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使臣

第四章:使臣

?約摸過了五六日,長安來的使臣抵達雅隆。『雅*文*言*情*首*發』

那天祿東贊走時,雪雁一再囑託:“讓楊愷隻身一人來見。”

朵兒自個兒納悶了許久,雪雁為何不肯回邏些見楊愷呢?楊愷不是楊政道大人的弟弟嗎?楊政道可是愛了雪雁一輩子的。他的一輩了都給了她。

待祿東贊離去后,朵兒曾私下問起,雪雁卻說不願面對楊愷,就怕他會問起自已的兄長。他兄長辭世,雪雁對他自然心存愧疚。

楊愷在祿東贊的陪同下抵達雅隆,一個僕從也未帶。

朵兒瞅着一身墨青色長袍,系玉片同色腰帶,儒雅中透着幹練,官拜禮部尚書的楊愷,竟有幾分楊政道年青時的影子。

心裏不禁嘆道,他長大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與她一同嬉鬧玩樂的小子。雪雁姐姐看見長得與楊政道有幾分相似的楊愷,又該傷感了。

愷在踏下馬車的那一刻起,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目之所及處,只見一座莊園農家式的竹棚子{在他眼裏薩姆宮只能算是竹棚子},扎在半山腰的平地上,門也是竹子捆綁而就的,還是隨手一推便開的那種,連鎖也沒有。

唯一的城牆{如果算得上城牆的話}是竹子及各種荊刺植物混搭在一的樊籬,也就半人高。門前還有一條嚇人的大狗在汪汪叫個不停,似乎隨時會撲向他這個不速之客。在長安,這恐怕連一般農舍也勝之數倍。

他簡直不敢想像公主在吐蕃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他按大唐的禮儀行禮,跪倒後頭抵地,久久不肯起來。

雪雁見此,驚道:“楊使為何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楊愷紋絲未動,保持着頭抵地的姿勢,用沉痛的聲調回道:“臣有罪,臣來遲,讓公主殿下受苦了!臣該死!”

她更驚詫:“楊使何出此言?”楊愷抬起頭來,道:“公主,您這二十多年就這樣過來的么?”那一瞬,他眼有淚光閃爍。

雪雁頓時明了他的心思,忙扶其起來,指着眼前一片綠野,莞爾一笑:“楊使請看,這都是我親手所種,已經可以自給自足了。”

楊愷失聲道:“公主,您。。。。。。”雪雁打斷他,道:“子非魚,又焉知魚之樂?”

到屋裏坐定,祿東贊為了避嫌,找個借口出去了。『雅*文*言*情*首*發』她才輕聲問道:“愷兒,先生身體安健否?”

楊愷頗為神傷:“有負公主挂念,家父早在八年前便辭世了。終前一直悔恨難當,悔當年沒讓哥哥早早迎您過門,以至......”

她點點頭,憶及當年往事,也傷痛難抑:“這都是命,怪不得旁人的,先生對我恩重,一手教導我成人,卻末能侍奉在側,文成有愧啊!”

逗停片刻,她又問:“那我的母親大人可有家書托你帶來?”

“夫人在公主出嫁的第二年就一病不起,沒多久便也走了。臨終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們啊!”

朵兒在旁聽着,想起王妃張氏平日裏視她如已出,打小讓她跟從雪雁一起上學堂,一起學琴棋書畫,她名為雪雁侍女,夫人卻從不拿她當奴婢看待。

不覺心中悲痛,偷偷垂淚。雪雁也止不住淚水簌簌而落。她是李家唯一的女兒,是母親的掌上明珠,母親一顆心全在她身上。她離了她,母親怎活得下去呢?

半響,她哽咽着說:“罷了,罷了,已然這樣,也是命中早定。不能侍奉雙親終老,是為不孝,卻也無奈。”

楊愷道:“公主節哀,得公主如此挂念,兩老在天之靈也告慰了。”

她想起楊愷此行的目的,一針見血問道:“高宗皇帝命你接我回大唐意欲何為?”

楊愷面露難色,道:“臣難測君心,不過奉旨來接而已。”

她看着禮數周全,小心應答的楊愷,知道他心存忌憚,一別二十多年,無論曾多麼親厚,許多東西也早已白雲蒼狗。

心裏長嘆一聲后,道:“愷兒莫要忌憚我,我是你的雪雁姐姐啊。難道你忘了嗎?皇帝心縱然難測,可國內形勢你應該也是略知一二吧?”

楊愷一聽她此言,目光便往屋內探視一周,確定沒有外人之後,才壓低聲說:“不瞞殿下,松贊干布贊普去世多年,吐蕃國君年幼,大權旁落,實權都掌握在一些有野心的大臣手裏,雖有祿東贊主持大局,但他是日漸老去,恐是有心無力了。這幾年,我們兩國的矛盾時而有之。其他的便不好多言,殿下莫怪。”

她點頭,表示贊同。

她深知,這幾年祿東贊年邁,手中的權力漸漸旁在他小兒子欽陵手裏。欽陵與祿東贊不同,祿東贊敦厚謙和,對外總主和不主戰。而欽陵年少氣盛剛恢自用,建功心切,有忠心更有野心。恐怕日子久了,還真不會甘心臣服大唐。

但雙方一旦交惡,吐番無疑是以卵擊石。這也是她擔憂多年的事。她靜默思索一會,問:“高宗皇帝是怕兩國若起戰事會禍及於我嗎?”

楊愷點頭:“您是太宗皇帝指來的邦交大使,在名分上也算是當今聖上的皇姐,皇上肯定得顧及這一層關係,護您周全,不想他日身後落下罵名。再來,姐姐您下並無子嗣,陛下也怕您一個人在這邊孤苦無依。”

楊愷前面說對了,當今聖上接她歸唐只因不想落下不孝的罵名罷了,哪朝皇帝不看重臉面聲譽的?做皇帝的哪有空閑心思去顧及一個和親遠嫁的女子的孤苦呢?後面的話卻是楊愷的肺腑之言。

想至此心中便有了計較,笑笑道:“我在雅隆雖然寒凍,可我並不覺孤獨,有雅隆的百姓陪伴,也不覺得苦累。你回去復命,就說我年事漸高,身子骨不濟,在這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慣了。皇恩浩蕩,萬望准我在此過完餘生。”

楊愷聞言,離座跪下磕頭求道:“姐姐,我的姐姐啊,您還是隨了愷兒回大唐吧!”

她在這一瞬眼有淚意:“愷兒何必如此?快起來!”

楊愷又把頭磕下去:“公主啊,姐姐,自你們走的那天起,我便總盼着有一天能親自接你們回去。”他越說越越激動:“如今我好不容易得這契機,萬望您成全啊!公主殿下。。。。。。”

她不禁動容,曾叫她嫂嫂的男孩兒,長大了,就跪在她面前,他要接她回去,當然還有他兄長。她何嘗不想歸去?可......

她含淚而笑:“贊普生前待我恩厚,我既嫁與他,這裏便是我的一切。愷兒,也望您成全。”

楊愷哽咽道:“姐姐啊,您真決意不隨我回去了嗎?”

雪雁望着他,輕輕搖了搖頭。目光堅定,且無悔。

祿東贊突然衝進屋來,重重跪了下去:“公主深明大義,臣下替吐番的子民在此謝過公主了!”聰明如祿東贊,豈會不知道她留下全是為了維繫兩國的和平呢?

雪雁示意他起來:“大相一直在門外嗎?”

祿東贊依舊跪着回道:“請公主恕臣死罪!”

公主讓朵兒扶其起來:“念你一心為國,罷了,地上濕冷,大相先起吧。”

祿東贊沉默地退出去了。楊愷看了眼一旁的朵兒,作禮道:“姐姐,陛下在愷兒臨行前私下叮囑我,說若姐姐願回長安,他必給姐姐一個名份。”

二十多年了,他李冶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竟還惦念着她,也份屬難得!可她的心還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樣,從來不曾屬於他。想起自已在大明宮的那一年,他們為了那個皇位,不惜兄弟相殘,朵兒心內唏虛不已。

見她沉默,楊愷又道:“不知姐姐意下如何?即便殿下不回,愷兒也是能把您帶回長安去見陛下的。”

朵兒只好微微一笑:“朵兒只願隨姐姐一輩子,我怎能棄姐姐獨回?愷兒就替姐姐謝過陛下好意吧!”

楊愷雖然失望至極,但見她堅決,也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便不再相勸,只閑話家常。時不時會憶及舊日種種趣事,偶有笑聲。

她心想,這才是故人相聚啊。可二十八載的光陰怎麼說逝便逝了呢?

末了,楊愷才向雪雁小心問道:“姐姐可否讓我見見兄長?我們兄弟二人已經二十多年不得相見了。”

雪雁頓感愧疚萬分:“愷兒,你來遲了,你兄長早在兩前辭世了。”

楊愷聽罷,不禁悲從中來:“哥哥還是終身不取嗎?”她只得點,悲痛再難掩去:“是不曾成家。都是我誤了他大好年華。”

楊愷擺擺手,掩面而去:“罷了,罷了,你們兩人,誰誤了誰呢?”

她送楊愷上馬車時,楊愷再問道:“姐姐,真決意留下嗎?這一留恐怕就是一輩子了,值得嗎?”

她不得不揚起一抹笑意,避重就輕道:“愷兒莫要挂念,你哥哥的靈魂也在這裏,我並不孤苦。我此生欠他太多,我要留下好好陪着他。”

他重重嘆了口氣:“哥哥臨終前可有留下話?”

“有。”

“何話?”

“佛說百年修來同船渡,吾生能伴你左右,也是修了萬年,足矣,足矣!”她的淚又洶湧而至。

楊愷再無言,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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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公主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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