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地重遊,不見故人
那次相逢之後,鋪中幾個弟子都十分好奇這位王爺,但王府畢竟不是尋常百姓家,師傅不讓他們經手,他們雖是好奇自也不敢打探,便也就此作罷了。
卻沒想到他們的人會在這大半夜前來請人。
“世安,我今夜去看看,明日你早點起來照看藥房,有什麼拿不準的問題,記下來複我即可。”
世安回過神來,領下師命,扯着還想說話的雲放就退了出去。
侍衛替元佑開了門,府中景緻展現在他眼前,看着這恍如三十年前模樣的庭院有些恍惚,只是一摸一樣的庭院退去了昔日熱鬧,靜悄悄的透出些冷清,了無意趣。
三十年未至此,一路走來卻像無數個平凡日子,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扶幽園門前。
從外往裏看,室內燈火通明,走近了再看,有一女子撐着傘領着一眾人侯在院中,看着木梯上忙碌的人。
木梯上忙碌的人好像在修繕匾額後面的什麼物件兒,他瞧背影也能瞧出一些討厭。
女子聽見元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通身氣派、風韻難掩,一看便知道年輕時必是位美人,只是眼神凌厲又與常人不同。
女人向元佑福了福身,元佑點點頭算是回應:“元先生,今日風雨頗大,王爺執意要去修繕那燕子窩還摔一跤濕了衣裳,這一屋子人勸不住。一遍遍吩咐着要讓王妃來看看,沒了法子只能叨擾了”
元佑回了禮,元佑一向孤傲,一般人入不得他的眼,但對於這位當年自請陪趙洵幽禁的月娘卻一向頗為敬重。
元佑走到木梯下面,仰頭看着上面的人,面對他如今這般糊塗光景,又受人所託,不得不柔和些跟上面的人搭話。
“王爺,您在修繕什麼物件兒呢?您下來,我上去給你修可好?”
上面的人顫顫巍巍地回過頭,這次倒是又認出了他…
“元佑,是你來了,晚晚的燕子窩被吹下去砸壞了,本王快修好了,你且等等。”
元佑想着自己當真是被高看了一眼,他如今是又犯了癔症,半夢半醒間,其實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喚他過來不過多一個閑人。
看着月娘佝僂着身子,這燕子窩想必也壘了不少時辰,上面的之人不知疲倦,下面干著急的人卻沒法感同身受忘記時辰。
“你這身體已大不如前,何必跟他在這裏耗着,我與他們在這盯着,你先進去讓人備些熱水和薑湯,我一會兒就帶他下來。”
月娘扭頭將這差事吩咐給了後面站着的小丫頭,元佑瞧着她這般挺着身子陪一個身子比她好許多的人硬撐着實在心中覺得不值。
“小桃,準備好東西,把你這姑姑也帶下去服藥,她死了你們這王府就沒人收拾了。”
小桃知道如今對着這老王爺,這一屋子人也不及這元先生一人有用,他吩咐了便也跟着勸自己姑姑先去服藥。
元佑在此自會保着王爺,月娘便也聽下勸解,下去準備熱水和薑湯。
元佑可沒那般着急心思,見月娘走了,自己一屁股坐旁邊歇息去了,留下人扶着木梯保證上面的人不會失足摔死即可。
坐在迴廊邊上聽着雨,耐心地等着上面的人,已經一年了,但是他還是對這病症毫無解決之法,心裏愁雲慘淡。
他第一次在濟民堂見着趙洵,就瞧出了他的奇怪,所以這一年他翻遍了古籍,相關記錄少之又少,偶有記錄也只是隻言片語、模糊不清,沒什麼收穫,偶有幾個法子都嘗試了,如今看來似乎毫無幫助,清醒的時間倒是越發少了。
病情繼續發展下去,或許他漸漸沒什麼清醒時間了,完全記不住真實世界了,肖似三四歲小兒。
一想到這裏就覺得真是命運不公,他才是應該牢牢記住一切,痛苦到死的人,卻得上天憐憫,漸漸開始遺忘。
看着他那個不記世事的樣子就令他不悅,頗為惱怒別開了頭。
元佑閉着眼盤算着在他身上試試那些法子,若是他搞不清,便只能交給江寧和世安了。
元佑悠閑自得地想着病症和遠遊的弟子江寧,上面的修繕工程也接近尾聲。
神情自得、語氣悠揚的老者猛然轉過身,嚇了下面守着眾的人一跳,上面之人卻無感覺,指着燕子窩頗為自得地給元佑展示。
元佑淡淡然點頭表示知曉,為著這一屋子人提到嗓子眼的心,不得不湊過去附和兩句,好言好語地勸他下來。
見元佑有積極回應,上面的人顯然心滿意足。
“元佑,你扶好梯子。”
元佑答了一聲好,慢悠悠過去伸手幫襯了一把,老王爺沒摔死在這大雨天,一屋子人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
趙洵腳剛落地便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往上看,那個樣子似乎真是一個孩童,可能他真正是一個孩童時都不曾會這樣。
“元佑,你看,我親手修好了這燕子窩,等春來時,燕子飛回住下,晚晚一定會開心的。”
男子佈滿皺紋的臉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元佑抬頭看着那個孤獨又漂亮的燕子窩,不知過了這個寒冬,三月春回大地后是否會有燕歸來。
他又拉着元佑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話,折騰了一遭已到丑時,喝過月娘端來的暖身湯藥,敷過摔傷的淤青,大約累了才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安頓完病人,元佑起身離去時才得以環顧室內景象,滿室古樸,正堂之上掛着一張畫像,他認得那是師姐所繪,毫無章法,全憑她的心情
畫像下面的書案之上有許多書籍和一盞燈,想必這三十年的無數個日夜,他便坐在此處看着光陰流逝
元佑將門合上,關住那個屬於趙洵自己的世界,與月娘一同離開了扶幽園
月娘福身拜別後,往與扶幽園隔河相望的挽月居走去,元佑看着纖細而孤寂的背影。
“月娘,師姐曾留下一筆銀子在我這裏給你安家,如今他甚至都記不得你了,離開這裏去別處養養你的身子吧。”
她一生生忠於趙洵,但是因當年袁賀秋所做,師姐對她心有愧疚,臨去前還惦念着要讓她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
月娘的腳步滯在原地,像是自己編織的一個夢被人突然戳穿。
“多謝元先生,只是我覺得這裏很好,外面天地再大,再是繁盛,月娘的心也早就被困在這一方院落,這裏便是歸宿。王爺這一生太寂寥了,我這樣無處可去的人,留下送送他吧”
“天黑路滑,先生好走,月娘便不送了。”,有人為她着想勸她一句,她心裏還是安慰,報以一笑,轉身離去
元佑還能感受到袖中那個從趙洵床邊撿來的藥盒,趙洵越來越是糊塗混沌,他或許已做了打算
若是趙洵走了,這偌大王府便只剩這個可憐的女子一人了,這才情不自禁地想勸勸她,可子非魚,無法左右他人
元佑又回頭看了看亮如白晝的扶幽園,趙洵讓扶幽園的燈火長明了幾十年,可這裏等待的人也已經死了幾十年,墳頭的荒草都長起又衰敗了無數次了,又怎麼可能再回來。
不一會兒,對面的挽月居的燈火也亮了起來,在這偌大的王府里,萬物皆靜,兩處燈火像兩個相互守望的人。
雖然他們都明白並不是守望,各自等的是不同的人。
元佑一個人踱步出了王府,拒絕了侍衛的相送,一個人往回走。
不知是否是這段時日趙洵常在他耳邊提起的緣故,路過留仙居時,他彷彿看到謝毓晚在裏面臨窗而坐,伸出頭向他揮手。
“阿佑,快來,不然我就都吃完咯!”
他好想答一聲好,隨後伸手想搭上去握住,卻不料一切景象如幻夢消失在眼前。
眼前的店門緊閉,甚至連招牌都是一個他沒聽過的名字,他才知是自己的錯覺,心裏一陣失落。
“師姐,阿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