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者痛恨聖誕節
疑點就在這裏。
牙琉檢事拿筆分別在人情公園與茱蒂絲公寓畫了兩個圓圈,為小朋友分析現在的矛盾:“人情公園的河堤步道沿河修建,理論上,行人確實可以越過大河看到案發地茱蒂絲公寓的九樓走廊。可是勞德先生,遛螃蟹的話……”
觸及知識盲區,青年可疑地停頓幾秒,阿爾格爾歪着腦袋耐心等待,成步堂則趕緊低頭研究地圖,假裝自己沒注意到任何異常。
檢察官先生開口了,淡然中帶着幾分麻木地說:“我猜,至少應該低頭盯着腳邊的螃蟹看,而不是抬頭在路上橫着走吧?”
出乎意料、不,牙琉其實本來也不指望自己可以一擊擊中小證人過於崎嶇的腦迴路——誰家檢察官下班沒事幹回家遛螃蟹玩啊——所以在阿爾格爾出言否定這種猜測的時候,牙琉檢事看起來並沒有特別驚訝,他露出禮貌清爽的微笑,示意勞德先生給出更加詳細的解釋。
“因為天太黑了,我看不見螃蟹嘛。”阿爾格爾藍色的狗狗眼十分誠懇,答案也格外簡單,“還有哦,御劍叔叔給的螃蟹和我以前養的不一樣,明明外面下着雨,它們居然對散步這麼有趣的事都提不起勁的,我就想……”
你以後還是不要想了吧,知道下文的成步堂不禁腹誹。
當時的阿爾格爾可管不了別人的看法,小孩自顧自犯起了嘀咕:“我就想螃蟹是不是不喜歡我給它們織的衣服呢。”
衣服?牙琉滿臉麻木,哦,你的異能是“編織”來着,我大概猜得到那些螃蟹衣是怎麼來的。
“但是它們不可能不喜歡我織的衣服!”
此事涉及五年編織老手的尊嚴,九歲小朋友都激動到把布偶吭哧吭哧舉起來,在亞歷山大先生腰上憤怒蹭蹭了,表情依舊沒有多大變化。這也沒辦法啦,才過去一年,阿爾格爾還不太習慣跟大家一樣用面部肌肉表達自己的情緒。
“哥哥超級喜歡我給他做的衣服!中也、美貫,還有叔叔們,大家都喜歡,所以錯的一定不是我,是螃蟹!”
狂風怒號,暴雨傾盆,金蛇在層層疊疊的陰雲間時隱時現,樹木搖搖欲墜,發出垂死呻吟,鼻腔始終縈繞着一股濕噠噠的可疑氣味,那是草木慘遭泵出汁液,被迫與水腥味同流合污的苦澀。正是在這樣的天氣,阿爾格爾等中原中也蓋好被子一秒入睡,果斷帶明日的晚餐出門了。他背上綁着亞歷山大先生,手裏撐着小黃傘,全副武裝艱難抵達人情公園,卻只能低頭怒瞪躲在腳邊死活不肯動彈的螃蟹。
他模仿好朋友美貫的動作在暴雨中托腮沉思,怪哦,不應該呀,殺人蟹它們不是特別喜歡暴風雨嗎。
阿爾格爾生活過的那個海島常年無風無雨,哥哥為了不讓殺人蟹抑鬱掉秤,甚至還要偶爾呼喚來超小型雷雨哄螃蟹開心。小朋友對這些養殖技巧印象深刻,因為雷元素暴走往往會惹來噬魂海獅足足罵一晚上的街,略吵。
“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這些只是普通螃蟹,不是據說有兩個你疊在一起那麼高的殺人蟹。”
成步堂叔叔第二天早上是這樣委婉點評的,阿爾格爾覺得也挺有道理,可惜那個時候的阿爾沒有想到這點,他完全按照殺人蟹養殖手冊的思路一去不復返了。
一隻穿青色毛衣的螃蟹被風吹了個倒仰,咕嚕嚕無聲尖叫着滾遠。阿爾見狀,趕緊扯動系在腰間的絲線把“獵物”重新扯回來擺正。風太大,阿爾格爾費勁撐着傘,心裏還要擔憂明天的晚餐質量,彎腰扯小黃鴨雨衣的下擺時,雨水毫不客氣打在小朋友臉上,阿爾伸手抹了一把,突然有了靈感:會不會是因為螃蟹太久沒泡水,不習慣呢?畢竟御劍叔叔說過,這箱螃蟹已經在他家放了好幾天,還是他回去拿資料聽到動靜才想起來還有這碼事的。
阿爾格爾,對螃蟹來說足夠不幸的是,屬於那種相當敢想敢做的崽;而更糟糕的是,當他興緻勃勃決定給螃蟹泡水玩(劃掉)試試能不能恢復精力的時候,恰巧人情公園旁邊就有一條寬廣的大河,於是屬於犯罪者五柳星貴的災難降臨了。
五柳星貴:?!!
小朋友右手打傘,左手指尖發出微弱紅光,在空中按照奇異的節奏輕快舞動。枯枝斷葉迅速消解,恨不得立馬挖個洞藏起來的螃蟹們剛剛發現自己的活動範圍變大,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被“呼啦啦”扯着丟進了嘶吼咆哮的大河。
“噗通。”
哇,它們掉進河裏的聲音還沒有雨水打在傘上的大耶?
螃蟹淚奔:求你了,趕緊蒸了我吧嗚嗚嗚嗚……
阿爾格爾不急着蒸螃蟹,他是好孩子,想跟大家分享美味,不肯吃獨食;同時他也牢記老師的叮囑,暴雨天不能接近河流。小朋友謹慎極了,加長綁螃蟹的繩子、人遠遠站在河堤上還尤嫌不夠,又飛快編出一條繩子把自己與路邊的電線杆牢牢綁定。
亞歷山大先生抱着阿爾,阿爾抱着電線杆,這樣就安全了,但是河水渾濁,公園的路燈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都沒亮,阿爾格爾什麼都看不見。穿越到東京后,螃蟹一般都是現買現吃,小孩太久沒有出門遛螃蟹啦,心裏滿是對明日大餐的憧憬以及對往日海島生活的追憶,還有哥哥,不知道哥哥去外面工作,能像從前那樣隨時隨地吃上螃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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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閃電實在刺眼,無法直視,可是此情此景,人總是想要看點什麼,再說點什麼來助助興的;哪怕遲鈍的孩子不明白自己的胸口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到一陣沉悶,他也是渴望把情感宣洩出來的。
他能看什麼呢?
大雨傾盆,沒有人在外面走動,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黑洞洞的一片,實在寂寞,只有那個地方,那個號稱“永不熄滅,等你回家”的茱蒂絲公寓。河對岸的新型公寓茱蒂絲與它旁邊的那兩棟老樓不同,它的走廊燈始終亮如白晝,這是公寓的賣點之一,吸引來的也多是在東京漂泊打工的年輕人。天空炸開一道驚雷,阿爾格爾揉揉眼睛,重新睜開擁抱世界時,他自然將目光停留在這棟明晃晃的建築上。
聖誕將近,勞德家與成步堂家一共三個小朋友為了佈置研習社,跑前跑后張羅了好久,可惜因為暴雨的突然襲擊,他們還沒商量好到底是在大門外掛馴鹿玩偶還是冬青花環。阿爾格爾在偏遠的海島待了七年,沒見過樹,除了胖到分不清頭跟屁股的臭烘烘噬魂海獅幼崽,也沒見過任何毛茸茸的小動物,所以他兩個都想掛,偏偏哥哥做的《人類行為研習社》的公司銘牌阿爾說什麼都捨不得遮擋,導致大門上能掛東西的地方就那麼一點,根本沒法全放上去。
男孩望着河對岸燈火輝煌的公寓,一邊留意不讓栓螃蟹的繩子打結,一邊走神糾結,此時竟生出了一點好奇心,他想知道,住在對岸的大哥哥大姐姐會怎麼選呢?這個聖誕節那麼熱鬧,那些漂亮講究的大人一定也會好好裝扮自己的家吧?
雨幕深厚,靠人眼的話,三米外的東西就看不清了。但是這難不倒阿爾格爾,他聳肩用脖子夾住雨傘,右手彆扭地從雨衣下面抽出手機。家裏那棟五層大樓位置太好,戰事結束后簡直供不應求,每層少說十位租戶,即便少了成步堂叔叔的那份,阿爾格爾依然能靠租金變成小富翁。因為工作需要,他的手機可是最新款啊,小朋友艱難找出攝像功能,放大,長按聚焦,嘿,清楚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傘抓緊時機好一陣劇烈晃動,阿爾格爾連忙鼓起腮幫子助力肩膀穩住小黃傘。過了不知多久,傘哼哼唧唧放棄掙扎,阿爾也放下心,從底樓開始一層一層地統計有多少人家喜歡紅鼻子小鹿,又有多少人家偏愛松針松果編成的花環。
手腕上的魚鱗和跟蹤器隨着他的動作清脆作響,金色的大鈴鐺也很好看呢,拍下來拍下來,那個聖誕老人的卡通布偶……嘖,好醜,算了吧。男孩的視線劃過一個靠在欄杆上抽煙的捲髮大姐姐,小小驚呼了一聲,簡直對她身邊的彩燈聖誕樹掛畫驚為天人,那樹梢上的星星還會轉圈圈誒!阿爾格爾咔嚓拍下照片,默默在購物清單上加了一筆,戀戀不捨、但更加期待地將鏡頭移向上面的樓層。
後天才是聖誕節,明天雖然有安排,不過姑且還有一點時間,阿爾決心一定要把喜歡的東西都買回巢穴囤起來。
毛茸茸的大襪子,超大號的薑餅人,一個臉蛋紅彤彤的大哥哥扶着黑髮姐姐進屋,抱着彩蛋的小兔子、咦,這不是復活節的東西嗎?那家人記混了吧?哈哈,拍下來明天給中也和美貫看。
別的就算了,阿爾格爾可以確定自己沒有記錯小兔子的事,因為復活節那天,成步堂叔叔的好朋友矢張叔叔提了一籃子彩蛋過來分給大家吃,還講了一個兔兔下蛋的有趣故事。矢張叔叔是兒童繪本畫家,復活節過去的第一個周末,阿爾格爾在書店買音樂書,意外瞅到矢張叔叔的新作,當即捧場買了一本回來看。繪本主角是一隻紅臉蛋的海蛞蝓,阿爾格爾在海邊長大,瞧着小蛞蝓還挺親切的,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可是家裏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喜歡呢,各自買了一本意思意思就丟書櫃吃灰去了。
“壞蛋哥哥很像主角,所以我的印象特別深刻。”阿爾格爾向檢察官先生強調,“真沒想到長相那麼親切的人會做壞事。”
成步堂表面高深莫測,實則默默吐槽:壞事的背後果然都有矢張,雖然這種可以指明犯人身份的“壞事”越多越好。
牙琉響也沉默片刻,在探討“因為像海蛞蝓而讓人感到親切,這種話你真的有在夸人嗎”與研究案情之間,他堅守職業道德,果斷通知搭檔眉月刑警,讓他趕緊帶隊去人情公園用檢測異能波動的儀器找異能發動留下的痕迹。
“快!要是異能波動散掉就麻煩了!”牙琉戴上手套借來小朋友的手機,起身出門找人確定昨晚那些照片拍攝的時間,“聽我說,一切順利的話,我們的決定性證據就都齊了!”
“什麼,怎麼就齊了。”
檢察官先生一陣風似的衝出會議室,阿爾格爾略懵懂,抱着亞歷山大先生扭頭求助成步堂叔叔。
“記得嗎,你在異能特務科那邊的樣本庫登記過哦?現在的警用設備可以根據每個人特有的異能波動確定是哪個異能者用過異能,等對比結果出來,加上你手機拍下的照片,就算沒有直接拍到嫌疑人與受害者的身影,也可以證明你本人當時就在現場,提供的證詞有可信度。”成步堂摸摸大功臣的腦袋,感嘆良多,早上來得急,他只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剛才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細節,“不過獨自夜遊、偷拍人家房門的壞習慣以後一定要改。”
“哦……”
藍色狗狗眼盯着叔叔可憐巴巴地眨呀眨,別的都沒問題啦,但是以後阿爾真的不可以遛螃蟹了嗎?
成步堂好笑地摸摸頭:“沒有說不可以,就是晚上出門一定要叫人一起哦?”
“好耶、呀!”
阿爾格爾一個激動舉起布偶歡呼,動作太大,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牛奶盒。牛奶從吸管灑出來幾滴,他趕緊扶正,又從亞歷山大先生嘴裏拿出抽紙擦桌子。小朋友賣力擦掉奶漬,感覺乾淨了,捏着紙巾心虛湊近,努力嗅了嗅,奶香奶香的派出所會議桌……有點可愛,成步堂樂呵呵催他去隔壁衛生間丟垃圾、洗洗手,他就留在這裏,以防檢察官辦完事回來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