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應當是她的大婚之日
此身彌留之際,方知心之所系。
眼前出現一道清俊身影,阮桑枝還以為是燕璟來接自己去地府了。
可當她掙扎着再次醒來,才驚覺自己仍然苟活於世。
“燕璟?”
來人明顯怔愣了一下,阮桑枝強撐着眼皮,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並不是記憶中熟悉的輪廓。
“……在下沈枯。”
連日來的重病讓她無法思考,阮桑枝感覺視野有瞬間的模糊,她倔強的睜着眼睛重新躺回去,淚水於無聲處淹濕被褥。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三個月前。
邊關苦戰之際,京城突生宮變,悍將蕭洪山奪位稱帝,自此雍朝覆滅,大盛國建立。
曾經驚才絕艷的太子殿下已經死在那個夜裏,屬於她的燕璟不會再回來。
如果蕭洪山的鐵蹄沒能踏破京城,今天應當是她的大婚之日,鳳冠霞帔,十里紅妝,燕璟會輕輕拉着阮桑枝的手,說此身不負,此心永恆。
至於沈枯……他是什麼人,為什麼出現在這裏,要救她還是殺她,已經不重要了。
而在阮桑枝沒有看見的地方,沈枯垂在一側的手微微顫抖,像是想要拂去她的眼淚,但始終沒能抬起來。
他最終還是離開了,步伐快而穩健,眨眼就出了殿門。
不一會兒,阮桑枝唯一的侍女茯苓匆匆趕來,看上去驚慌極了。
“郡主!”茯苓紅着眼替她把脈,連膝蓋猛地磕在床沿上都顧不了:“怎麼會突然這樣,明明白日裏都還好好的。”
阮桑枝緩緩轉動脖頸,小幅度搖了搖頭,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見狀,茯苓臉色煞白,一雙杏眼飽含紅絲,卻只是一個勁兒的流淚,嘴唇都要被她咬出血來。
好好的南康王府一等丫頭,何時遭過這些罪?阮桑枝看着茯苓瘦削的臉頰,心中更是一陣痛楚。
跟了她真是可憐。方神醫早說她就是天生帶煞的命格,剋死了親爹親娘,還吞了太子殿下的氣運,這下連小丫頭都未能倖免。
走吧,離開這裏。
阮桑枝用眼神示意茯苓出去,兩人相處多年,茯苓也自然懂她什麼意思,如今卻寧願裝作不懂。
罷了,反正自己也熬不過今晚,苟且偷生半載有餘,她這條命早該收回去了。
阮桑枝閉上了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渾渾噩噩之時,此前那個影子彷彿去而復返。不過多了些滲入骨髓的陰風,狀似諂媚的在周身縈繞着,襯托的他像是前來審判的地府尊者。
“膽敢騙我……”
沈枯的嗓音壓的很低,朦朧的月光讓關於他的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
“還不夠嗎……”
似有若無的呢喃傳入耳中,阮桑枝甚至能察覺到陌生且冰冷的呼吸,蹭過自己鬢邊的肌膚。
她竟然久違的感到一陣戰慄。
“唔——”
沈枯看着自己猝不及防被劃出血痕的手腕,下意識皺起眉頭。視線往下,女子心口的淡淡金光在滿屋子的灰黑濃霧中若隱若現,散發著不容忽視的震懾意味。
那是對陰氣的本能驅逐。
既然如此,那他就可以放心了,這些骯髒的東西不僅傷不了她,還會成為她的養分。
只是自己這邊有點麻煩。沈枯看着血流不止的傷口,難得有些苦惱。
他嘆了口氣,抬腿踹飛一隻趴在血滴上吸食的厲鬼,馬上又有新來的補上去,漸漸的,這屋裏雖然空無一人,但也總算是熱鬧起來了。
沈枯扯下一截阮桑枝的裙擺,隨手包紮好手腕,便幾個翻身上了屋頂,藉著月光休養生息。
順便時刻關注着那人的氣息,可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見閻王……至於為什麼要救那個人?
沈枯搜刮著這具身體貧瘠的記憶,一個含冤而死的冷宮太監,一個病入膏肓的高門貴女,實在是沒能發現半點線索。
他不喜歡那樣不受掌控的局面,卻仍然保持着混亂複雜的思緒,直到天光乍破之際,才逃竄似的離開了這座彷彿會吃人的永和宮。
又活了一天。
阮桑枝有些疲憊的睜開眼,被透過窗戶紙的光芒刺的生疼。幾個呼吸間,茯苓就端着參茶走了過來,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彷彿昨日的生死一線都在夢中。
“郡主,趁熱喝了吧。”
茯苓眉目間難掩擔憂,卻還是故作輕鬆的道:“雖然不知道陛下什麼意思,但他還是挺看重郡主的,好東西可沒少往永和宮送呢。”
東西沒少送,人一次不來。
阮桑枝垂下眸子,只當蕭洪山沒臉見她。畢竟哪有師兄給師妹的新婚禮物,是殺了她夫君全家的?
“不想喝。”
這並不是賭氣。阮桑枝明白活着才是一切的道理。但準確來說,她行將就木的原因並非是尋常病症,而是被陰邪鬼魅所傷,一般藥物起不了作用,那些違背天常法子她又不願意用,只能慢慢養着。
“可郡主……誒?”茯苓驚喜的看着她,指尖已經搭在了手腕上,脈象雖依舊虛浮,但較往日要平穩許多:“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
阮桑枝看着她笑了笑,道:“茯苓真是小福星。”
“所以郡主要聽茯苓的話。”在養病這方面,茯苓從不含糊,她端着參茶的碗又向阮桑枝湊了湊,湯匙里的汁水恰到好處的穩當:“放心喝吧,不會很苦的。”
沒辦法,阮桑枝認命的張嘴,入口是苦中回甜,微微發澀的味道,淡到幾乎嘗不出來。
看着她一口一口咽下去,茯苓眼眉都舒緩開來:“郡主真厲害。”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阮桑枝順着說下去,卻見她着急的要跳起來:“呸呸呸,郡主福澤綿長,可不許說那個字。”
“砰——”
瓷碗還是被碰倒了,掉在地上成了碎片,茯苓嗷了一聲,嘟囔着什麼碎碎平安就往門外跑去。
阮桑枝看着沾在自己衣角的水漬,無奈的嘆了口氣,卻瞥見一截斷裂的裙帶。
原來昨夜種種,並非做夢。
不過有違天常,必遭天譴,他為什麼要替自己承受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