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避寒寶地

在鄉親們的七手八腳之下，那個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後生，被抬進了牛旭那間溫暖的草屋裏。這屋子，是整個黑石村公認的避寒寶地。

村裏的鄉親們，愛湊熱鬧，此時仍不肯散去，一窩蜂擠在草屋門口，把本就昏暗的光線遮得嚴嚴實實。

“留下幾個壯實的幫把手，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婆姨們回去縫補衣裳，爺們兒帶娃去練練體格。”牛旭朝外吼了一嗓子，大伙兒這才嘻哈着，像火燒屁股似的離開了。

草屋裏，幾個壯漢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就將小後生扒了個精光，濕漉漉的衣服則掛在火塘邊晾着。

小後生瘦骨嶙峋的身軀一露，眾人齊齊驚呼：“咋這麼瘦，瘦成這樣還能活着，真是奇迹。”

牛旭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瘦的人，全身除了骨頭，就是緊貼着的乾癟皮膚，扭曲的血管和青筋格外醒目刺眼。形容詞“瘦得皮包骨頭”此刻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看來他已經很久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才會瘦成這樣。

一時間，幾個黑石村的村民心中慶幸不已。若非尊敬的巫牛旭在祖先的指引下來到黑石村，就算他們躲過了巨岩部落的戰禍，接下來的食物短缺，他們和家人恐怕也會像眼前這小後生一樣，要麼餓死，要麼在找食途中凍死。

還沒等他們感慨太久，牛旭一聲喝斥，大伙兒立刻忙碌起來：“愣着幹啥！給他搓搓手心，別用雪了，這個更快見效。”

說完，牛旭擰開一瓶二鍋頭，遞了過去。

幾個漢子趕緊接過，倒了些在手心，用力搓動。濃烈的酒香瀰漫開來，他們喉頭忍不住一陣蠕動。

忙活一陣，那嚴重凍傷的小後生胸膛漸漸有了起伏。綵帶着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姨，費力地抬來一隻足以容納成人的大石盆，裏面盛滿了熱水。這下好了，別說喝熱水，就是洗個滾燙的熱水澡也足夠。瘦得像根乾柴的少年被壯漢輕鬆拎起，毫不憐惜地扔進石盆。

在熱水中泡了一會兒，小後生的臉色總算恢復正常。接着，他吐出一口濁氣，悠悠醒來。

醒來后，發現自己身處陌生之地，甚至在大石盆里，小後生並未疑惑地問“我在哪兒”。相反，他強撐着虛弱的身體，苦苦哀求：“有吃的嗎？求求你們，給我點吃的，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當你們部落的奴隸，甚至吃掉我都行。”

說到“吃掉我”時，他的表情異常平靜。

牛旭深受觸動，來自2118年的他，即使經歷過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也未曾想過有人會為了食物，寧願成為他人的食物。生命在此刻顯得如此卑微。

牛旭不再咆哮，隨手將一根快啃光的老山參遞給彩，無力地說：“去燉點肉湯，再把這玩意切幾片放進去，別多，多了會出人命。”

彩接過老山參，應聲而去。用上牛旭帶來的大鐵鍋，一碗加了老山參的滾燙肉湯很快端來，塞進小後生手中。

僅數十秒，幾斤重的一大碗肉湯連湯帶肉全進了小後生的嘴，比倒水還快。喝完，他滿懷期待地看着牛旭，不斷舔着乾淨的碗底，顯然還想再來一碗。

“黑石村糧食充足，不缺你這點吃的，不用擔心成為奴隸，更不會把你當食物。先把心思收回去。”牛旭緩緩道。

與此同時，幾個黑石村的村民挺直胸膛，滿臉得意自豪。

牛旭接着對小後生解釋：“不過你現在這狀況，再多吃會撐死。晚上會給你更多食物，不求回報，算是慷慨的黑石村送你的。”

小後生戀戀不捨地放下木碗，他聽得出對方話語中的真誠，而且說得很有道理。村裏有人餓極了突然得到大量食物，結果被撐死的例子，他見過不止一次。

想到這，他掙扎着起身，向牛旭恭敬地行禮。

牛旭坦然接受了他的感謝，示意他穿上烘乾的衣服，然後開口：“好吧！先說說你的故事，怎麼會出現在黑石村外，還餓成這樣？”

小後生點點頭，規規矩矩坐到對面的石凳上，臉上露出痛苦的回憶，用沙啞的聲音緩緩講述起來……

桉，是落雷山脈西北部，無名的三無部落——山鼠部落的一員...

所謂的三無部落，便是無巫、無祖傳狩獵地、無強悍的部落勇士，它坐落在落雷山脈深處，是那些原始土着部落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小部落。

山鼠部落能延續至桉這一代，未被其他部落吞併，還能頑強生存，自有其生存智慧。他們的族人雖不善戰，但在這山林間，靈活如狡猾的山鼠，靠着這份機敏，無數次避過生死危機。

面對兇猛的野獸，他們或許無法捕獲，但在採摘野果和獵取小型禽獸方面，他們比其他部落更為擅長。然而，今年的寒冬格外漫長，一個月前，部落儲備的冬季食物已被消耗殆盡。

以往年份，他們會鑽入山林雪層下尋找草根樹皮充饑，雖然艱難，卻也能熬過冬天。

此外，憑着山鼠部落的好名聲，他們還能向周圍幾個交好的部落借貸糧食，儘管春天後要以數倍甚至更多的食物償還，至少能確保族人免於餓死，總體來說，值得一試。

然而今年的寒冬遲遲不退，至少還有兩個月，哪個部落不視糧食如命？山鼠部落歷年借糧的策略，今年終於行不通了。

於是，綿延不知多少年的山鼠部落，走到了滅頂的邊緣。半個月前，部落首領，也就是桉的父親，召集所有成年男子，做出了艱難的決定：

去更遠的地方尋求援助，只要有人願意幫助山鼠部落，他們願答應一切條件，甚至整個部落歸順對方，哪怕所有人淪為最卑微、無權無勢的奴隸，也好過全體餓死。

面對牛老爺的疑惑，魁，那個喚醒他的村民，也是一臉困惑。他用僅剩的手臂撓着頭，竭力尋找合理的解釋：“我也不清楚，難道這些畜生真的瘋了？說實話，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大規模的狼群，肯定是好幾個狼群聚集在一起才有的景象。”

牛老爺點點頭，認同魁的看法。在落雷山脈，群體數量過多並不一定是好事。力量增強的同時，獲取食物的難度也隨之增加。如此龐大的狼群，要找到足以填飽肚子的獵物，數量之大令人咋舌。其他野獸不會傻到留在這裏，生存的本能驅使它們遠離這片區域，狼群的生存壓力也因此陡增。

狼群天生的生存智慧和狼王的智謀，通常會讓族群保持在幾百隻左右。一旦超出這個數目，它們便會分裂。眼下的情況緊迫，牛老爺決定先放下對狼群動機的猜測，度過眼前的危機再說。他預感到今晚將有一場不可避免的惡戰。

他對魁吩咐道：“這樣的陣型不行，太分散了。讓前鋒隊伍後撤，男人們穿上藤甲頂上去，婦孺和孩子藏在中間。你不用留在這兒，快去前線指揮。”

魁明白這不是猶豫的時候，答應一聲，疾步奔向前線。奔跑中，他大聲下達命令，但並未帶走離牛老爺最近的圖騰戰士小隊。男人們紛紛穿上藤甲，這是第二代產品，藤條間的縫隙更緊密，經過篝火烘烤，既堅韌又輕便。

黑石部落的男人們人手一件藤甲，就連參加春風節的隊伍也配備了輕便的藤盾，此刻上百面藤盾立起，形成一道簡易的防禦牆。

盾牆間隙中，鋒利的石矛和合金槍頭若隱若現。這個嚴密的陣型給婦孺和男人們帶來了對抗狼群的勇氣。

就在這時，狼群突然分開，六頭格外高大的巨狼闖入視線。但距離太遠，無法發動攻擊，牛老爺的斬首戰術無從談起。“乖乖，六頭頭狼，這意味着六個狼群聯手，我們中大獎了。”牛老爺心中苦笑。

他清楚地記得，那頭白狼正是冬日狩獵時與黑石部落的狩獵隊交過手的凶獸，其餘五頭頭狼同樣強大。

“嗷……”狼群發出長嘯，周圍狼群彷彿接到指令，兇猛地撲向方陣。“石矛準備，投！”魁大聲下令。二百多根石矛越過藤盾，直指狼群。

雙方相距二十步，土着手中的石矛在這個距離上的威力，已超過牛老爺記憶中現代世界的狙擊槍。即便狼群強壯如小牛，仍有三十多頭在衝鋒中被石矛釘死。但其餘的狼即使身中深刺，仍毫無痛感地繼續衝鋒。

“刀盾手注意，穩住腳步，絕不後退！”魁發出第二個指令。

話音剛落，狼群帶着巨力撞上藤盾。持盾戰士儘管早有準備，也被撞得後仰。幸虧刀盾手背後有其他戰士支撐，硬生生頂住了衝擊。

“長槍手準備，刺！”魁發出第三個戰鬥命令。

長槍手握緊結實的棗木槍桿，汗水淋漓。聽到命令，他們本能地全力刺出長槍。

尖銳的槍尖穿透堅韌的皮肉，近百頭狼被長槍貫穿，槍頭拔出后，它們身上留下碗口大的傷口。鮮血如泉涌，受傷的狼痛苦地倒地抽搐，雖未立即死去，但也無力再戰。

“長槍兵準備，再刺！”新的命令下達，長槍如猛獸獠牙般再次刺出，又帶走了五十多頭狼的生命...

自從狼群襲來的那一刻起，至今不過片刻，已有兩百多匹野狼倒在黑石部落的防禦陣前；然而，即便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黑石部落的方陣依舊穩固如初。

“嗷嗚~”又是一陣狼嚎，領頭的狼王們見攻擊無效，反而損失慘重，立刻調整策略。前一刻，它們還拚命向前衝鋒，此刻卻如退潮般撤退，甚至在撤退時，不忘帶走戰死同伴的遺體。

即使因此再次損失數十匹狼，狼群仍堅持將戰死或重傷無法行動的同伴一一帶走。這種情景，即便是魁、蔓這些經驗豐富的狩獵隊老兵也是首次遇見，他們心中莫名生出一種錯覺，狼群似乎在為未來的日子儲備食物，哪怕那些食物源自同伴的屍骸。

“說不通啊！現在食物不是挺充足的嗎？怎麼感覺像是世界末日要來了似的。”牛老爺默默看着這一切，心中滿是疑惑。

狼群撤退後，眾人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愈發緊張。連躲在方陣中央的孩子們都清楚，以狼群的復仇心，短暫的寧靜之後，它們的下一輪攻擊只會更加殘忍猛烈。

眾人望向遠處，六頭狼王異常人性化地聚在一起低吼交流，甚至起了爭執。但在火併前的最後一刻，它們達成了某種共識。

凄厲的狼嚎再次響起，黑石部落的鄉親們立刻緊張起來。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包圍營地的狼群如潮水般退去，越來越遠，直至消失無蹤。

起初，大家都以為這只是狡猾的狼群設下的陷阱，隨時可能趁人不備殺個回馬槍。然而，等了一個小時，狼群卻像蒸發了一般，再無蹤跡。唯有地上的斑駁血跡和濃重的腥氣，提醒着剛才那場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並非幻覺。

整個下半夜，黑石部落無人能安睡，生怕狼群突然殺出，打個措手不及。於是，他們披上藤甲，握緊武器，守在篝火旁，等待狼群的再次襲擊。然而，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也沒有一頭狼出現。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讓人費解，為了徹底安心，牛老爺派出二十名圖騰戰士去四周山林探查。然而，那龐大的狼群彷彿消失了，連周邊山林里的其他野獸數量也驟減八成以上。

得知探子的消息，牛老爺與眾部落首領短暫商議，決定繼續前往春風節，路上多加小心。大部隊匆匆吃過一些食物，再次啟程，行進速度更快了。

更多戰士被派出去，分佈在隊伍周圍數里，時刻警惕狼群和猛獸的襲擊。牛老爺和魁等人在隊伍中央指揮，不斷有圖騰戰士報告周邊山林的狀況。

綜合所有情報，他們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這片山林中的野獸至少減少了七成，留下的大多是實力強大的猛獸，它們瘋狂捕食，但面對黑石部落的大隊人馬，尚不至於不顧一切地攻擊。

就這樣，眾人提心弔膽地走完一天的路程，到達預定的營地。牛老爺發現，已有部落提前在此紮營。

今日的營地，是一座荒蕪的巨大石山，山腳下連綿的山洞。這樣的天然居所，比黑石部落的茅屋避風擋雨不知強了多少，按理早該被其他部落佔據。然而近百年來，沒有部落敢在此久居，頂多春風節時路過此地歇一夜。

魁解釋道：百年前這裏曾有個數千人口的中型部落，一夜之間，整個部落不知遭遇何事，全部消失。這恐怖的事在危機四伏的落雷山脈也是前所未聞，於是這片區域成了落雷山脈西北部的一個禁地。

當黑石部落抵達時，已有部落先一步到達，領頭的正是灰洞部落的老首領老塔。

在鄉間，牛老爺與灰洞部落的遭遇讓眾人詫異。篝火邊，二十多位渾身散發著汗臭的戰士疲憊不堪地癱倒在火焰旁。其餘近五百名部眾雖無明顯傷痕，但臉上滿是失落。

“魁首領，還有這位尊貴的牛旭少爺，真沒想到今年的黑石部落會有如此龐大的隊伍參加春耕節。”老塔，灰洞部落的首領，感慨道。

見到來者是友好的黑石部落，老塔連忙帶着戰士們戒備地迎接。確認來人身份后，他們才放下警惕。

魁並未立即回應，而是嚴肅地指向牛旭，向老塔等人介紹：“這位是牛老爺，如今已是黑石部落受人敬仰的巫師。”

老塔等人聞言一驚，但這並非因外來者成為部落最高巫師，此類事在落雷山脈的歷史中並不罕見。令他們驚訝的是牛旭過分年輕的面容，巫師並非易當，需引導部落持續發展，個人武力可弱，但知識必須豐富。

牛旭能在如此年輕時成為中型部落的巫師，意味着他積累了深厚的知識，這讓老塔等人深感震撼。

短暫的失神后，老塔想起一事，他莊重地雙手撫胸，向牛旭行了個大禮。

他誠懇地請求：“尊敬的牛老爺，我們隊伍突然多了幾十名重傷員，攜帶的巫葯已耗盡，仍有二十多名重傷員危在旦夕，能否請您出手救治？”

老塔的請求讓牛老爺面無表情，魁等人則尷尬不已。他們深知牛老爺的底細，他在其他知識上博學，但在巫術和製藥方面卻一竅不通。

正當他們琢磨如何婉拒時，牛老爺輕描淡寫地答應了：“好，沒問題，我這就為他們製藥……”

……

一個狹小的洞穴里，幾根松脂火把照亮了四周。洞口，蔓帶領十幾名圖騰戰士身穿藤甲，手持銳利的長矛，如臨大敵般守護，禁止任何人靠近。即使是灰洞部落的成員，好奇地瞥一眼也會遭到嚴厲的目光警告。

畢竟，這是尊敬的牛老爺在調配神奇的巫葯，若被窺探，豈不是黑石部落的損失……

此刻，牛老爺在綵帶來的藤筐中翻找。治療傷勢的藥劑而已！或許他無法配製那種能讓人立刻學會本地語言的神奇巫葯，但配置些治療內外傷的草藥，自從陳老中醫教過他草藥知識后，已是小事一樁。

出發時，以防萬一，牛老爺帶了一些從山林中採集的草藥。現在，它們派上了用場。

三七、冰片、血竭，這三種現代中醫常用的草藥被牛老爺找出。之前他已經利用空閑時間清洗、晾曬並分類。

回憶陳老中醫的教導，牛老爺打算製作內外兼用的藥粉。缺少石磨等工具，他無法直接研磨，但這不代表他無計可施。

他揮舞着砍骨刀，將三種草藥混在一起，像剁餃子餡一樣盡量剁碎。接着，他叫來一位手持粗大石棍的戰士，讓他將剁碎的藥材放在平滑的石板上，用力碾壓。

能為尊敬的牛老爺做事，這位戰士激動得滿臉通紅。他使出全力碾壓藥材。最終的成品雖不如石磨研磨的細膩，但牛老爺覺得足以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