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頂撞
三個人關在李芍藥屋裏頭說了半天話,天色開始昏暗的時候李廷恩抱着李小寶,李草兒與李心兒拎着東西終於進了院門。
李大柱與李二柱端了兩根凳子在院子裏一個殺魚,一個收拾黃鱔,李光宗在邊上打水遞刀的打下手。看見李廷恩回來,三兄弟都高興的很。
李大柱沖侄子笑道:“廷恩回來了。”手底下還在飛快的剃魚鱗,“你爺曉得你要回來,讓家裏給你收拾好吃的,你爹還特意去田裏給你摸了黃鱔。”
李廷恩應了一聲,忙挨着喊了大伯,爹和三叔,將小寶放到地上,讓李草兒和李心兒帶着,順便將東西拿進去,自個兒挽了袖子就要過去幫李大柱殺魚。
李大柱不肯讓他幫手,他又去幫李二柱殺黃鱔,看着李二柱還*的褲腿,便道:“爹,您往後別去摸黃鱔了,就是我想吃等我回家自個兒去摸就是。年前您這腿才斷了葯,得小心養着。”
李二柱望着十歲就長的到了自己腋窩又樣樣出息的大兒子樂呵呵道:“沒事兒,爹這腿好着呢,今兒還能跟你大伯他們一道下地。再歇息段時日,連拐杖都用不着。”
怎麼還下地了。
李廷恩心裏有些着急。
自己這個爹原本學了一手木活,不僅能打造些簡便的傢具,還能房樑柱子上雕花刻物,以前李家所以能攢下銀子供那個四叔李耀祖去念私塾,可不單是依仗家中十幾畝地的出息,靠的全是這個爹的進項。只是五年前爹傷了腿癱在床上,范氏掏了兩回葯錢看不見好,就說好不了了,老四還要念書,家裏還要吃飯,不能為了一個人將全家拖垮,自此不肯再請大夫,更不肯再掏錢買葯。疼的厲害的時候,只能自己那個娘跪在地上給全家人挨着磕頭求的祖父心軟,發話拿兩個銅板出來去游醫那兒買副止痛的葯吃兩天。
自己剛穿越過來那兒,為了給這爹請大夫買葯還要不暴露空間,真是想盡了法子才求得一家之主的李火旺發了話去請了個大夫來看,然後借口自個兒去山上挖的葯,每日清早便出門在外頭遊盪半天再悄悄將空間裏藥性更好的藥材拿出來照着方子煎給爹吃,又用空間裏泉水燒滾了與他泡腳疏通筋脈。費了整整四年功夫,年初才將將讓這雙腿恢復行走的能力,不用再吃藥。怎能這時候就着急下地,萬一有個差錯,這拐杖丟不掉不說,還要回床上去躺着李廷恩真覺得自己要憋悶死。
不過李廷恩也曉得李二柱的心思。
這是個老實人,從來不覺着自個兒以前為家裏掙了多少錢,只是躺在炕頭病了幾年,看家裏父兄都在下地勞作他等着人將飯菜端到炕上來他便十分過意不去。又聽范氏日日指桑罵槐的,心裏更是覺得對不起家裏頭的人。因此明曉得范氏不給他請大夫拿葯,他都沒起怨恨之心,看林氏與女兒們吃苦頭,他也只能晚上關起門來心疼的安撫幾句,道都是他的不是,末了還是叫林氏與兩個女兒要謹守孝道,多做些活,不能一家子都拖累家裏惹長輩生氣。
眼下他腿好了,雖還走路一拐一拐的,不過以他心性,既能下炕頭,哪裏還能忍得住坐在那兒看着老父兄弟們幹活,自個兒耍清閑。就算是這會兒答應了,怕等自己一走,他還是要去的。
李廷恩拿這種老實人沒得法子,何況是兩輩子才有一個的爹,只得叮囑他,“那您仔細些,要是腿上疼或使不上勁就趕緊與大伯他們說一聲,再送個消息到鎮上,我好去請大夫。”
李二柱忙笑着響亮的答應了一聲。
李廷恩又去拜託李大柱與李光宗,讓他們看着些李二柱。
李大柱羨慕的看了眼弟弟,答應道:“你這小子讀了點書就跟家裏來這套虛路子,你爹是我親弟弟,大伯我能不看着他?”
李光宗也道:“放心罷廷恩,你爺都上心着呢,隔幾刻便叫你爹在邊上坐一會兒。”
李廷恩便又道謝。
李大柱故意板著臉說他,“都叫你甭來這套,你大伯看着不自在。”
“胡說啥,廷恩這是敬重你這做大伯的!”李火旺從背後虎着臉過來罵了一句。
“爺。”李廷恩看見李火旺立馬站起身喊了一聲。
李火旺在屋裏一聽見李廷恩聲音就想出來,不過端着長輩架子,這才磨了一會兒,這時看見這長孫十歲便長得俊秀挺拔的,一看就是副溫文有禮的讀書人模樣,一點不像村裏頭其他那些十來歲的孩子還在山頭田間到處瘋玩,心裏就得意的不行。再想到今兒下地回來時撞見族裏頭日子過得極寬裕輕易不肯搭理人的李二喜都擺着笑臉來給自己道喜,說廷恩又得了第一,還非送了兩條魚不可。平時走出去聽得也都是村裡人奉承自己有個好孫子,臉上更是紅光滿面。將這個孫子仔細打量了好幾眼,發現確實沒瘦,李火旺這才抽了口旱煙,心頭樂的不行。
我這長孫是來的遲了些,不過遲的值!
李火旺端着張樹皮老臉語氣柔和的和李廷恩說話。
“廷恩呀,爺都聽人說了,你在學堂又得了個第一。你這孩子我是曉得的,念書下功夫的很,不過你也注意歇息,你年紀小呢,虧了身子可划不來,就是多念兩年爺也供你。”
李廷恩去洗了手,一面溫聲應着李火旺的話,“爺放心罷,先生與我的功課不多,我都應付的來。閑時還能留些時間出來掙幾個瑣碎銀子。”說著從袖裏掏出個灰布袋子雙手捧着給李火旺道:“爺,這是隴右道那邊的雲煙,您嘗嘗這個夠不夠勁道。”
李火旺拿過袋子抖出裏面的煙絲,看一根根的散發出股陳郁的煙味,顯見是上等煙絲,不是他自家在後院種的可以比,又是孫子的孝敬,樂的合不攏嘴,連聲道:“好好,我孫子買的東西哪有不好的。”
“好什麼好。”范氏從屋子裏頭走出來,耷拉着臉一把將小布袋搶過去在半空中甩了甩,大聲道:“廷恩,不是我這個做奶的說你。你爺上了年紀,大夫都說要少抽些煙葉子,你做孫子的,還給他買這些東西,太不曉事。再說你手裏有幾個閑錢,在鎮上吃飽喝足了,也得惦念家裏頭供你念書辛勞,都在吃糠下野菜呢,有餘錢買這上好的煙絲兒討好你爺,怎這回帶家來東西這麼少,還全是小寶愛吃的點心,你姐她們戴的頭繩絨花,不頂吃不頂喝的。”
范氏打着關心李火旺身子名義,又只是教訓李廷恩省錢,李火旺不想再在兒子孫子面前給范氏沒臉,便氣哼哼將煙絲搶過去,沒好氣道:“你這張嘴一天到晚沒個閑的時候,趕緊進去看餃子好了沒,好了把魚和黃鱔做上,廷恩餓了。”
看李火旺和稀泥沒發脾氣,不過臉色也不好看,范氏就曉得差不多了。她只是先頭看到屋裏桌子上李廷恩帶回來的東西,發現糕點比上回少了幾包,還都是大房二房幾個小崽子愛吃的,既沒有她的三個親孫子親孫女愛吃的桂花蜜糕,也沒有她念叨過的槐花酥餅。再看其餘的頭花頭繩的,全是青色藍色橙色,就是沒有李芍藥喜歡的粉色,桃紅色這些。
東西少了不說,還都是自個兒血脈瞧不上的,李廷恩又在外頭哄的李火旺眉開眼笑,范氏心裏當然不舒服,這才借故不輕不重發作李廷恩幾句,稍稍出了口惡氣。
她心頭舒坦了,裏頭的李心兒聽見卻是臉漲得通紅,蹭蹭蹭打屋子裏頭出來衝著范氏大聲道:“奶,你說的這叫啥話,啥叫都是小寶喜歡吃的,將你不還看見咱們一回來就先選了幾樣擱柜子裏頭鎖上,那是給墩兒忠興鳳兒他們藏着的罷?還有頭繩,我弟給我們買點東西就是亂花了錢,上回小姑點着讓我弟買的胭脂值多少,半錢銀子都還多罷,我們可曾沾着一點兒?你咋不說那胭脂不當吃不當穿的,白花了錢害家裏人過不下去日子了。”
噼里啪啦說話又急又快,像蹦豆子一樣,沒等人反應過來李心兒已經說了一串。
李草兒先前在屋子裏沒抓住李心兒,這會兒看見李心兒出來跟范氏爭辯又怕又擔心,忙拉了李心兒一把,向范氏求情道:“奶,四妹還小,是我沒看住她,您饒了她罷。”
范氏這才回過神,想到自個兒被個丫頭片子罵的回不過神頓時覺得一把燥火燒的她心口都要燃了,李草兒一求情她差點沒一蹦三尺高,尖聲罵道:“兩個賠錢貨,哪個黑心肝不要臉的賤東西教出來的,連長輩都敢頂撞,早曉得當初就該將你們一道送出去,留下來浪費家裏那麼多米糧,好吃懶做養這麼大,這是要我的命啊……”
“我是賠錢貨,小姑是啥,我跟我姐天不亮就起來幹活,一天沒個歇的時候,咱們都是好吃懶做的,小姑一年到頭說做綉活賣都見不到個荷包,這又算啥?奶總拿捏着大弟念書的事情出來說。可奶不想想,大弟念書是不用花錢的,他每月還自個兒拿錢回來貼補家裏頭。倒是四叔,念了十幾年,今兒買本書,明兒買扎紙,后兒又說要去參加啥詩會,哪樣不花銀子,我爹以前做木工活掙了多少?不都全貼補給四叔了?四叔花錢就是將來榮耀了帶挈家裏,我爹想吃副葯都得大弟自個兒求了人認了草藥去山上挖回來,要不就是要拖垮全家。如今大弟不過少買幾包點心,奶就數落他,說來說去,奶是不是就該當覺着全家都把血肉換了錢供了四叔最好,連大弟都甭去念書省了銀子給四叔才是對的?”
李心兒才不管李草兒拚命給她使眼色,她只看見李廷恩在邊上沉默着不說話便覺得有底氣,乾脆一肚子話倒了個乾淨,末了昂着下巴問范氏,“奶,您就說罷,到底是我四叔大還是大弟年歲大,到底誰花用家裏錢多些,您說,您摸着良心說。”
“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