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霜飛金沉良友見(下)
此事算已完結,沙舞風與沈氏父女回到屋中,吃罷早飯,各自忙起各自的事來。沙舞風離開側院,向自己小院而去,一路上,他只覺有人在注視自己,可停下來四下打量,卻始終不見有人,不由大感納悶。
那被人注視的感覺,直到他走入柴房之中,關上房門,方才消失。他也未太在意,將身法、步法、刀法全練了一遍后,以帶子將柴刀縛住,練起那以帶控刀之法來,方做了幾個拋刀收回的動作,便聽到一聲輕“咦”,心頭不由一震,立時停了下來。
半晌后,一絲淡淡的笑聲傳來,一個聲音自旁邊木板牆外傳來,道:“你小子倒挺警覺,是塊好材料。”
沙舞風心中驚詫,表面不動聲色,緩緩問道:“閣下何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人在外面又是輕輕一笑,道:“小子,聽揮刀之聲,我知你力氣不小,可惜內功卻是極差,想來,老沙從前沒教你練過內功吧?”
沙舞風冷冷道:“閣下到底在說些什麼?”
那人道:“小子,你這般偷偷苦練,想來是怕小江和老秦二人發現吧?”沙舞風聞言面色大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人已接著說道:“你不言語,那便是默認了。你這小子倒還算有志氣,確是個可造之材,只是無人傳授你高超功法,任你如何苦練,終難以成為一流高手。小子,我看你頗為順眼,願不願意跟我學學?”
沙舞風心中一動,但卻不敢隨便開口承認自己在苦練武功,那人見他半晌無語,道:“我若有心害你,何用費這番勁?只消將此事告之老秦與小江,他們自然會對付你。”
沙舞風反覆思索,只覺此人應當並無它圖,問道:“閣下到底是何人?”
那人一笑,道:“看來你是心動了。小子,咱們兩人見過,只是那天你眼裏只有老沙的遺體,對我們三個卻是視如不見。”
這句話着實令沙舞風吃了一驚,當日葉偶紅屋內外人數雖多,但此人既說“我們三個”,那就必定是屋內葉偶紅身旁那三人,而事後沙舞風推想,那三人必是晝星樓最頂級的高手,和沙行威一起去做那筆難做買賣的晝星樓三星。
“難道……”沙舞風的聲音不由顫抖起來,試探着問道:“難道你是四星之一?”
那人爽朗一笑,那笑聲初起時仍在牆側,但將終時,卻已到了柴房門口,隨後,只聽他說道:“霜飛金沉,那便是我。”
沙舞風雖未見過那四個已被晝星樓普通門人神話了的刺客,但他們的名號與姓名卻早已如雷貫耳,當下訝道:“你是老金,金塵飛?”
“不錯。”隨着這一聲回答,柴房門緩緩打開,草簾被一個短髮男子挑起,柴房裏一片黑暗,雖有陽光從門外射入,但那男子卻仍無法看清房內深處,而沙舞風也因那突然射進的陽光刺痛了眼,無法看清門口男子的臉。那男子訝然打量房內,道:“好黑的柴房!”說著,閃身而入,將草簾落下,柴房內又恢復了黑暗,這下,沙舞風卻可大致看清他的樣貌,只是仍不甚清晰,便大步向前,迎了過去。
金塵飛一時間無法適應房內黑暗,但卻憑着沙舞風走動時發出的聲音,分辨清他的位置,緩步上前,伸手拍了拍沙舞風的肩膀,道:“小子,這套刀法是誰教給你的?”
沙舞風此時已能看清他面目模樣,只見他身着高領長衫,臉型略方,眉粗眼細,雖談不上英俊,卻也十分受看。他留着一頭不同於常人的寸許短髮,據門內傳說,那是他少年時與人打架,本來穩操勝券,不想對方情急下卻使出下流招術,揪住他的頭髮不放,結果卻令他被對方打了一頓,自那之後,他便只留寸許長的頭髮。似他這髮式,極為罕見,沙舞風略一回想,便確認他是當日在葉偶紅屋中那三人之一,見他雙眼盯在自己額頭上,知道他在這黑暗之中,目並不能視物,只是憑耳朵分辨出自己位置,但這一拍卻拍得如此准,不由大感佩服,道:“不過是我結合沙家的劍法,胡亂創出的而已。”
金塵飛訝道:“是你自創的?小子,我當初真是小看你了。多虧小江和老秦這麼一鬧,不然我故然無從發現這一株習武的好苗子,你也只能在這黑暗中胡亂摸索,卻無法窺到武學的至高境界了。”
沙舞風心中一陣激動,卻冷冷問道:“你為何要教我武功?”
金塵飛微微一笑,道:“當初未見你時,我只以為憑老沙的本事,他的弟弟也定然弱不到哪兒去,沒想到一見之下,卻令我大失所望。今日偶爾無聊,來此地看了一場熱鬧,卻發現你已大不同於往日,這才暗中觀察一番,卻發現你竟然躲在此處練功。我聽你練起刀法刀風凜冽,頗有高手之風,心下便起了愛才之心,卻不想這刀法竟然還是你自己所創,小子,似你這般天才,任誰見了都會想立時收為門下,將來光大師門,我亦不能免俗啊!”
沙舞風心中欣喜不已,他暗中練功,原本是怕老秦與小江,心中所想,卻是有朝一日功成后,定要在門內揚名,進而一步步升到“星”級,再圖整個晝星樓,最終為自己雪恥。如今四星之一的金塵飛竟要收他為徒,如此不但能立時免去受害之憂,更能一步登天,直接成為受樓內重視的刺客弟子,他自然是一萬個願意。但這大半年來,他的脾氣性格已經定型,心中再激動,表面也不會表現出來,只淡淡道:“前輩過獎了。若能蒙前輩指教,實是三生有幸。”
金塵飛笑着點了點頭,道:“我得此佳徒,似乎比你更有幸些。這房中太過黑暗,咱們還是到外面說吧。”沙舞風點頭答應,向金塵飛指點着路徑,向門外而去,金塵飛一邊摸索着找到了房門,一邊暗自感嘆沙舞風目力之強。
兩人來到外面,金塵飛上下打量他一遍,不住點頭道:“不錯,確與從前大不相同了。”話鋒一轉,問道:“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怕老秦和小江二人害你,才一直偷偷練功?”沙舞風點了點頭,道:“我哥死後,他們便將我弄到此處,而我哥的財物,卻均被他們強佔了去,還來跑來逼問我有無劍譜。我沙家劍法向來口耳相傳,而我早先不好習武,哥教我的武功,我卻只記得一二成。我怕我這邊一練起來,他們便以為我藏有劍譜,逼問之下我卻交不出什麼,自然會惹惱他們,到時……”
金塵飛道:“你想得倒是周全。”沙舞風道:“我一個小小少年,勢單力薄,為求保命,卻不得不多想些。”金塵飛輕嘆一聲,道:“這原是門裏的疏忽,不過事已至此,卻也無法。小江倒沒什麼,老秦畢竟是門內重要人物,便是紅姐,也不便得罪於他。今日起,我收你為徒,傳你武功,但你我二人卻均要保密,你仍要像從前般偷偷練功,不要令人察覺,直到有一天功成之時,再來個一鳴驚人,你可願意?”
沙舞風重重點了點頭,道:“願意!師父在上,請……”未等他說完,金塵飛已一把拉過他,閃身進入柴房之內,沙舞風何等聰明,立時知他怕被人發現,於是關好房門,跪在他面前,磕了三個響頭,道:“請受徒兒一拜!”
金塵飛彎腰將他扶起,道:“今後每日亥時,我來此處教你功夫,你若遲到,我轉身便走。”沙舞風道:“我原本慣於早起晚睡。”金塵飛點了點頭,皺眉道:“現在天氣寒冷,你還住在這裏?”沙舞風略一猶豫,終將王博與沈德的安排說給他聽,金塵飛聽后微笑道:“天下還是好人多,這王博平時懦弱,我是絲毫也看不上他,卻未料竟有如此善心,不錯、不錯!”隨後囑咐沙舞風幾句,要他對任何人不可提及此事,隨後聽了聽外面動靜,確認無人後,匆匆離去。
沙舞風送走了金塵飛,心中興奮不已,卻什麼也練不下去,在柴房中一圈一圈地轉起圈來,邊轉邊想着將來武功大成之時,在門內威風凜凜的情形,想到到時小江與老秦一見自己,便嚇得面無人色,不由更是心潮澎湃,只盼黑夜早臨,早些見到金塵飛,聽他講授那些高深的功夫。
他這般胡思亂想着,時間竟也過得飛快,只是他太過興奮,連肚子也不覺飢餓,卻直到沈艷兒來找他,才知中午已到,回到沈德處匆匆吃過飯,又跑回柴房中,努力靜下心苦練他的刀法,漸漸將那興奮之情忘在腦後,專心致志地練起以帶控刀之術來。
晚間用飯之時,他想將此事告之沈德,但金塵飛既已吩咐他不可告訴任何人知,他便不能不遵師命,於是強行忍住,但半夜練功,卻需沈德為他開門關門,他便只得撒謊,說自己怕被別人發現,故此將練功時間推后至深夜,到時還要麻煩沈德,沈德自然一口應承下來。
吃過晚飯,沙舞風打算早早睡下,但又如何睡得着?在床上翻來覆去,偶爾睡着,不一會兒卻又醒轉,直候到亥時將近,沈德來開了門,待他出來,沈德又謹慎地將門鎖上。他向沈德道聲辛苦,沈德連連擺手,道:“你回來時,到我屋敲敲窗戶,我便來將門為你打開。”沙舞風心中過意不去,沈德卻道:“你我之間客氣什麼?”
離了側院,他一路小跑來到柴房小院,在院中等了一會兒,便聽到一個聲音響起,道:“小子,果然準時。”隨即,一個人影自院柵欄外翻過,飄然落在沙舞風面前。
沙舞風先是嚇了一跳,隨即看清那正是金塵飛,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要知亥時之際,萬籟俱寂,偌大個世界,卻是落針可聞,但金塵飛倏然而至,沙舞風竟然未聽到半點聲響,可見其輕功之高絕。想到自己師父本事如此高強,而最終這高強本領必將傳給自己,沙舞風不由興奮異常。
金塵飛拉着沙舞風的手,走到院子另一邊那大木墩旁坐了下來,道:“先將你那刀法練上一遍,讓我看看。”
沙舞風躬身道:“是!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師父指點!”說著,奔入柴房之內,將那些刀取出,在金塵飛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氣后,按八方線,連出八刀,道:“就刀法而言,便是這麼多了。”
金塵飛訝道:“這……這便是你自創的刀法?”臉上先是驚訝,隨即便顯出哭笑不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