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錢家溝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靜西縣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地況地貌,盜匪四起,漢奸叢生,商貿萎縮、民不聊生;尤其靜西西北部山區、半山區,更是漢奸、日本鬼子猖狂、悍匪橫行,百姓惶惶終日、心神不寧。
遭受匪禍最嚴重的是曹古路(今)大柳樹周邊及馬北路(今)與沙河之間的半山區和山區。
很多人家在山上的隱秘角落裏尋找適合的山洞,藏糧食、藏人,尤其年輕的小夥子、大姑娘、小媳婦們;偶爾也有拖家帶口朝山裡掏食兒的外地人家,在自家那邊活不下去了,想着靠山怎麼著也能養活一家人。
錢家溝,地處靜西縣西北的兩山之間的山坳里,南山矮一點,北山略高,北山還叫青頭山。
錢家溝所有的人家都姓錢,人不多,大約百來戶,大多以種地、打獵為生,房子以茅草房或依山而建,或與水溝比鄰,但山地貧瘠,土壤不沃,林木不豐,人們生存艱難。
其中一戶人家,男人叫錢三,父母早逝,只留有他一人,一間茅草房,兩三分山坡地錯落在房前屋后。
錢三以種紅薯、偶爾去山裏挖個坑逮個野雞為生,野雞不吃,拿着去附近村鎮上售賣換取鹽和油。
1932年秋末的一天,錢三再次拎着三隻野雞去費家營相熟的店家售賣時,堂倌問他,“錢三,給你個媳婦,要不要?只要有地方住、給口飯吃、別餓死就行。”
“呔,叔,你就埋汰我,哪裏有這好事兒?”錢三不信,摸摸破襖前襟,裏面有五個制錢。
“真的,這家是南面跑反過來的,帶着個閨女和倆兒小子,閨女大了,忒扎眼,你也知道,與其被搶了,還不如找個莊戶人一起過個日子,也給閨女個將來不是?你別不信,你看看外面,路上有女的嗎?”
錢三看着店外,空蕩蕩的路上除了老弱之外,年輕的男人都少,更別說女的。
“叔,我看着年輕的都少,這是幹啥?”錢三能撿到野雞的時候不是很多,出山的時候更少。
“嚇,現在啊,哪裏都抓人,尤其年輕的,男女都要。”堂倌低着嗓子,跟錢三嘀咕,這是爺倆的緣分,斷斷續續的怎麼著也是好幾年的交情了。
“要女的可以了解,要男的幹嘛?”錢三不是很明白,瞪着空洞的大眼睛問。
“做壯丁,要麼去打仗,要麼去挖煤。你不知道咱們這邊有個聯營煤礦嗎?那邊大量缺下井挖煤的人,所以到處抓、搶身強力壯的男人。你以後出來也小心一點。”堂倌一邊看着冷清的街道上,除了風吹落葉飛舞就沒了什麼生機的空蕩蕩的天地。
錢三聽了,感激的點點頭,“叔,你說的那個姑娘真不需要錢?你也知道我家情況。”
“嗯,我就是知道你情況,才跟對方說的,至少到你家不會給姑娘氣受,也會踏實過日子,主要是你們在山旮旯里,比較安全。”堂倌也沒想做個壞人。
“嗯謝謝叔,你真是好人。”
錢三感激,點頭哈腰的給堂倌鞠躬。
錢家溝村裡都是錢姓本家,除了兩家有山有地的人家之外,大都是跟他一樣的窮困的人,閑時上山撿野菜、蘑菇、野果充饑或到街上販賣,要麼挖個坑逮個野雞、再就是去河溝子裏撈小魚蝦,農忙的時候去給兩家有地的本年打零工;當然也有人下山到附近的平地上的村裡給地主當佃戶、或者去街上的店家做學徒。
“不謝不謝,雖然人家不要錢,你也不能一分不給,這樣吧,你回家去,收拾收拾家裏,然後家裏有紅薯面啥的,給拿二斤,今天這三隻雞的錢,也給人家,怎麼著也給你個大閨女不是?”堂倌比較中庸,想着活着的人都不容易。
“中,叔,我這就回去,是後半晌來還是明天前半晌來?”錢三很想後半晌來的,怕夜長夢多。
“你就後半晌來吧,人家也好啟程,往西北走。”
以前活不下去的人,都闖關東,如今沒人敢去東北了,改走西北了。
於是,錢三健步如飛的往回趕,餓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也顧不上,他準備回家跟老叔商量下,怎麼著也能成個家不是?
錢三頂着秋天的太陽,大步流星的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他抄了小路,可以近便一點。到家了,汗濕透了破了洞的破襖,他推開柵欄門,跑到水缸旁,拿着水瓢從破口的水缸里舀半瓢涼水咚咚咚的灌到肚子裏,頂了個飽。
然後繞過前面的菜地,朝隔着幾十米遠的老叔家跑去。
隔着老遠就開始喊,“老叔,老叔在嗎?”
他老叔從樹蔭下站起身來,“咋了,三?”
錢三氣喘吁吁的跟老叔說了相熟的堂倌給他說的姑娘的事情。
“才二斤紅薯面?給!換個媳婦,值便!”
“嗯,我也覺得值便,就趕緊回來了,我那邊的紅薯面不夠,就一捧了,老叔先借給我點,我收了紅薯了就還你。”
錢三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老叔家裏也不富裕,孩子多,勞力少。
“額嗯,嗯,行。來跟我進來!”老叔把破席子捲起來,帶着錢三進了茅草房,把面口袋都拎出來,然後找了個包袱皮,伸出粗黑的大手捧了兩捧,後來覺得不太夠,又捧了個半捧,然後把包袱皮一系,遞給自己侄子。
“去吧,看着點別撒了,這個包袱皮不結實。”老叔使勁咽口唾沫,把不舍往心裏壓一壓。
錢三沒接包袱,噗通一下跪在老叔面前,“謝謝叔。”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接過包袱皮,轉身跑了。
邊跑邊喊,“老叔,我回頭就還你。”
錢三老叔落下兩行老淚,他想到了早逝的兄嫂。
錢三這次沒敢走小路,怕小路兩邊的樹棵子刮壞了包袱皮,就完蛋了。
他先沿着村裡河溝子旁的路朝山外走去,拐到大路后,再加快速度朝着費家營的街上趕去。
他的汗繼續流着,風吹過後,後背涼颼颼的,兩邊的樹葉刷拉拉的響着,路上幾乎沒人,路邊的地里,有人收着棒子或豆子。
他用了比平時少一半的時間到了費家營的街上,去了堂倌所在的小店,“叔,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