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交心語
周彧站在門邊看着絲絲不斷的雨，跟身邊的章瑾之道：“這可真是春日喜雨啊！”
章瑾之也滿面笑容：“可不是么！這回鄉親們就不必發愁春耕澆地了！就是不知道，這場雨的範圍大不大，要是能籠罩整個黑山範圍可就太好了！”
那不就是旱災徹底結束了？
周彧微微頷首：“等雨停了，派人去問一問。另外，河道清淤事宜處理得怎樣了？”
“挺順利的，”章瑾之忙道，“昨夜傳回來的最新消息，屬下整理完夜就深了，沒來得及跟大人回稟。”
周彧向後伸手，章瑾之便把整理好的卷宗雙手遞了過來。
周彧一頁頁仔細翻着看，不住點頭：“很好。”
章瑾之又回稟：“另外，九皇子那邊也有好消息傳來……”
周彧眉頭微皺，他是非常不耐煩聽這些消息的，語氣就有些不大好：“俗話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們這些皇子皇孫爭權奪利，倒霉的還不是老百姓！
“不管是誰最後贏了，都是那老百姓的命堆出來！”
頓了頓，還是問道：“什麼消息？”
章瑾之忙道：“如今九皇子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最多不過二年，便可平定天下，登基為帝。”
偷眼瞧着周彧臉上並無喜色，趕緊勸道：“大人，天下大事總是這般分分合合，沒有定數。
“如今看着九皇子行事，倒是個顧全大局，疼惜百姓的，這樣的人佔了上風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總比那幾位上位要強，那幾位眼裏心裏可就只有權勢了。
“這幾年倒是也有幾路反賊自立為王，想要趁亂分一杯羹，但大周始終才是正統，都不等皇家怎樣，他們便自己打破了頭，身死勢消。”
周彧短促地哼了一聲。
章瑾之忙又道：“九皇子是個肯聽勸的，如今但凡歸入他名下的國土，全都是輕徭薄賦，勸課農桑，甚至鼓勵經商……”
周彧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章瑾之趁機問道：“聽說，您和九皇子從小一處長大，您怎麼……”對他成見如此之大。
周彧嘆了口氣：“我也不是對他有意見。我們小時候情分的確不錯，但是人總歸是會長大，會變的，尤其是皇室中人，他們眼裏有親情么？
“也不說他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在做一件事之初，無不有一場宏源。
“可是到最後能不變味兒的能有幾個？
“登上高位，享受了權利在握的滋味，怕是早就把初心拋諸腦後了！”
“您不能一直這樣悲觀啊！”章瑾之眨眨眼，“這世上總有例外！這世上不缺少那種半途而廢的，也不缺少砥礪前行的啊！
“若不是有一代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只怕我人族早就滅亡了！”
周彧輕笑一聲，“到底是讀書多的人，就是會講道理。”
章瑾之低嘆：“慚愧慚愧，屬下在大人面前班門弄斧了！”
“瑾之啊，”周彧話鋒一轉，問道，“你有沒有後悔過投身到我門下？”
章瑾之被問住了，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啊！
周彧轉身看他，笑道：“咱們這是私下裏閑談，有什麼說什麼。早先我在京里……
“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原本就是普通士族，歷代耕讀傳家。
“因着家姑母為後，才得以封爵。
“誰知家父和家叔父頗有才幹，一從文一從武，風頭頗盛，先帝十分忌憚。
“當初我考科舉家父是不同意的，只是我那時年輕氣盛，做事不考慮後果。
“你大概不知道，先帝曾借先皇后把我叫進宮裏去，我在那裏差點出事。
“一個家族的嫡長子，是傾合族之力培養的，雖說我本人也有些小聰明，但若不是族中儘力，我也不能……
“先帝那樣做，便是要毀了我，毀了我們周氏一族。
“所以家父很快便託病致仕，我也在父親的耳提面命之下，放棄仕途，開始了我的紈絝生涯。
“若不是京中生亂，大概率，我會子承父業在京中做個無功無過的承恩侯，而父親便會帶着族人退歸原籍。”
他又看了章瑾之一眼，輕笑道：“所以，你知道當初你想要投入我門下，為何我要拒絕了吧？”
章瑾之不由苦笑，他這個人啊，懷才不遇多年，便有些沉不住氣想走捷徑，想着后族風頭正勁，可以讓自己少走不少彎路，哪知道會弄巧成拙！
但這種話是不能宣之於口的，思量片刻之後，章瑾之笑道：“屬下跟在您身邊才懂得‘大器晚成’是真的存在的！”
周彧搖了搖頭，轉身繼續看雨：“等一切平定下來，我可以給你寫一封薦信，以你的才幹，必會脫穎而出。
“倒也不必一直跟在我身邊蹉跎歲月。”
章瑾之臉色一變，趕忙行了個大禮：“大人，屬下惶恐！”
周彧淡淡一笑：“我這是交心之言。瑾之，我家已經出了叔父一個領兵的大帥，風頭無兩。
“若是再出一個步步高升的文官，你覺得，九皇子有幾分可能不走先皇的老路？”
章瑾之一臉惶恐，“這……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周彧擺擺手，“早先我被陷害，被迫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祿，怎能甘心？
“所以宮變之後，除了傷心姑母無辜罹難，倒也有幾分幸災樂禍。
“如今上了幾歲年級，又有了這些閱歷，我也歇了什麼位極人臣的心思。
“我是真的想踏踏實實替這些平民百姓做些事的。
“所以我的官途有限，若是你一直跟着我，便會受到限制。”
“大人，”章瑾之反而鬆了一口氣，慢慢直起身子，“屬下不敢與您比，但跟在您身邊這二年，屬下只覺心路歷程一波三折，已經沒了那些虛榮之心，只想跟着您做些實事。
“若是您覺得屬下還可用，屬下便一直隨在您身邊盡心儘力；若是您覺得屬下不可用，將來便請大人幫忙謀一地方任職，將跟在大人身邊所學饋贈給百姓。”
周彧突然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你能如此，我便不孤獨了！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