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人幾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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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舞風猛然想起,海梁曾經說過,蕭觀白要殺沙行威,是因為沙行威殺了蕭觀白惟一的兒子。此時的他,已經能將這故事中的每一環連在一起,猜出數年前發生過的那場慘劇了。
“老沙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蕭觀白的思緒,似乎飄回了久遠的過去,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卻又彷彿對它們視而不見。
“他身手矯健,武功不凡,每與人一戰,均能將戰時敵我所用招式,盡數牢記在心,事後仔細推敲琢磨,總結經驗,武功上立時就能更進一步。他不是練武的天才,但卻擁有這種比天才更可怕的好習慣,所以武功進展極為快速。從收他入樓起,我就相信,他終有一天,會成為我的第五顆星。果然,他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從無一次失手,就連四星的戰績與他相比,也要黯淡。
“我在四十一歲時,上天才給了我一個兒子,同時也帶走了我的妻子。我將這兒子視若珍寶,將畢生所精之術,盡數傳給了他。他也不負我的期望,每日勤加練習,武功進展神速。那孩子,是除晝星樓外,我一生最大的驕傲。我將他送到天海鏢局,讓他替我主持大局,而我,則鎮守晝星樓,放心地維持着我的江湖平衡。然而……我不該一再當著他的面去讚賞老沙,惹得他生出了爭鬥之心,結果……”
蕭觀白喟然長嘆,半晌后才接著說道:“他敗給了老沙,死在了老沙劍下。老沙並不知情,只以為殺了天海鏢局的一名強敵。”
他突然停口不語,似是再說不下去了。車子吱呀吱呀地向前,隨着道路的起伏而顛簸不休。車窗外陽光漸弱,慢慢變得了昏黃顏色。倦鳥歸林,樹影越拉越長。
“老沙回來,我賜予他‘殺威神行’之名,位列五星。”蕭觀白又突然開口,聲音平靜,也沒有向兩人訴說自己聽聞親子喪命時的痛苦,只是緩緩地講道:“但其實,我已下了殺他之心。當時,什麼江湖平衡,什麼千秋之業,已全然被我拋出腦外,我所想的,只是我失去了惟一的兒子,那個殺我兒子的人,應該償命。但後來,我卻後悔了。錯在於我,在於我沒有管好自己的兒子,在於我沒有先一步向老沙講明一切。我是太擔心了,我擔心老沙那樣急功近利的性格,會令他難以理解我的理想。其實老沙何嘗是功利心重的人?靜下心來我才明白,他只是迫切地想重振沙家武功而已。那一刻,我發現我老了,真的老了。所以我去了天海鏢局,一來是那裏更需要我,二來,我一待在那地下大殿,就忍不住要想起兒子,想起老沙,想起自己犯過的錯。”
車子恰在此時停了下來,窗外陽光幾乎就要徹底逃離。那車夫高聲問道:“總鏢頭,前邊山林中有空地,恰在背風坡,不如就在這裏休息吧。”
蕭觀白道:“便在此地吧。”車夫將車趕上草地,不多時進入林中,停在那片較開闊的空地上。蕭觀白掀開門帘,率先下車,雲夢虛與沙舞風緊隨其後,各自默然不語。車夫將駕轅的兩匹馬解下,拴在附近,任其咬食地上青草,又在它們旁邊放了些乾草食料,轉身進入林中,拾了些枯枝敗草,生起篝火,再潛入林子深處,不一會兒,就拎回兩隻兔子,拿刀收拾乾淨后,用長枝穿起,在火上燒烤。待兔肉將熟之時,從包袱中取出乾糧麵餅,用乾淨樹枝穿了,放在兔肉下慢慢烤,令那兔肉肥油盡數流在餅上,聞起來格外香。不多時餅熱兔熟,他取刀將兔肉分成四份,最小一份留給自己,剩下三份分給別人,略有些糊的餅留給自己,其餘分出。
四人默默地吃着,誰也不發一聲,四下里就只有火焰咬食樹枝發出的噼啪聲,和油滴在火上,被瞬間化為煙霧的噝噝聲。火光映照下,四周顯得更加黑暗,全世界的光與熱,彷彿只剩下了這小小的一團。
蕭觀白吞下最後一口兔肉,忽沖沙舞風道:“舞風,你難道不怕我在兔肉中下毒?”
沙舞風並不抬頭,淡淡道:“你要想殺我,易如反掌,何必浪費毒藥。”
蕭觀白一笑,沖那車夫道:“孟賓,小紅沒交待你,在半路向沙舞風下手嗎?”
那車夫孟賓抬起頭,道:“交待過。”蕭觀白道:“那你方才為何不下手?”孟賓道:“如果是總鏢頭之前交待過我,我定會遵命。但總鏢頭並沒向我下過這樣的命令。”
蕭觀白看着他,緩緩點了點頭,道:“至少,我沒有看錯過你。”
沙舞風和雲夢虛忍不住都打量起這孟賓,但他回答完蕭觀白,便只是一個勁地朝嘴裏塞肉、塞餅,連頭也不抬一下。
吃罷,孟賓又取出水囊,幾人傳了一圈,各自飲足后,孟賓收回水囊,從車上取下幾張熊皮分給大家,四人裹着熊皮圍在火堆旁睡下。此處接近官道,卻不虞有野獸襲擾。
第二日一早醒來,仍是孟賓照料早餐,他狼吞虎咽地最先吃完,然後將馬套上車轅,卻是絲毫沒有耽誤時間。
再次上路,三人間仍沒有多少話講,但沙舞風和雲夢虛的心中,卻多了一些什麼。蕭觀白那或許是有些痴人說夢的理想,不知為什麼,總在他們心中來回反覆。他們隱約覺得那似乎可行,又隱約覺得似乎只是妄想,但不論如何,蕭觀白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此不斷前行,孟賓對眾人照料得無微不至,令幾人絲毫不覺趕路之苦,兩日後,到達神都洛陽之內。洛陽之繁華,遠勝沙舞風到過的任何一處,但他卻無心欣賞這些,只想儘快到得武承嗣面前,請他出兵相助剷除晝星樓。
一進洛陽,雲夢虛便出了車廂,和孟賓並排坐在車外,指點他應向何處而去。馬車在喧鬧繁華的街市中穿行一陣,來到一座大府前,府前有四名身着錦服的佩刀護衛把守,見馬車停下,其中一人立時上前詢問,待看清是雲夢虛,立時垂首施禮,道:“原來是雲參軍。”雲夢虛沖他一點頭,道:“這些都是我為魏王帶回來的客人。”那錦衣護衛立時退到一旁,讓出路來。
雲夢虛打開車簾,喚蕭觀白與沙舞風下車,兩人依次而下,抬頭打量這大府,只見府門上高懸着書有“率府”二字的大匾,想來定是雲夢虛所在的左衛率府。在雲夢虛帶領下,二人大步入內,孟賓將馬車交給守門護衛,跟在三人之後進入。
雲夢虛帶三人順府內石路向內而去,一路上遇到的護衛及將官,無不向雲夢虛恭敬施禮,雲夢虛只微笑點頭還禮,並不多言。蕭觀白見狀道:“看來雲大人很受眾人愛戴啊。”雲夢虛淡淡一笑,道:“不過是魏王看重於我,所以閤府人都盡量討好我。說來甚是無趣。官場上,哪有那麼多尊敬、愛戴,更多的只是利益與權力的勾心鬥角。”
不多時,幾人來到一座大堂前,雲夢虛攔住一位經過的護衛,問道:“府率大人可在?”那護衛恭敬地回道:“大人正在堂中。”雲夢虛一點頭,帶眾人順堂前石階而上,來到門口清了清嗓子,道了聲:“府率大人。”
堂中上首案后,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正在閱讀一個錦面摺子,聞聲立刻抬起頭來,一見是雲夢虛,急忙站起身,放下摺子自案后而出,笑道:“原來是夢虛啊,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夢虛微微頷首,向旁邊一閃身,手指身後眾人,道:“府率大人,這位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蕭觀白蕭樓主。這位是江湖上新崛起的高手,沙舞風。這位是天海鏢局的鏢師孟賓孟大俠。”
那府率大人打量了三人一番,沙舞風面無表情,挺立不動,蕭觀白面帶笑容,但眼神冰冷,孟賓立於這二人身後,如同石像一般。那府率大人一笑,假作熱情地上前,沖蕭觀白拱手道:“久仰。”蕭觀白淡淡地笑着,也拱手還禮。
一禮之後,那府率大人便再不理三人,沖雲夢虛道:“夢虛啊,你帶他們到我這裏,是……”雲夢虛道:“之前我曾向大人和魏王進言,說過晝星樓被例竟門並去后的害處,今日我將他們帶來,就是想讓蕭樓主和沙少俠親口對大人說說晝星樓的情況,以證實雲夢虛所言非虛。”
那府率大人拉着他向內走了幾步,低聲道:“夢虛啊,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將他們帶去魏王那裏,對魏王去說那些好啊壞啊的事,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知道,我雖是左衛率的率府率,但凡事都得聽魏王的,自己是什麼事也做不了主的。”
雲夢虛淡淡言道:“我畢竟是府率大人部下,有事自然要先向府率大人稟報才對。”那府率大人呵呵一笑,拍了拍雲夢虛的肩膀,道:“夢虛啊,你我之間就不必來這些虛禮了。老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你與魏王的關係,魏王可是很器重你啊!聽我的,老哥哥不會挑你這個理,你要辦的事,就自己去辦吧,不必事事請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