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恢復
下柳村的人受到了啟示,一大群人轟然跪在地上,學着先前那個村民的模樣,不住的沖李廷恩磕頭,希望李廷恩能答應他們,讓他們自此成為軍戶。
一入軍戶,世世代代都是軍戶。軍戶成年的男丁必須要上戰場,刀劍無眼,很容易就會送掉性命。除非日子過不下去,很少有良民自願成為軍戶。
這也正是當初下柳村的人嘲笑馮家莊的人加入軍戶投靠大將軍府的原因。安穩過活不好么,和必要去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然而此時,下柳村的人卻都後悔不迭了。
“大將軍,您瞧這……”馮大牛屢次三番接着背後馮吉祥的示意,不得不再次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李廷恩目光在周圍開裂的土地上一一掃過,再看看不遠處那口大湖邊上露出來的大片大片即將乾死的青苔,淡淡道:“都起來罷。”
下柳村的人拿不準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將目光落在前頭的柳豐收身上。
柳豐收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衝著馮吉祥哀求道:“吉祥,咱們可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兄弟。”
馮吉祥為難的偏過了頭。
要把馮家莊的水給下柳村的人自然是不行,可祖祖輩輩都挨着住的,彼此都是親戚,要眼睜睜看着下柳村的人或是餓死,或是賣兒賣女的家破人亡,當然也做不到。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幫上下柳村,又不用讓馮家莊來擔這個包袱。
數來數去,西北連帶西疆這一塊兒地界上,還有比大將軍府更有這能力的?
只是眼下大將軍人就在面前,真叫自己出面去幫下柳村說話,萬一把大將軍給惹惱了……
馮吉祥心裏翻了個個兒,看了看莊子裏的人,此時眼中流露出的希望,還是站到了馮大牛邊上,低聲道:“大牛,你看這事兒……”
馮大牛隻能苦笑。
這些人真當自己在大將軍面前是個人物呢!說句不好聽的,他是願意為族裏人掏心掏肺,不過真要他選,他是不會不識眼色去得罪大將軍的,大不了頂個罵名,一家子搬到縣城裏頭去住,總比惹怒了大將軍的好。
他這麼想着,人就不肯動,不妨一直規規矩矩站在後頭的馮保國跟個猴子一樣竄出來,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大聲道:“大將軍,您幫幫我姨姥姥他們罷!”
“保國!”
看到馮保國竄出來,馮大牛兩口子急的跳腳。馮大牛上去就給了大兒子後腦勺一巴掌,罵道:“兔崽子,滾下去!”
“我不!”馮保國梗着脖子甩開馮大牛的手,大聲道:“大將軍,您幫幫我姨姥姥他們罷!”
“你這孩子!”馮大牛眼見李廷恩沒吭聲,急的直跺腳,生怕大兒子闖禍,索性也跪到了李廷恩面前磕頭,“大將軍,孩子不懂事,您……”
“都起來。”李廷恩截斷他的話,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
這已經是李廷恩第二回開口讓面前的人起身了。
跪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先動彈。塗天刀不耐煩了,在馬脖子上敲了敲,過去粗聲粗氣道:“都起來,咱們大將軍發話讓你們起來,你們就都起來!再不起來,老子把你們一個個拴在馬屁股後頭,讓你們跪個夠!”
這一句話一出,所有人就都戰戰兢兢互相攙扶着起來了。
李廷恩目光一掃,對馮保國道:“你們村可有祠堂?”
馮保國一頭一臉的灰,趕緊回話,“回大將軍的話,咱們莊裏的祠堂還是年前才建的,新的很。”
“帶路罷。”李廷恩說完這一句,又道:“找幾個能主事人過來。”
馮保國應了一聲,像猴子一樣走在了前頭,馮吉祥愣在那兒還有點回不過來神,下意識去看馮大牛的眼色。
馮大牛在他背後低聲道:“您還不跟上,大將軍這是要幫咱們解決事兒呢。”
馮保國哦了一聲,這才醒轉過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了上去。
馮家莊的祠堂的確是才建沒多久,不說別的,光是新上的紅漆,就透出一股與生活困窘的村子格外不同的意味來。柳豐收帶着幾個村裏的老人,看着馮家莊的新祠堂,心裏都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明明以前兩個村子的日子過得差不多,否則也不能世世代代都做親戚,可如今再看看,自己這邊快要餓死了,別人還能給祖宗修氣派的祠堂。差距到底是怎麼一步步到如今這樣大的?這個問題,此時已經由不得下柳村的人再去迴避了。
祠堂里早有眼明手快的人上了茶。
馮吉祥衝著李廷恩賠笑,“大將軍,咱們這鄉下地方,只有這些粗茶,您……”
“無妨。”李廷恩喝了一口飄着碎茶沫的茶水道:“此乃小事。”
馮吉祥就不敢說話了。
塗天刀眼珠子左右轉了轉,過去把馮保國抓起來提在手上大聲道:“大將軍,咱只會打蠻子,不懂這些事兒,咱帶着這小子出去轉轉去。”
李廷恩點點頭,看了朱瑞剛一眼。
朱瑞剛會意,跟着站出來笑道:“塗兄弟,我與你一道。”
塗天刀摸了兩下下巴,粗聲粗氣的道:“成,咱以前也是鄉下種地的人,今天也跟你這個城裏人講講種地的事情。”
朱瑞剛知道塗天刀這些李廷恩來了西北后才收復的莽漢是一貫看不起自己這些從李廷恩親族裏挑選出來的人,認為都是‘外戚’,沒有真本事。他們平時是不會計較這些,不過到了真刀真槍搶功勞的時候,一切可就說不定了。
馮保國被塗天刀夾在胳肢窩下,還兀自竄個不停,喊了幾聲看塗天刀就是不放開他,也沒法子,只好領着兩人去閑逛。
他們走了,李廷恩就和馮家莊與下柳村選出來的幾個人說正事。
柳豐收他們先哭窮。
“大將軍,不是草民這些人要鬧事,實在是這天老爺不開眼,要再沒水,咱們全村上下兩百多口子就都要活活餓死了啊。”
馮吉祥聽着就上火,怒道:“哦,你們要餓死了,就來搶咱們的水,祖祖輩輩都是親戚,你們就干這種缺德的事兒?”
下柳村一個村老站出來到:“馮吉祥,你咋說話的,你也說都是親戚,你們就能眼看着咱們這些長輩連帶着娃娃們餓死在眼皮底下?”
“話不是這麼說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開爭論起來。
李廷恩眼神卻落在面前漂浮着褐色碎茶末的茶碗上,一直沒有說話。
馮大牛看着樣子不像,一邊勸了幾句,上去道:“大將軍……”
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止馮大牛繼續往下說,看向柳豐收,不徐不疾的問了兩句話,“你們全村都想入軍戶?可有想過知府衙門來人如何交代?”
柳豐收臉皮有些發僵。
看似是兩個問題,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件事兒——到底要不要站在大將軍府這邊!
柳豐收捋着鬍鬚沉默不語。
李廷恩牽了牽嘴角,看柳豐收和一干下柳村選出來的老人都不說話了,目光重新收回去又落在了茶碗中。
時間一點一點靜默而過,馮大牛看着情形不像樣,悄悄過去拉了拉柳豐收的衣袖低聲道:“三叔,您可要想想清楚,今兒是大將軍親自過來,您要是再拽着那股勁兒,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柳豐收睃了一眼李廷恩那邊,嘆息道:“我咋不知道,可這,民不與官斗,衙門裏三天兩頭的來人,咱們這要是入了軍戶,這,這……”
馮大牛當然知道柳豐收擔心的是什麼,他就笑,“三叔,我說句大實話,眼下這個情形,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至於其它的事兒,還是往後再操心罷。”
聽到填飽肚子四個字,柳豐收面紅耳赤的吭哧了半晌,一咬牙,“成,就這麼說定了,咱們全村也入了軍戶去。至於往後上了戰場,看老天爺開不開眼了,留在家裏,照樣天天擔心哪天就要餓死!”
柳豐收發了一通牢騷,果然就上去對李廷恩允諾,下柳村已經決定,全村都入軍戶,往後都是大將軍府帳下的人。
李廷恩等的就是這句話。
一個下柳村不重要,他要的是西北上千個若下柳村這樣仍在猶豫中的村落。
他叫了跟隨而來的幕僚去交待下柳村如何辦入軍戶的文書。
得知下柳村終於也要全部入軍戶,他們水源的事情大將軍府也會在入了軍戶之後一力承擔起來,馮家莊和下柳村都歡騰一片。原本仍在外頭對峙的人群紛紛放下手裏的傢伙,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說起了貼心話。
原本都是親戚,不過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對上,此時事情解決,雖說難免有隔閡,可要親親熱熱的,也不難了。
領着朱瑞剛和塗天刀去逛村子的馮保國回來聽說這個消息,樂的一蹦三尺高。馮大牛要收拾他,卻被朱瑞剛給攔住說了幾句好話。
“這孩子機靈,好生教導,將來到了軍營里,說不定還能讓你們馮家光宗耀祖。”
“唉,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了,小人只盼望將來他上了戰場,能機靈些,好好活着回來給咱們養老就成。”說起這個事兒,馮大牛臉上掩不住的擔憂。
馮家莊入了軍戶,孩子們長大,只要不是獨苗,將來自然是要跟隨在大將軍府後面上戰場的。世上這事兒啊,就沒有能把好處給占完了的。
聽馮大牛說起這個,朱瑞剛只是一笑,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你放心,長福兄弟很喜歡這孩子,若我沒料錯,這孩子要是能上戰場摔打兩年,將來是要進親衛營的。”
“朱將軍,您,您這話說的是真的?”馮大牛激動地渾身發顫。
朱瑞剛笑了笑卻不肯再往下說了,只是叮囑道:“好好教着這孩子罷,捶打身子骨的事情不能耽擱了。”
馮大牛點頭如搗蒜,一個勁道:“您放心您放心,每日家裏養着的雞一叫,我就把家裏幾個娃子都吆喝起來讓他們練拳,一點都不敢泄了勁頭。”
朱瑞剛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回到李廷恩身邊低聲稟告着看了一圈獲得的見聞,留下馮大牛在原地喜得抓耳撈腮。一時想着若有一天長子真的能有那份榮光到大將軍身邊做親衛會是如何的光宗耀祖,一時想着這件美差萬萬不能丟了,從今往後要多買些肉給孩子吃,把孩子身子養好,督促他練拳。隨着他臉色的變幻,馮保國心裏也跟鞦韆一樣忽高忽低的,疑心馮大牛這是在想着等回家后要如何收拾他,一張臉全不見先前的喜氣,擺出了哭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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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后,李廷恩按照習慣先練了一個時辰的劍,這才開始回屋用早飯。
從安看李廷恩吃了七八分,這才上前道:“少爺,幾位將軍都請到議事堂了。”說著他臉上有些猶豫。
李廷恩一眼看見,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說罷。”
“是。”
元慶十一年,李廷恩幾乎是流放一般被昭帝趕到西北,李家原本投靠上來的親族下人人心惶惶,除開簽了死契的,大部分都尋找各自的門路去了,就是好些李氏的遠親,都在這時候離開。唯有從管家,幾次三番寫信告知從平,主辱臣死,既然被送給了李廷恩,就要對主子盡忠到死,才對得起死去的石大人,對得起李廷恩。從平本來也無意離開李廷恩身邊。不過後來李廷恩需要留下人幫忙穩住李家的大局,從管家一不做二不休,石定生死後他在石家也飽嘗了人情冷暖,乾脆求了石定生的夫人,拿了身契,帶着家人來到李廷恩身邊成為李家的總管,和兒子管起了李廷恩留在河南府的根基家業。又把教導多年的親侄子,原本被石定生放了身契,在外頭經商的從安叫回來,讓從安重新寫下賣身契,在李廷恩做了心腹的總管。
從總管的忠心得到了豐厚的回報,李廷恩經過三年的磨礪,成為西北乃至西疆手握權柄的大將軍,連昭帝都不得不一再加恩安撫。即便京城中許多以前對李廷恩盛讚的文官此時時常上奏彈劾李廷恩為武夫,又不臣之心,朝廷因嚴加防範,乃至將李家人詔入京城居住以為掣肘,可卻沒有一次這些人的奏摺能夠成真,他們的非議,已經動搖不了李廷恩的根基和威望。而從家人此時的權勢,早已非以前在石家時可比。
不過從安對李廷恩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他此時的猶疑,正是因為事情出在李家人身上。
不過他也知道李廷恩並非是徇私的人,想了想道:“與四少爺定親的高家前日低價歸州買了塊地種火棉。”
他頓了一下,看李廷恩神色如故,這才繼續道:“高家這塊地有五百畝,是從歸州十幾個富農家中買來連在一處的,十幾塊地中間原本還有一塊六畝左右的地,那戶農家一直不肯賣地,高家就找了人將這戶農家的女兒抬進門給大少爺高作敏做了妾。這塊地成了嫁妝。”
聽完這番話,李廷恩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誰找的人辦文書?”
亂世將現,曾經法紀森嚴的大燕自然也早已是處處鬆弛。可在西北這塊地界上,李廷恩相信經過自己數年治理,強納民女為妾的事情,若不是背後的靠山夠硬,沒人敢如此為高家大開方便之門。
從安看不出李廷恩的心思,可他下意識的將頭垂的更低了,訥訥道:“是四少爺。”
“廷逸?”李廷恩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揚了揚眉,“廷逸何時會插手這樣的事情?”
這個弟弟是他一手一腳慣縱出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胞弟的性情,驕縱跋扈,世家公子的紈絝氣息樣樣不缺,然而不喜歡的是受束縛,崇尚的是俠客之風,好打抱不平,絕不會去做仗勢欺人的事情。否則他也不會一直讓這個胞弟逍遙到如今,不願過多的約束。
從安捏了捏手心,低聲道:“高大老爺和靺鞨的大部落行商回來,給四少爺尋到了一匹良駒,請四少爺過去看。四少爺幾天前過去一看了就喜歡的厲害,就在高家的馬場裏面跑了幾圈,誰知正撞見那戶農家在高家門口糾集了好幾十戶同宗的人家鬧事,把四少爺新到手的火雲駒給砍傷了馬蹄,四少爺氣壞了,問起高大少爺事情的來龍去脈,爾後就吩咐身邊跟着的人幫忙去辦了正經的納妾文書。”
“呵……”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想必這農家得知廷逸的身份后,便沒有再生過是非。”
“是。”這一次,從安說話的聲音已猶如蚊蚋。
西北多年飽經部族侵略,人人尚武,民風彪悍,越是窮困的村落越是如此,因此這裏的百姓也許對官府還有畏懼之心,對許多高門大戶卻不像大燕其它地方一樣敬若神明,避如蛇蠍。這裏的百姓,逼急了,不是沒有將放羊羔利的滿門殺了乾脆帶着全家躲到沙漠做馬匪的事情。
然而無論如何,在如今西北的地面上,大將軍府的名頭,卻是能止小兒夜啼的。
以前的李小寶,如今的李廷逸,是去年聽說西北多好馬之後才來到這兒,並由李廷恩做主和世居西北的高家大老爺嫡次女定下了親事。當初李廷恩看中高家,和高家在西北的名望和人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當然,高家的三個大馬場也是重要的一個考量。
高家人世居西北,祖上是游商,與西疆一帶的西蠻部族常年通商,發跡之後才給族中子弟花錢買了些閑職轉變門庭,行事手腕素來都是商人的法子,圓滑老道之處不失算計。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回高家經堂而皇之的算計到了李廷逸頭上。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李廷恩並未如從安想像中的動怒,“高家可有再為難那戶農家?”
“下頭人回報,都道高作敏十分偏寵新納的良妾。”
“讓人把事情從頭到尾如實告訴廷逸。”他不指望這個弟弟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安逸舒暢的過日子,把自己不能過的生活都過一遍,可更不希望這個弟弟被別人玩弄與鼓掌之中。有些虧,吃就吃了,吃過之後,得學會下一次再不上當。
從安恭敬的應了是,出門就抹了一把冷汗。
叫四少爺去處理此事,只怕高家少說也得有幾個主子在床上躺三五個月才是。
“奶奶的,以前說破了嘴,那些人也不願意把家裏的壯勞力送進來,就這麼去鄉下撈一勺子,咱們就多了上千壯勞力,等拉出去和馬匪們打幾場見見血,又是一批好兵!”塗天刀坐在議事堂,見李廷恩吩咐完了軍備上的事情,就哈哈大笑兩聲,說起了新近收到手底下的兵。
“不錯。”朱瑞剛也對新到手的兵讚嘆不已,他心悅誠服的看着李廷恩,恭敬的道:“果如大將軍所言,招兵,還須良家子,生性卑劣,出身有差者,招到軍中,反是貽害。”
李廷恩嗯了一聲,端着茶告誡道:“良家子,性憨厚,尚忠勇。遇上大戰,才能拼力死戰,愈打愈強。軍中一些老兵,若數次違背軍紀,就當依軍紀嚴加懲治,不可顧惜兵力,以免將此不正之風蔓延軍營,威脅麾下戰力。”
“大將軍說的是,您說的,都是這個!”塗天刀說不來朱瑞剛文縐縐的話,只是嘿嘿笑着搓了手舉起大拇指,隨即滿臉諂媚的笑看着李廷恩,“大將軍,那火銃你看是不是再給俺老塗弄個三五百桿兒的,咱新收了那麼些好苗子,不能叫他們空着手上去殺蠻子啊。”
另一個和塗天刀一起投到李廷恩麾下,獵戶出身的萬安石原本一直坐在位置上打哈欠,聞言就跳了起來大聲道:“你娘的老塗,心也太黑了,上一回三千桿火銃,你就要了一千銃,這會兒你還要三五百桿,你讓咱都吃你留下的屎是不是!”
“咋說話呢,大將軍面前,你給老子客氣些!”平時塗天刀和萬安石自然是稱兄道弟,這種時候,誰也不會客氣了。以前沒見過這種火銃的威力就算了,既然見過了,誰手上有的多,誰軍功就多,那就不是將就謙讓的時候。要不對不起手底下跟着一起拼殺的弟兄們。
兩人眼看就要紅眉毛綠眼睛的鬥起來,李廷恩卻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他需要的就是這種你爭我搶的氛圍,若都沒有這種情緒,他的赫赫威名如何能打下來?
兩人一番爭搶,最後剩餘的幾位帳下將軍也加入進去,最後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看他們眼睛一個個都在發綠光,就笑道:“三年前讓你們練火銃陣之時,你們尚不情願。”
塗天刀聞言先搓着手訕訕的笑,“咱們不是鄉下人出身,那時候也沒見識,不知道大將軍您造出來的神兵有這大的能耐,一下過去,就能把那群蠻子頭打得稀爛。”
“我麾下的兵士,人人都要會火銃!可長槍營,刀盾營也不可少。火銃亦有弊端,必要與長槍營和刀盾營配合無間,你們不可過分倚重火銃營。”李廷恩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正色告誡麾下眾位將軍。
這是訓誡的話,所有人都收起先前嬉皮笑臉的神色,從位置上站起來,肅穆抱拳應了是。
此時的火銃,是單發,用的火藥即便李廷恩絞盡腦汁給了鍾道長這些人提示,做出來的依然只能算是黑火藥的改良版。只是不斷在減少炸膛,銃管過熱等問題,能夠達到三息一發的射速,可要想設計出連發火銃,就十分困難了。另外鍾道長他們在原本的竹筒制火箭的基礎上改進出了鐵質火箭,以達到容量更高,威力更大的目的,然而缺點是更加難以掌控在空中的平衡度,一旦兩軍近身交戰,這樣改良過的神火飛鴉就完全無用了。至於李廷恩夢想中的連發火銃,哪怕這幾年來李廷恩不吝巨資,將手中所有搜羅的工匠投進去,把金山銀海拿去堆,進展依舊緩慢。是以,在火銃散熱,換彈藥時,刀盾兵與長槍兵和火銃兵共同配合的三連刺攻擊陣容,就顯得分外重要。
初到西北的時候,習慣了厚刀弓箭的兵油子們,沒人願意聽一個年未弱冠的書生用什麼新式的兵器,直到李廷恩自己出銀子招募起來的三千人馬在經過訓練後用新式的火銃打得蠻子們抱頭鼠竄,即便偶有逃離的,只要中了彈,大多都會因傷情哀嚎而死後,西北上至將官,下至小兵,就都想手中有一桿能遠遠就把蠻子一下蹦的腦袋開花的火銃了。也是憑藉這最早一批火銃,李廷恩招攬住了塗天刀這些人,在西北步步蠶食,終於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大將軍。
只是火銃用的習慣了,兵士們卻不能每場仗都躲在後面,戰場之上,先存畏懼之心,哪怕有神兵利器,一樣是敗局,是以李廷恩每逢召集麾下將領,從不敢放過這個問題。
眼看爭執到最後,各人都紅了眼,李廷恩抬了抬手。
塗天刀等人看着他的動作,立時各歸各位,束手低頭聽李廷恩說話。
“本將欲立軍政司,此後反軍械分給,一律以軍政司探查商議後上報為定奪準則。至於軍政司下吏員人選,且等京中有了旨意再行定奪。”
李廷恩話音一落,腦子轉得快的朱瑞剛面上就露了喜色,上前一步試探着問道:“大將軍,大都督這位置……”
“且看一看罷。”李廷恩神色有些寡淡的笑,“也許京中另有考量。”
“他們有個屁的考量!”塗天刀啐了一口,大聲道:“這些老東西,成天就坐在京里抱着美人睡着大床,他們連把刀都提不起來,就知道彈劾這個彈劾那個。您是戰場上一刀一刀打出來的軍功,當初朝廷讓你到西北這地面上,就是讓您統管西北的軍隊,結果只給你幾百殘兵,說是三千人,剩下都是您自己用銀子招募來的,連着三年,年年糧草能給一成咱們嘴都要笑爛。您打服了西疆這一片的蠻子,朝廷就想要在這兒重設安北都護府,再弄個人過來把您的兵權給架空了,呸!”塗天刀說著按住腰間的大刀,恨恨道:“他們敢派人來,我老塗就敢帶着帳下的兄弟們把他們的狗頭砍下來掛到城門口去示眾!”
“對,這些老東西,成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有本事,自己上戰場打一仗!”
“沒錯,大將軍,朝廷這回要是不點您做這安北都護府的大都督,咱們就要到京城去討一個公道。”
塗天刀一開了頭,剩下的將領們個個忿然。他們不僅早就被李廷恩收服,更重要的是,他們如今早已從各個方面和李廷恩成為了利益聯合體。西北連帶這塊地方,原本窮的除了養馬能掙幾個銀子,剩下的就是吃沙喝風。從軍的人除了在兵士上頭剋扣點軍餉,是沒有其他來錢的路子。偏偏西北戰事頗多,一場和蠻子的大戰下來,手底下的士兵不能不撫慰。
這個地方大戶人家也少,想要盤剝都沒有地方,窮的塗天刀這些人兩眼冒綠光。
可李廷恩來了以後,大量推廣火棉,實行村莊合作制度,讓有條件的村莊廣植西北適宜生長的甜菜等,在佔下的西疆草場上讓村民放養牲畜。收集甜菜用手下工匠發明出的方法煉製最上等的糖運到富庶的關內道江南道等。並且在官升二品后,藉著各地藩王作亂,糧餉不濟的時機,向朝廷取得就地冶兵之權,以大將軍府派出將做監工,將礦山發給私人的方式大開西北的各項礦務。通過朱家向家萬家融資,大量低息貸給百姓,鼓勵他們自建作坊製造陶瓷水果罐頭。一系列商業措施的運作,終於在三年後的如今取得了成果,他手上的將領,成功融入了他的利益集團,並且百姓歸心,而且西北的稅收,如今可以足夠支撐他軍隊的耗用,不用他再煞費苦心的往裏面投錢了。
但西北的穩定和逐步富庶,也引來了京中各處的防範,若非沐恩伯府和果毅侯府以及石定生以前的門生等人在京中為李廷恩儘力轉圜,左右說項,只怕京中早就有意將李廷恩調往他處,另派人接管西北。然而也正是因為朝廷晚了幾步,如今再想要將李廷恩調走,已不可能。故而兩個月前李廷恩就收到京中萬重文送來的書信,道朝廷有人提議重設安北都護府,挑選重臣就任都護府大都督,統管西北連帶西疆,也就是新設的安北都護府轄下的軍政大權。
消息傳出,李廷恩尚未反駁,麾下的將軍們先一步暴跳如雷。他們跟着李廷恩早就大魚大肉吃慣了,以前沒有品嘗過這滋味就罷了,已經品嘗過了,再叫他們像狗一樣去聽京中來人的話,把手中的利益都交出去,他們寧肯去拼一拼。由朱瑞剛領頭,塗天刀等人積极參与,很快就送了一封聯名的奏摺入京,奏摺中贊同朝廷重設安北都護府,可他們這些鎮守西北的大將以為,放眼朝廷,唯有如今的征虜大將軍李廷恩有足夠的威望和能力成為安北都護府大都督,若朝廷另派他人,則西北一旦發生亂菊,蠻族異動,便非他們這些鎮守西北的大將不為朝廷盡忠,而是京中指派人員之不力。
這樣一番威脅十足的奏摺送到京中,哪怕上官睿等朝廷重臣連日在朝廷彈劾不斷,暴跳如雷,然而面對大燕如今四處的亂象,他們也實在不敢冒險了。
可安北都護府的提議已經提出來,再要收回去,卻又並非是想像中那麼容易。
李廷恩已經冷眼旁觀許久,他要看一看,如今京中這些重臣,曾經與他聯手的人,到底有多少如今已成為十足十的對頭,又有多恨他這個武夫誤國。不過懸而未決已經兩月,再想撐,只怕連昭帝也撐不住了。
他心底哂笑,目如冷電掃過下面的將領們,只是一聲輕斥就成功的讓這些人停下了話頭,“住口!”
塗天刀這些人立時束手束腳恭恭敬敬聽訓。
“安北都護府大都督之位,位高權重,自有聖上乾綱獨斷。我等一日為大燕之將,一日便只聽聖上旨意,不得有怨憤之語。”李廷恩目光一掃,看眾人臉上猶帶不平之色,口氣和緩了些許,“你等都是隨我浴血沙場的兄弟,大家且放心,無論何時,我都不會忘了大家的汗馬功勞。”
朱瑞剛等人領了訓示,大伙兒又商量了幾句練兵之事,這才三三兩兩的出了大將軍府。
出門的時候,塗天刀就和朱瑞剛閑聊,“老朱,咱是粗人,聽不懂大將軍那文縐縐的話,我琢磨着大將軍的意思,咱們一天是大燕的官,那肯定要聽皇帝老子的,可這大燕天下……”他說著就笑容詭異的嘿嘿笑。
朱瑞剛盯了他一眼,沒有跟他計較這固執不該的老朱這稱呼,只是道:“塗兄慎言,這悠悠眾口,咱們切不可陷大將軍於不義。”
“你咋說話跟大將軍一樣,照咱說,咱們到時候等着那些王爺打到京城,乾脆順勢也干他娘一筆買賣。咱可見過那些王爺手底下的兵,咱們手下的一個能打他們十個。到時候咱要混個,那叫啥來着……”塗天刀凝神想了想,忽然一拍腦門,“對,就叫從龍之功,咱們也掙個從龍之功。”
“塗兄弟,你話太多了,有些話,暫且憋在心裏的好。”聽完這句堪稱大逆不道的話,朱瑞剛並未動怒,只是望着塗天刀意味深長的道了這麼一句,隨即就上了手下牽來的馬上揚長而去。
看着朱瑞剛馬蹄捲起的一路煙塵,塗天刀吐了口唾沫,對邊上湊過來的匡德高等人道:“有點意思了,咱們先把嘴給閉緊了,說不定還有大富貴等着咱們兄弟。”
眾人一聽,各自露出一副會意的神色,眼中卻有壓不住的喜意迸射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沒有上來,很抱歉,我這段時間是連網都不能上的。那天開車出去辦電信的網絡,回家的路上一時着急就出了車禍,在醫院休養了很長時間回家后又一直休息,不讓看電視也不讓玩手機不讓看電腦。因為是去辦電信出事的,家裏人也不太支持我寫文了,不敢叫他們幫我請假,沒辦法通知大家,十分抱歉。今天去醫院做完複檢后終於醫生宣佈我眼睛正常沒問題了。但是我現在眼睛看屏幕時間長了還是時不時有重影,只能寫寫停停的慢慢弄,所以我保底只能有四千字左右,剩下的我就慢慢更,慢慢補,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