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真相不可言
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被一群人圍着毆打,沒人阻止,更別提有人幫他。暴行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然後,毆打才停止。
在韓世川的記憶里,這是如此不堪的一天,甚至比他被紀委帶走調查更為不堪,以至於許多年後,當他再次回憶起那一幕時,仍然有種疼得撕心裂肺的感覺。
幾分鐘后,他被送進了搶救室。當他醒來時,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腦子昏昏沉沉,唯一讓他清醒的,是身上無數的痛。
“世川,你醒啦?”兩天前,劉娜正在家裏打掃衛生,突然聽說韓世川被人毆打送進搶救室時,差點就暈了過去,幸好劉蓓計劃離開的時間在第二天,於是第一時間陪她趕到醫院。二人不眠不休地守了韓世川整整兩天時間,直到他終於醒來,眼前的人還是重影。不過,他很快辨認出了劉娜的聲音,伸出手去摸着她的臉,問自己昏迷了多久。
“兩天了。”劉娜哽咽着說,這幾天她每日以淚作伴,眼睛都哭腫了。突然,她發現了不對勁,驚問他眼睛怎麼啦?韓世川雖然看不清,但安慰她說,可能自己睡得太久,視力還沒適應周圍的環境。
“姐夫,你能看到我嗎?”劉蓓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說只能看到影子。劉娜驚恐地叫了起來:“世川,你可別嚇我啊。”劉蓓此時已經去叫醫生,韓世川握着劉娜的手,反過來安慰她:“別擔心,沒事的,過會兒就能看到了。”
醫生匆匆忙忙趕來,翻開他眼皮查看了一番,說:“問題不大,眼球受了傷,眼底充血。等血稀釋之後,視力會慢慢恢復。韓醫生,好好的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韓世川聽出給他治療的醫生是誰,只是笑了笑:“辛苦你了!我的傷勢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醫生說:“別客氣。傷的地方比較多,但都不算太嚴重。目前來看,最嚴重的應該算是眼部,需要一段時間靜養,等裏面的污血清空,視力就會慢慢恢復。”
醫生離開之後,劉蓓如釋重負般長嘆道:“姐夫,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以後都看不見了。”韓世川輕笑道:“就算真的看不見了,也還有你姐做我的眼睛,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怕我姐以後跟着你受苦受累。”劉蓓把聲音拖得老長,劉娜笑道:“你要真是看不見了,以後我就當你的保姆,照顧你吃喝拉撒。”
“你也不去上班的話,喝西北風呀?”劉蓓故意挖苦,“你們倆不吃不喝,宇兒也不用吃喝呀?”劉娜沉吟片刻,又說:“那我就帶着你姐夫回巴山鎮,然後找個村子住下來,每天我種地,他就在一邊坐着陪我說說話,不也挺愜意嗎?”
劉蓓苦笑起來:“姐,就你從小到大在安樂窩裏長大,連鋤頭都沒摸過的人,會種地嗎?算啦,你們倆還是乖乖待在宜江吧,別出去給農民伯伯添亂了。”劉娜笑道:“你姐我多聰明,什麼事情一學就會,不就是種地嗎?不出一周,我保證成為種地能手。”
“好了,你們倆就別抬杠了,沒看到這兒還躺着個傷者嗎?”韓世川打斷了二人的爭吵,目光暗了下來,“鄭強他老婆怎麼處理了?”
劉娜這才收斂笑容,一臉嚴肅地說:“你被他們打的那天,現場有人報了警。我聽說所有打你的人都被派出所給帶走了。”
“該,最好都給判刑。”劉蓓厲聲詛咒,“那些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我和姐趕來,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血,還以為你活不了啦。姐哭得那叫一個……”
“好了蓓蓓,別說了。”劉娜打斷了她,“鄭強他老婆還以為是你舉報了他……我聽說現在醫院好多人也以為是你舉報了鄭強,以後你還要在這裏上班……我知道你不怕閑言碎語,可人言可畏……”
韓世川在經歷被毆打事件之後,早就想到了這些,但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又能如何?但為了寬慰劉娜,故輕描淡寫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人家說兩句就怕了的話,那以後還怎麼正常生活?”
“姐夫,要我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不如乾脆趁這個機會換個工作。”劉蓓的話勾起了韓世川的心事。他突然想起了市第二人民醫院心理科副主任林俊生曾力邀自己過去一事,於是沖劉蓓說:“放心吧,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
“這就對了嘛,樹挪死,人挪活。世界這麼大,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劉蓓正說著電話響了。她出門接電話時,劉娜又跟韓世川說:“其實我覺得蓓蓓地建議值得你認真考慮。怎麼跟你說呢?畢竟發生了這種事,同事們懷疑你也正常,不過你以後在這邊的工作,肯定會阻力重重。”
韓世川倒不是擔心工作的事,從他上班第一天起,奉行的原則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與自己無關。可這次的經歷,讓他真實,近距離地體會到了人間冷暖。
“他們對你動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包括醫院的保安,全都在看熱鬧……”劉娜深深地嘆了口氣,“你跟大家那麼多年同事,不說關係深不深,可總歸不是仇人吧。他們就忍心眼睜睜看着你被打成這樣?”
韓世川閉上眼睛,腦海里再次浮現出當時被一群人拳打腳踢的情景,身體上的傷口又劇烈疼痛起來,不由得縮緊了拳頭。
韓姝已經訂好了明日去上海的火車票,今天是她最後一天陪母親去舞蹈隊練舞了。韓勇這兩天來回奔波,可能是太累了,就將崔潔交給了韓姝。
社區舞蹈室,崔潔在練舞時,廖艷梅湊了過來,問她拍的片子播出時給她講一聲,到時候專門打開電視去看。
“阿姨,您跟我媽當年是水泥廠最好的朋友吧?”韓姝問,廖艷梅笑道:“是啊,用你們現在年輕人的話說,就是最好的閨蜜。”
韓姝突發奇想,打算給廖艷梅也做個採訪,想聽聽她講述母親過去。誰知廖艷梅一口應了下來,還邀請她們母女倆待會兒去家裏,說是要給她看一些好東西。
韓姝求之不得,待母親練習結束后,跟着廖艷梅來到家裏,開始自己此行最後的採訪。
廖艷梅家也是住的老房子,外面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可裏面收拾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崔潔,還記得這個地方嗎?”廖艷梅問,“年輕那會兒,你可是經常來玩的。”崔潔四下打量着這個地方,緩緩搖頭,表示自己沒印象了。
廖艷梅嘆道:“你說你,年輕的時候那麼好看,又善良了一輩子,老天爺怎麼會讓你患上這個病呢?人啊,要是忘記了過去的事,該多麼痛苦……”
她說不下去了。韓姝感同身受,她也無數次替母親鳴不平,母親做了一輩子好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她從進屋開始就拿出攝像機拍攝,此時鏡頭落在了廖艷梅背影上。
廖艷梅去翻出一些相冊拿給韓姝,還一邊說道:“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可惜你爸每天都跟着,有些話我不好當著他的面說。”
“您也怕我爸呀?”韓姝開玩笑,廖艷梅苦笑道:“你還真說對了。當年水泥廠紅紅火火的時候,誰不怕他?全都像老鼠遇到貓,繞道走。”
韓姝忍不住笑了:“聽媽講過那些往事,爸當年確實是個不招人喜歡的人。”廖艷梅補了一句:“那可不是不招人喜歡,而是讓人討厭,有個詞怎麼說的,叫敬……敬……”
“敬而遠之!”韓姝脫口而出,“唉,我能想像到。雖然爸跟我解釋過當初是怎麼追到我媽的,但我還是不大相信。”
廖艷梅來了興緻,問她韓勇是怎麼說的?她說:“我媽當年被小混混欺負,我爸說他及時趕到,英雄救美,於是俘獲了我媽的芳心。”
廖艷梅啞然失笑,去給她和崔潔各自泡了一杯清茶,然後說道:“你爸他沒跟你說實話。當然,他那麼愛面子的人,也不敢跟你說實話。”
韓姝愣道:“那事實應該是怎麼樣的?”廖艷梅沉吟道:“事實就是你爸找了兩個小混混陪他演了一齣戲,然後挺身而出,英雄救美,這樣才把你媽騙到手。”
“是嗎?我爸整天咋咋呼呼的,還有這腦子?”韓姝笑出了聲,“我以為這樣的事只會出現在偶像劇裏面,沒想到竟然在我爸媽之間上演了,有意思。”
“你爸他雖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把你媽騙到了手,開始那幾年,也確實恩愛有加。可後來你媽下了崗,情況就慢慢變了……”廖艷梅沒有往深里說,韓姝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嘖嘖道:“您跟我媽那會兒是真年輕,真好看。”
“當年拍這張照片時,你媽剛進廠不久,比你現在的年齡還小。”廖艷梅感慨不已,“不止年輕,還充滿了朝氣。”
廖艷梅想起第一眼看到崔潔時的情景。那年春暖花開時,艷陽高照,空氣里流淌着各種好聞的花香味兒。
廖艷梅當年是二車間小組長,她素來以工作積極聞名,知道今天有幾個新招聘來的工人要過來,所以早早地到了廠子裏等候着。
那天,當她第一眼見到年輕貌美、身材勻稱的崔潔時,一眼就看出她是個跳舞的好苗子。那一年,廠子裏正好在選拔舞蹈隊成員,崔潔當仁不讓成了最好人選之一。
身為舞蹈隊隊長的廖艷梅眼光不錯,她推薦的崔潔很快從一眾姑娘中脫穎而出,成為其中的佼佼者,並被定為領舞。
“隊長,她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又沒有舞蹈功底,憑什麼當領舞?”一直想做領舞的李雨珊是鎮上的姑娘,可廖艷梅感覺她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舞技都不夠,所以一直拖着。
大約一個多月,毫無舞蹈基礎的崔潔,因為勤學苦練,加上又有天賦,很快就成了舞蹈隊的領舞,卻因此惹上了李雨珊,多次遭到她明裡暗裏的譏諷和咒罵。
那天,她們練完舞時已經很晚,崔潔因為覺得某個動作不太完美,所以又獨自留下來多練了一會兒,最後去淋浴室沖了個澡,打算離開時,才發現大門被人從外面鎖住。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這個時間點大家都下班了,她喊破了喉嚨都沒人開門。於是,她獨自在淋浴室待了整整一晚上,大半夜又餓又冷又怕,幾乎整晚都沒敢合眼。
第二天上午,渾渾噩噩的崔潔被開門聲驚醒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當外面的人看到崔潔時,還以為見了鬼,頓時還被嚇得尖叫起來。
那次經歷,在崔潔心裏留下了巨大陰影,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最後一個離開。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李雨珊和你媽又發生衝突,氣頭上才講出是自己故意將她鎖在淋浴室。”廖艷梅幫崔潔捋了捋頭髮,問她是否還記得李雨珊。
崔潔想了想,搖搖頭,嘟囔道:“不記得了。”廖艷梅於是又問她記不記得當年自己被鎖在淋浴室的事。崔潔卻站了起來,還反問道:“我為什麼會去淋浴室?我不去,我要回家。”
韓姝忙攔住她:“媽,我們不去淋浴室,剛剛廖阿姨逗您玩呢。”廖艷梅也笑着說道:“崔潔,你再好好想想,還記得李雨珊嗎?當年跟你一起跳舞的那個!”
“李雨珊?”崔潔若有所思,臉上忽然就溢滿笑容,“我記得她,她跳舞可好看了。她還教我跳過舞呢。”
韓姝將目光投向廖艷梅,廖艷梅嘆道:“是啊,你媽剛進舞蹈隊時,什麼都不會。李雨珊有基礎,確實幫了她不少。也許正因為徒弟頂替自己成了領舞,李雨珊心裏才不舒服,沒過多久就退出了舞蹈隊。”
“後來呢?”韓姝問的是李雨珊,廖艷梅說:“後來她離開了舞蹈隊,因為又不在一個車間,就基本上沒什麼聯繫了。再後來,很多年沒見過她,只是聽說廠子改制時,她被裁員,然後又離婚。再後來,好像再婚,嫁去了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