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嵩山道士

相傳，唐天寶年間，中嶽嵩山有位道士名叫顧玄績。此人很是奇怪，經常懷揣着許多錢財，遊盪於街市之上。

就這樣過了數年，這一日，鶴氅雲履的顧玄績正在街上行走，迎面過來一個大漢。顧玄績眼前一亮，搶步上前，一下站在了那人對面。那人收腳不及，險些和顧玄績撞在一起。

顧玄績一把將那人攙扶住，哈哈大笑道：“緣分啊緣分，今日你我相遇，也不枉我遊歷數年。來來來，我請你飲酒，咱們不醉不歸。”那人本欲發火，見眼前道士如此熱情火氣也就消了一半。於是開口說道：“道長有禮了，你我本不相識，何故請我飲酒呢？”顧玄績聽完，拉起那人的手腕說：“相逢就是緣分，你還怕我害你不成？”言罷，便強拉着那人往酒旗高掛的地方走去。那人竟也不推辭，兩人對坐酒肆，舉壺痛飲，大醉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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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兩人便熟絡起來。每次顧玄績來街市上都會拉着那人一起吃飯飲酒。一年的時間，顧玄績竟然花去了數百兩黃金。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那人再傻也看得出來顧玄績肯定有事相求。這一日，兩人又在對飲之時，那人終於戳破了窗戶紙，問顧玄績到底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顧玄績聽那人詢問，微微一笑說：“你既然問了，我也不再隱瞞。我正在煉製九轉金丹，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煉丹過程中需要一個人在旁邊守護，而且當天晚上要忍住一句話都不能說，如果能做到，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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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顧玄績拿起酒壺給那人斟滿一碗，繼續說道：“我觀察你很久了，你這個人神采內斂沉靜，而且膽氣十足。我現在缺少一個守護丹爐的人，所以想麻煩你一天的時間。如果丹藥能夠煉製成功，咱倆一起服用，到時候就可以共同成仙，在九霄太清之境相會了。”

那人聽罷起身，對着顧玄績深施一禮說：“你我相識一年，耗費道長百金，現在又賜給我飛升成仙的大機緣，這種大恩大德，就算死掉也難以報答。”說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於是，那人便跟隨顧玄績進入中嶽嵩山。二人登上一處險絕的山峰，來在一處岩洞旁邊。往裏看，只見岩洞之中擺放着一隻煉丹爐，洞中倒掛着不少鐘乳石，時不時就會滴下水來。站在洞口往遠處看，景色全被一片雜亂的松樹林所遮擋。這是一處閉塞的幽靜之所。

顧玄績往洞口一坐，拿出乾糧分給那人一起吃。飽食之後，只見顧玄績開始踏罡步斗，焚表祭天。一番折騰下來到了傍晚也沒什麼異樣。眼見天要黑了，顧玄績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塊雲板塞到那人手裏，說：“你可以自己擊打雲板來計算時間，夜裏五更的時候，會有人來到此處，你切記切記萬萬不可以和他說話。”那人見顧玄績神色嚴肅，點點頭道：“咱們既然約定好了，我一定會如約而行。您儘管放心。”

就這樣，那人背靠着石壁，左手雲板右手木錘，守着丹爐熬到了五更時分。正在那人警惕之時，突然間，不知從何處跑來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兵。來在那人面前大喝一聲：“避！”那人也是好膽量，見騎兵兇惡竟然也不害怕，就坐在原地巋然不動。騎兵見他不動不說話也就消失不見了。過了沒多大功夫，突然出現了一群儀仗隆盛的侍衛，簇擁着一位王者模樣的人出現在洞中。王者站在那人面前，十分惱怒地問他為什麼不避讓。問了幾遍，那人依舊默不作聲。王者一見更生氣了，命令左右護衛殺掉這個不知避讓的傢伙。那人眼看着刀光揮起即將落下，依舊咬住牙關一言不發。而就在此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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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彷彿做夢一般，眼前場景一變，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小嬰兒，出生在一個大富商的家裏。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一天天長大，但是他卻一句話都沒說過。因為他仍然記得顧玄績的告誡。到了結婚的年齡，父母張羅着給他娶了媳婦，生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一家人過得很幸福。忽然有一天，他的妻子領着幾個可愛的孩子跑到他身邊，哭泣着對他說：“這麼多年過去，你我夫妻一場，你到現在還是不肯說一句話，我生了這麼多孩子有什麼用！”說完，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鋼刀，將身邊的孩子一個一個殺死在那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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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終於憋不住了，這夢過於真實，誰能忍受自己的妻子殺掉自己的孩子呢？心痛之下，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這一叫不打緊，那人一下子從夢中醒了過來。緊接着身旁的丹爐爆裂開來，聲如雷震，在看爐中的丹藥，早已不翼而飛。

評論：

段成式在這個小故事下面，又轉述了玄奘大師在《大唐西域記》中記載的本篇故事的原型。情節類似，我就不再轉述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下面的原文。

這篇故事讀完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因為類似的故事實在不少。我也就不一一列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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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單就故事來說，顧玄績除了有些動機不純的嫌疑之外，倒也沒做什麼不良之事。

令我比較感慨的是閉口守丹爐的過程。鐵騎逼迫不動心，王者呵斥不動心，刀斧加身還是不動心。考驗至此，其實已經能看得出那人可謂是真豪傑了。而眼見自己的孩子被殺，哪怕知道這是虛幻，還是不由得動心大叫，實在令人唏噓。這也許就是成仙的終極考驗。《紅樓夢》中《好了歌》唱得好：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所謂神仙，大概屬於絕對自由了。絕對自由的代價大概就是絕對無情。所謂無情，是名無情而已。如何取捨，沒有對錯。

原文：

相傳天寶中，中嶽道士顧玄績，嘗懷金游市中。曆數年，忽遇一人，強登旗亭,扛壺盡醉。日與之熟，一年中輸數百金，其人疑有為，拜請所欲。玄績笑日:“子燒金丹八轉矣，要一人相守，忍一夕不言，則濟吾事。予察君，神靜有膽氣，將煩君一夕之勞。或葯成，相與期於太清也。”其人日:“死不足酬德，何至是也。”遂隨入中嶽，上峰險絕，岩中有丹灶盆,乳泉滴瀝,亂松閉景。玄績取乾飯食之，即日上章封?。及暮,授其一板雲:“可擊此知更，五更當有人來此，慎勿與言也。”其人日:“如約。”至五更，忽有數鐵騎呵之日:避!其人不動。有頃，若王者,儀衛甚盛，問汝何不避，令左右斬之。其人如夢:遂生於大賈家。及長成,思玄績不言之戒。父母為娶,有三子。忽一日,妻泣:“君竟不言,我何用男女為!"遂次第殺其子。其人失聲，豁然夢覺，鼎破如震,丹已飛矣。釋玄奘《西域記》雲:中天婆羅痆斯國鹿野東,有一涸池，名救命，亦曰烈士。昔有隱者於池側結庵，能令人畜代形，瓦礫為金銀,未能飛騰諸天，遂築壇作法,求一烈士，曠歲不獲。后遇一人於城中,乃與同游。至池側，贈以金銀五百，謂日:“盡當來取。”如此數返,烈士屢求效命。隱者日:“祈君終夕不言。”烈士日:“死盡不憚,豈徒一夕屏息乎!”於是令烈士執刀立於壇側，隱者按劍念咒。將曉,烈士忽大呼,空中火下，隱者疾引此人人池。良久出，語其違約。烈士雲:“夜分后,婚然若夢，見昔事主躬來慰諭，忍不交言，怒而見害。托生南天婆羅門家住胎，被嘗艱苦，每思恩德,未嘗出聲。及娶,生子，喪父母,亦不語。年六十五，妻忽怒，手劍提其子,若不言殺爾子。我自念已隔一生，年及衰朽，唯止此子，應遽止妻,不覺發此聲耳。”隱者日:“此魔所為,吾過矣。”烈土慚忿而死。蓋傳此之誤，遂為中嶽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