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晝觀星星無蹤（上）

夜風颯颯，冷清的烏鴉巷，已不見了白天那些面相兇惡的官差，只剩下在巷中來回激蕩的風，發出陣陣哀號，仿若那些冤死的鬼魂，在向誰傾訴着自己的痛苦。

風聲中，一道人影由遠而近，來到烏鴉巷中，縱身一躍，跳上了昨夜白望烽陣屍的那處屋頂。

此人一身青衣，身材高大消瘦，頭髮略有些凌亂，但配上那張始終冰冷的蒼白面孔，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美感，令他擁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成熟男人味道。

他那深邃的目光，在屋頂來回巡視，時而走到這裏看看，時而走到那裏瞧瞧，略一皺眉后，飛身躍到昨夜孫知周夫婦二人藏身的屋頂，仔細查看了半晌，又來到沙舞風藏身之處，最後仍躍回最初那處，細細查看起來。

又一道人影迎風而來，躍落屋頂，沖那人道：“老海，可找到什麼線索了？”

一絲擋住明月的薄雲，恰在此時飄走，照耀大地的月光陡然明亮起來，將來人的面孔照得清晰可辨，卻正是金塵飛。

被稱作老海那人，姓海名梁，乃是晝星樓四星之一，號“指量四海”，他抬頭看了金塵飛一眼，便又低下頭觀察屋頂，半晌后才道：“共有四個人埋伏在此，但真動上手的，只有兩人，另兩個一開始就被老白制住了。”

金塵飛心下一驚，表面卻笑了起來，道：“不愧是老海，比衙門裏那些沒用的捕頭可強多了。你不當捕頭當刺客，實是埋沒了。”

海梁並不作聲，在屋頂又轉了一圈，道：“下手殺老白那人，就是最後出現的人，他殺了老白后，又潛入附近十幾戶人家中，將能聽到外面聲音的人殺了個乾淨。”

金塵飛忍不住道：“你就這麼肯定？”

海梁並不回答，反問道：“你說，他為何如此大費周折，去殺那些不相干的百姓？”

金塵飛心中一凜，道：“這我怎麼知道。”

海梁注視着他，緩緩說道：“我想，只怕那些百姓將聽到的聲音說出來，那人的身份便要暴露。”

金塵飛點頭道：“差不多。”

海梁又道：“可他為何要怕身份暴露呢？老白是接到那人的挑戰信，才孤身來這裏擒那人，打算獨自立功討賞的，那信如今還放在他屋中，卻已告訴我們，那人便是沙舞風。以沙舞風之聰明，不會想不到這點，還用費力殺這些人么？”

金塵飛勉強一笑，道：“那誰知道呢。”

海梁道：“若換了我，接到那信后必先稟告紅姐，然後帶人包圍此處，再從容現身對敵，但老白這人，向來貪功，又頗為自大，所以才會孤身前來。沙舞風竟如此有先見之明，選他作為刺殺對象，未免也太清楚老白的脾氣了吧。但據我所知，老白平時極少和樓內人打交道，多數人只是知道他殘忍好殺而已，只有老字輩的幾人、四星和紅姐、樓主，才對他如此了解。”

金塵飛道：“老海，你越說我越糊塗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海梁緩緩道：“我想說，那人之所以要殺這些百姓，就因為他是晝星樓中暗藏的通敵姦細，他怕自己身份暴露，才下此毒手。那麼那姦細是誰呢？老字輩中，能傷老白的根本沒有，樓主與紅姐也不可能與沙舞風聯手，害自己的部下，那麼嫌疑最大的，就只剩下你我。老白的右臂被一種怪異的氣勁凍傷，而你我當中精通寒性氣勁的，就是你。”

金塵飛面色一沉，道：“老海，你這是什麼意思？今天老白屍首運回來時，我見老白右臂有凍傷，已請眾人一起驗看，大家都說那氣勁與寒霜氣大相逕庭，你憑什麼拿此污衊我？我看老白恐怕就是你害的，如今你又要藉此事來害我，想藉機除盡四星，一家獨大么？”

海梁不慌不忙地道：“那氣勁確實與寒霜氣不同，是一種如刀般鋒利，又如冰般陰寒的怪異內勁，也許是某種失傳已久的神功，也許是某人在修鍊寒性內力時，福至心靈而創出的新功法。”

金塵飛笑道：“我要有那本事，也不用在晝星樓當個小小刺客，早開門立派，成一代宗師了。”

海梁點頭道：“不錯。但沙舞風當初手無縛雞之力，短短五六年間，卻能變成一介高手，不是太奇怪了嗎？就算有高人指點，他的進展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因此只有一解，那就是老沙的這個笨蛋弟弟，其實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只怕他的朋友，也能從他那裏得到不少好處吧？”

金塵飛怒道：“說得可真是妙，這番話白日裏當著大夥的面，你怎麼不說？”

海梁道：“那時我還無法親來查看現場，自然不敢枉下斷言，現在看了現場，知有四人行兇，而兇手是一直隱藏不出的第四人時，才確定……”

話未說完，海梁卻突然如一道幻影般，倏然欺至金塵飛近前，伸指向他心口處點去，金塵飛未料到他會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下，急忙運起內力護住胸膛，同時一掌擊向對方頭頂，打算以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將海梁逼退。

果然，海梁手指未觸到他胸口，便又倏然退了回去，金塵飛怒：“老海，你並無確切證據，憑什麼出手傷我？我要告到樓主那裏，看看樓主說誰的嫌疑更大些！”

海梁道：“方才一切還全是猜測，現在卻已確定無疑。老金，你情急下，將最厲害的功夫使了出來，你卻不自知么？”

金塵飛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無意中使出的卻不是寒霜氣，而是更為厲害的寒沙劍氣勁，卻將底細暴露無遺，不由搖頭苦笑，道：“好個老海，真是了得！只可惜你這番話，應該等到回樓后，當著大家的面說出，如今對我講過，只怕樓主就聽不到了。”

海梁道：“你來這裏，為的就是殺我，不論我說不說這番話，你都已經決定要動手，只不過現在是由暗轉明而已。”

金塵飛點頭道：“老海，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殺了你，還真是可惜。”

海梁緩緩搖頭，道：“老金，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間，就算你練成了新功夫，但只怕應用未熟，就算能在比斗中占些上風，卻也殺不了我，而且，我既然已經懷疑上了你，又怎會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

話音方落，四下里風聲響動，十數條人影自附近各院落中躍起，縱躍而至，來到二人所在屋頂，將二人包圍起來。

金塵飛面色一變，環視眾人，道：“老字輩盡出，老海，你……你確實厲害！”

海梁此時，臉上才微微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道：“老金，樓內刺客已傾巢而出，在鎮內搜查沙舞風行蹤，任他聰明過人，行事詭秘，也是插翅難逃。紅姐在樓內等我的好消息，我看你還是少要抵抗，說不定她念你之前的功勞，會網開一面……”

話音未落，他卻忽覺背後金風響動，大驚下急忙轉身伸指格擋，正好將對方來劍格開，抬頭一看，向自己出手的卻正是老字輩其中一人，不由愕然道：“老周，你……”話未說完，離他最近的一人，已倏然出手，以長劍攻他下盤，他不由怒道：“原來你們幾個與老金卻是一夥！”同時一指點向那老周，正中老周額頭，老周頭上立時出現一個血洞，雙眼一翻，倒了下去。

方點死老周，他身形便是一動，閃過了另一人攻來的長劍，方要還手，卻覺身後寒氣逼近，急忙轉身防禦，卻見是金塵飛伸掌打來，他只覺有萬道利劍刺破自己的雙臂，侵入全身血脈之中，幾乎要在一瞬間將自己凍斃，急忙運功抵擋。

金塵飛狂笑一聲，道：“老海，你沒想到吧？”另一手已自背後抽出劍來，一劍刺向海梁胸膛。

海梁拼盡全力，以內力強壓住寒氣，身子向旁一移，要害處便躲開利劍，但左臂卻被金塵飛一劍洞穿，無數寒氣順着傷口狂湧入他體內，凍得他一個哆嗦。

此時，他帶來的那些老字輩刺客們，卻自相殘殺起來，眨眼之間，便有六人被同伴突襲而亡，剩下的八人，同時舉起兵刃，眼見便要向他攻來。海梁心中一凜，再不顧許多，狂叫一聲，伸指連點，逼得金塵飛撤劍後退，隨後他猛一轉身撲向身後幾人，於重傷之下，竟伸指點傷三人，飛身躍入烏鴉巷中，向遠方逃去。

金塵飛此時方穩住身形，見狀急忙叫道：“別放走了他！”邊叫邊帶着眾人躍到巷中，直追過去。無奈海梁的身法如同幻影，飄忽間，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