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好生活
抵達重慶不足兩天,賀衡恩就觀察到了這起案件背後的難點。
困難遠比他設想得還要多。
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若真想辦好,得花上一番功夫。
當事人是今年七十六歲的蔣大爺。蔣大爺的老伴李立娟十天前發生意外去世,就死在了家門口。
據蔣大爺描述,他在那天早上的七點半左右前往鎮上的集市買菜,來回共花費大約一個小時。
蔣大爺返回家中時,在距離家門幾米的位置便一眼瞧見了躺在地上的老伴,院門沒關。
蔣大爺以為李奶奶僅僅是如往常一般因腿腳不便才摔倒在地,才過去搖晃她的身體,想把她帶回屋裏。
呼喚中,李奶奶始終沒有蘇醒。
彼時的蔣大爺並沒有意識到李奶奶已經死亡。
他看李奶奶雙眼緊閉,以為她正處於昏迷狀態,又清楚自己的體力不足,不能搬動李奶奶的身體,於是想找人過來幫忙把李奶奶抬到屋中。
就近找來了兩個中年男人,蔣爺爺和他們靠近李奶奶的屍體,其中一名男子對李奶奶的異樣有所察覺,男子一探她的鼻息,馬上就驚慌失措道:“她已經死啦!”
在場的所有人,沒人清楚她是怎麼死的,李奶奶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失去了生命。
蔣大爺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麼孽,出去買了趟菜的時間老伴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三代同堂竟落了個和孫子相依為命的境地。
他硬撐着叫來了在區裏面打工的孫子叫,將後面所有事情都交給了他。
賀衡恩第一次見蔣政白就是在他爺爺家的院子裏。
這個同樣年輕的男人很瘦,皮膚看上去有些粗糙,他的工作叫他不能細皮嫩肉,那是風霜的痕迹。
他是正常的膚色,要稍微白上一點,或許原先也是個白皮膚的人,只是因為工作晒黑了些,和程箏相比,這才是人的皮膚該有的面對太陽的態度。
蔣政白的劉海全部垂在額前,快要擋住眼睛,雙臂的衣袖挽了上去,獨自坐在屋前的台階,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截露出的小臂果真如同賀衡恩的猜想,嫩白纖細。
賀衡恩猜測他是在難過。
賀衡恩走上前,“你好,賀衡恩。”他伸出一隻手來。
蔣政白聽見他的聲音趕忙站起,伸出手回握住他。
“你好賀律師,我是前段時間和你聯繫的那個,蔣政白。”
“我知道,這件事我和你細說吧。”賀衡恩和蔣政白一同往屋裏走去。
他向蔣政白講述了所有情況。
屍檢報告賀衡恩已經看過,李奶奶的死因是突發性的疾病這一點毋庸置疑,而誘發她死亡的原因是最關鍵的。
到底只是普通的因病突然死亡,還是因外界元素導致的猝死,還有待考究。
前者和後者完全是天壤之別。
他對蔣政白講,現在最主要的是能否找到可以證明李奶奶受驚的原因,以此來證明她的死亡和那一刻的突發事件構成因果關係。
但這並不容易,案發地點沒有監控,有關人員也在踢皮球,賀衡恩也想給她的死定性,但這很難。
“所以。”賀衡恩停下來注視沉默不語的蔣政白,“這件事本身並不是簡單的,你們想要查清楚的心我能理解,但可能性你得知道,不是太大。”
“最終或許也只能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草草了事,你們要做好這個準備。”
蔣政白啞着嗓子說:“沒關係,我都明白,我們只是想儘力查,不想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賀衡恩捏了捏眉心,輕聲嘆了口氣。
晚上賀衡恩和隨行來的實習律師小李入住村鎮上的小旅館,在這裏住了三天後,賀衡恩把小李叫來,通知他提前結束出差。
小李有些錯愕,“啊?賀律,我回去的話,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嗎?”
“嗯,這裏沒什麼大事,咱們兩個人太明顯,村民會看到,走訪不方便,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
“哦哦,好的,那賀律您注意安全。”
小李離開,賀衡恩坐回桌旁的椅子。
一陣倦意卷過,他打開手機日曆看了看,不清楚是否可以提前回家。
賀衡恩閉上雙眼放空,心卻彷彿飄到了北京的上方。
睜開雙眼,賀衡恩按揉太陽穴。
要提前聯繫一下陳一,將明天小李回京的事情告訴他。
點進微信,賀衡恩卻被朋友圈奪走了注意力。
上面的小紅點極度影響賀衡恩的觀感,搭配頭像,直接讓他沉默不言。
賀衡恩不能忍受這樣的存在,他有必要點進朋友圈,消滅掉惹人厭的小紅點。
程箏發了張泡麵桶的照片。
泡麵桶旁邊放的是火腿腸、滷蛋、可樂,和這個時間點一起看,應該是晚餐。
配文:美好生活
賀衡恩盯它看了半晌,隨後按滅手機,閉眼清空腦中不必要的思緒碎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進到胸腔。
把通知發給陳一,賀衡恩拽過桌上的睡衣要去洗澡。他轉過頭,身後是潔白中隱約泛着黃色的老舊床單,邊邊角角,可能有不知名部位的毛髮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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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視線,賀衡恩扶腰站直身體。
這時程箏的微信消息冒出了出來。
程箏:廚房的水龍頭有點滴水了,我可以換個新的嗎?
賀衡恩把睡衣夾在腋下打字:這些你自己決定。
案件在第十天有了進展。賀衡恩找到了目擊證人,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
他向賀衡恩表述,說自己記得還清楚,那天是周六的早上,他起床之後想去找同學一起到街上玩耍,路過蔣大爺家附近,小男孩瞧見了一輛大洒水車。
這輛洒水車正要經過李奶奶家門前的馬路,而此時李奶奶卻在馬路中央,以極緩慢的速度向家門走去。
洒水車無奈只得停下等待,司機嫌她走得太慢太拖沓,心急地按了下喇叭,喇叭聲持續時間很短,李奶奶無事發生。
直到李奶奶徹底走過馬路,司機啟動洒水車,車子開動時,司機再次按響喇叭。
這次的喇叭聲遠比第一次的還要響亮和持久,小男孩遠遠看到,李奶奶就這麼哆嗦了一下身體,倒在了地上。
小男孩還說,知道李奶奶倒地,洒水車也停下過,但只有幾秒鐘的時間,車就開走了,他太害怕,不敢過去,繞了條路跑掉了。
賀衡恩對情況有了一個較全面的認知。
他見過太多稱得上鬼怪離奇的事件,接觸到這次案件真相之前,他無比迫切地想得到某些更為殘忍的證據——人沒辦法死而復生,但它們可以幫助蔣家爺孫獲取更大的利益。
只可惜事不遂人意。
每每遇到此類案件,結局總是痛苦而不堪的。
它意味着“倒霉”,意味着“命運多舛”,它向蔣家爺孫證明,有的時候世界就是會為他們降下晴天霹靂,不偏不倚,只砸在他們的頭上。
有男孩的證詞在,接下來的進程非常順利。物證方面,賀衡恩希望能從村子這裏調取到其他街道的監控,但等他來到村委會,卻被告知,監控壞掉了。
事情的結局是賀衡恩以更上一級領導的名義警告他們,如果不配合調查工作,他將會繼續向上彙報。有了施壓,他們頗為忌憚,迫不得已交出了監控。
典型的一起三方狼狽為奸的案件。警方調查發現,洒水車司機與某個領導有着遠房親戚這層關係,這份工作的取得途徑是以權謀私。
事發之後,司機害怕出事,和自己的親戚商量出共同遮掩耳目的對策。
一個普通村莊,多麼離奇的案件都有可能發生,山上也許還有白骨在堆積,人死了就死了,他們不認為蔣政白一家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讓他們沒有準備的是蔣政白竟然會想到去找北京的律師,讓他千里迢迢地過來查案。
村民的心理防線普遍偏弱,司機被一擊即潰,在派出所當場承認了自己的鳴笛行為。
有了這些證據,法院也能夠判定老奶奶的死因和司機的故意鳴笛存在因果關係,賀衡恩寫好文書整理好相關文件,前往立案坐等開庭,前後只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時間,下一次再來,就是一審了。
返程那天,賀衡恩回到鎮上收拾行李,專程過去探望了兩眼蔣爺爺。
從屋裏出來出來,蔣政白跟着賀衡恩追到了院中,想要送送他,即便被賀衡恩攔下也不放棄,還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懷錶。
“賀律師,我知道這是法律援助的案子,我給你錢你也不會要的,但我們還是想感謝你,這個懷錶是我爺爺的老物件,他們年輕時候我奶奶送給他的。”
“他說現在他不要了,想給你,謝謝你幫我們這麼大的忙。”
“我奶奶一去世,我爺爺再看見這個也是傷心,所以你就收下吧。”
賀衡恩接過來,是個挺好看的物件。他不想收下這樣對別人有着紀念意義的東西,可蔣政白的目光過於熱切。賀衡恩猜也能猜出,蔣政白這種人,是不願意欠別人東西的。
就和程箏一樣。
賀衡恩把它放進口袋,頷首致意,“好,那我就收下了。”
蔣政白點了點頭。
走出大門,賀衡恩停下問蔣政白:“你現在在哪工作?”
“就在我們區里打工。”
“如果這份工作實在沒辦法養活你們兩個人的話,考慮一下來北京。”
賀衡恩記得自己看的那份資料,父母那欄,蔣政白填了因車禍去世。
他爺爺又到了這個年紀,需要靠錢來延長壽命了。
賀衡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發上了善心,他揚揚懷錶,“到時候可以來找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