岳含章的對手所從未曾有過的進展!
甚至因為登台之前,左尚君打過好幾針腦葉武學藥劑的緣故,強大的神魂有了一道寬闊的“護城河”,岳含章那真正隱蔽的驚神武道意志的殺手鐧也毫無用武之地。
這一刻,彷彿所有修士都相互廝看到了在長久的拉扯之中,左尚君定勝的畫面。
論及長久堅持,時間越久,左尚君對於《八十一路歸真掌》的掌握便只會越發周全。
而岳含章呢?他那進境越來越遲緩的熊形武學,還能給他帶來轉機嗎?
答案或許是否定的。
所有人看的真切,不住的九宮輪轉之中,岳含章的武學進境一趟比一趟更遲緩。
但同樣的,彷彿是在印證“天驕妖孽無法用常理推測”這句話一樣。
岳含章同樣體現出了長久堅持的韌性,他靠着妖孽級數的靈感特質,用隨機應變,與左尚君那越發周全的完整武學相互抗衡着。
這是事態脫離了冷艷女人預料的第一步。
而變故一經生髮,便旋即在生死搏鬥之中,朝着另一個結果疾馳狂奔去——
就在左尚君幾乎要完整掌握《八十一路歸真掌》的最關鍵緊要的時候。
彷彿經過了這樣長久的纏鬥與搏殺,岳含章生生用自己的妖孽特質,將左尚君武學演繹上的不諧徹徹底底的看透了一般。
在那“蟻穴”即將要被左尚君堵住的前夜,岳含章以真正雷霆迅疾的聲勢,將那仍存的“蟻穴”生生撕裂了開來!只一下,劣勢變成了敗勢!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好可怕的妖孽武者靈感特質!也正是在這一剎,當左尚君的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真正準備以傷換傷,甚至是以命換傷的時候。
當他在這種決然中精神振奮,要同樣以岳含章的一式熊形武學的殘招,將他的“蟻穴”也撕裂開來的時候。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恍若是天外一劍也似,羚羊掛角般,岳含章一臂虛招演繹,臂膀晃動間,起勢時猶還是熊羆也似,一臂砸落時,卻已經變幻成了猿形!
再欺身而近的剎那間,肘尖一亮勢如奔牛!那是尋常武學技法的猿形與牛形,卻在這一刻,完美的彌補了這一式熊形武學的“殘缺”。
武道搏殺便是這般,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左尚君捨身的一擊被這般如封似閉般的擋下,他的出手,變成了最後徹底葬送自己的敗招與死機!肘尖盪開空門,是那熊羆也似的一掌勢大力沉的夯在了左尚君的面骨上。
咔——
清脆的聲音迴響在了車廂內。
可是這一刻,不論是冷艷女人還是一種觀摩的修士,卻很罕見的在同僚的殞亡之後,露出了些許鬆弛的神情來。
冷清的聲音響起時,甚至帶了些歡喜笑意。
“沒能留傷算是美中不足,但局勢已經透徹。
這岳含章,一切底牌都已經用盡了,那猿形和牛形武學的構思很是精巧,也意味着他已經無計可施,只能用基礎武學來彌補升華之路的止步不前。
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外如是。
給我半日時間,下一場,我來,以周全武道,定鼎餘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