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姐妹
慕長纓只記得,自己倒在鎮國將軍府內那一片猩紅血泊里,墜入黑暗。
不知過去多久,心臟突然狠狠地收縮,如被一隻手緊緊攫住。
她捂住鈍痛的心口掙開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老嫗猙獰,陰鶩,帶着殺意的臉。
老嫗眼底閃過一抹詫異,隨即抓起一個枕頭就往她臉上按!
眼前又是一黑,呼吸變得急促。
驚駭間她反手一肘掄出,腿往上用力一蹬!
“啊——!”
她瞬間聽到老嫗摔倒的慘叫聲。
用力喘息着,慕長纓冷靜下來環顧四周。
晨間的日光斜照入窗柩,也讓她看清了屋內的情況。
這裏不是將軍府……
還沒來得及多想,地上老嫗尖厲的聲音響起來,“二小姐,姨娘要你的命,你今日就算跑出去,也難逃一死!”
她怔然看着陌生的房間,微微擰眉,腦袋如墜了千斤巨石。
慕家只有她一個小姐,父親更不曾納妾,哪來的姨娘?
跌跌撞撞走過妝案,銅鏡中映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讓慕長纓震驚不已。
這......這不是承恩侯府二小姐雲恬的臉嗎?!
隱隱作痛的腦海中,屬於雲恬的記憶突然洶湧而來。
今日早晨,雲恬如往日般,提着一壺親手做的甜湯,給她那家境貧寒的未來婆母獻殷勤去了,在半道上,她瞧見嫡姐雲薇被一隊御林軍簇擁着進了一條暗巷。
她擔心嫡姐的安危,神差鬼使跟了過去。沒想到,雲薇帶御林軍走的,卻是一條通往鎮國將軍府的密道。
而後的記憶里,她目睹了御林軍手起刀落,屠殺將軍府滿門女眷的全過程……
慕長纓瞬間瞠目欲裂。
母親......嫂嫂們......
她心口頓時氣血翻湧,淚眼朦朧。
在雲恬記憶里慘死的,正是她和她的家人啊!
恐怖的記憶持續而來。
在目睹鎮國將軍府滿門慘死後,雲恬還看見,她那溫婉賢淑的嫡姐雲薇,一臉歡喜地從御林軍手上接過宮中貴人的“賞賜”。
那是一瓶可以讓身懷六甲之人難產喪命的宮中秘葯。
雲薇說,那是給不日即將臨盆的嫡母何氏,準備的“賀禮”。
一片混亂中,雲恬落荒而逃。
回到侯府,她迫不及待將雲薇要毒殺嫡母的消息,告訴了生母蘇姨娘。
可蘇姨娘不但沒有打算告訴嫡母何氏,反而立刻鎖門,將她關了起來。
猶記得,蘇姨娘面目猙獰地瞧着她,一字一句道。
“事到如今不妨也讓你死個明白,雲薇才是我的親生女兒,早在十七年前你們出生的那一夜,我便將她和你這病秧子調換了身份。”
“這些年,若非為了雲薇的前程,像你這種病秧子女兒,送給我我都不要!”
驚懼間,雲薇的婢女送來了那瓶宮廷秘葯,蘇姨娘隨即興高采烈地走了。
臨行前不忘叮囑陳嬤嬤一句,“處理乾淨,別留後患。”
思緒一點點回籠,慕長纓不禁紅了眼眶。
原主雲恬本該是承恩侯府尊貴的嫡長女,卻被心若蛇蠍的蘇姨娘掉了包,自此淪為從小四處看人眼色的庶女。
她從小患有心疾,蘇姨娘每月都利用她的病從中公支取補品葯錢,可這筆銀子卻都進了蘇姨娘的私庫。
念着生養之恩,這些事雲恬從未與嫡母和父親提過半句。
所有的委屈,都自己默默承受,可換來的,卻是蘇姨娘毫不留情的滅口!
而雲薇……
慕長纓痛苦地闔上眼。
那條通往將軍府的密道,是慕長纓和雲薇十歲時在一次捉迷藏中發現的,雲薇答應保守秘密,所以,她連爹娘也未曾告訴。
只因,她一直把雲薇當成了親姐妹!
可正是這樣的“姐妹”,在慕家男兒盡數戰死沙場,反被有心人污衊通敵叛國的時候,狠狠背刺了她!
恨意猶如海潮,從四面八方湧來,一浪接着一浪將她滅頂。
這時,危險的腳步聲也再次逼近。
陳嬤嬤趁她晃神,從地上爬起來,操起一張檀木矮凳狠狠砸來。
殊不知,身為將門嫡女,慕長纓自幼習武,隨父兄從軍三載,在戰場上磨鍊出來的警惕已成為一種本能。
她靈巧側身避開,再睜眼時,明眸閃過一抹狠戾殺意。
腳下一個箭步上前,她一手擰住陳嬤嬤手臂的瞬間,另一手拔下她髮髻中的銀釵。
狠狠扎向她的脖頸動脈!
電光火石間,陳嬤嬤人已經綿軟地癱倒在地。
瞪大的瞳孔還透着難以置信。
殷紅的血液噴濺在雲恬那張瑩白病弱的臉上,在此一刻,竟然異常和諧。
繡鞋毫不留戀跨過地上的屍體,走向銅鏡。
慕長纓盯着銅鏡中染血的臉,拿起絹布,一點點拭去血跡。
一張皎若秋月的無雙容顏映照鏡中。
她自認是個美人胚子,可雲恬的美與她截然不同。
鏡中的雲恬氣質柔美,雪膚花貌,眼波輕柔似水,隱約可見病態的蒼白,讓人忍不住想對她多些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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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恬別怕,你的冤屈我都記着……”
心中恨意如燒開的沸水,滋滋冒出氣泡,語氣卻毫無波瀾起伏。
她伸手拂過那張變得乾淨明媚的面頰,眸光深邃,凜冽攝人。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誰要我們的命,我定讓她死在前頭!”
這是承諾,更是宣誓。
將儀容整理了一遍,她穩住心緒起身,朝緊閉的房門走去。
如今正值早朝,承恩侯入宮未歸,幾位兄弟外出的外出,當值的當值,上學的上學。
方才,雲薇派人將秘葯送到蘇姨娘手中,說明她不打算親自沾手此事,為了避嫌,她定然不會這麼快回府。
也就是說,嫡母落難,這府里便是蘇姨娘隻手遮天……
循着記憶,雲恬朝嫡母何素晚所住的清心園跑去。
蘇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承恩侯的表妹,入府多年向來溫柔貼心,不爭不搶。
平日裏她對何氏敬重有加,對雲薇更是千倍萬倍的好,遠勝自己“親生”的女兒雲恬。
也正因為此,何氏今日才防不勝防!
蘇姨娘離開已有好些時候了,也不知那毒藥何氏喝下沒有,若真喝了,還得讓人提前請個大夫才是……
雲恬急促的腳步一滯,轉身朝前院走去。
剛抬腳,忽然幾道身影從天而降,幾名黑衣暗衛護着一個受傷的人,急急朝後院而來,風拂過,帶來濃濃的血腥味。
她抬眼,對上一雙幽深沉冷,卻又熟悉的眼睛。
“雲硯之?”
她下意識喊出那受傷之人的名字。
雲硯之乃是承恩侯養子,因受承恩侯器重,一入府就記入何氏名下,成為承恩侯嫡三子。
三年前,她爹慕清淮受承恩侯所託,將雲硯之收入麾下,與她和肅王世子三人一同留在北疆慕家軍中歷練。
慕家軍鎮守大齊國北疆長達二十載,在軍中,雲硯之一直是她爹的左膀右臂,三年間,在好幾次與比鄰蠻奴人的血戰中,立下汗馬功勞。
她與雲硯之的關係也說不上多好,偶爾打過幾次配合,還算默契。
不過,自從去歲九月,他們三人同路從北疆回到京都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雲硯之……
思及此她陡然一驚,以雲恬的身份,該喚雲硯之一聲三哥才對!
今日,雲硯之一身黑衣,神容冷峻,側臉上還濺上幾點血腥,彷彿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股陰沉和殺意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心情不虞。
他沒有發現雲恬語中的不妥,甚至未曾多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疾步走過。
雲恬沒有錯過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那一抹蒼白之色,儼然是受傷了。
“三哥留步!”雲恬攥緊手心,終是開口叫住了他。
何氏如今十分危險,她若先去請大夫耽擱時間,說不定回來時蘇姨娘已經得手了。
倒不如向雲硯之借個腳程快的手下……
雲硯之自來與這個身體孱弱的庶妹幾乎沒有交集,但他還是停下腳步,撩起眼皮。
“何事?”
雲恬深吸了口氣,“母親難產,情況危急,求三哥派一個武功高強的下屬替我走一趟花柳巷,請花神醫出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