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聖誕
又是一個冬天,又將迎來一個聖誕節,異界來客阿爾格爾.勞德悄悄長大了一歲。經過這一年來的“驚心動魄”,長大的不是只有阿爾的個頭,金髮藍眼的小朋友待人處事也終於初具人形,簡直可喜可賀。同樣值得慶賀的還有上個月簽訂的第三次世界異能大戰的休戰書,剛好聖誕節就在這個周末,整個東京都藉著慶祝節日的由頭忽然熱鬧了起來,商店街從早到晚奏響聖誕歌,阿爾格爾與他在這個世界認識的親朋好友買回好多裝飾品,又專門騰出星期五合力打扮巢穴、啊不對,這裏的說法是家,如此一來,後天就能一起在研習社吃大餐、度過一個難忘的聖誕節了。
這一天大夥嘻嘻哈哈從早上忙到黃昏,不知不覺間外面陰雲密佈,悶雷滾滾,空氣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樓下租戶成步堂父女晚上還有工作,擔心下暴雨堵車,還沒討論清楚到底是在大門外掛馴鹿玩偶還是聖誕花環就匆匆離開了。他們不知道後來將發生那樣的事,如果知道的話恐怕會走得更加堅定,只可惜當晚始終無人意識到惡意的存在,各自在豪雨聲中睡得香甜。
東京少有在冬季遭遇那樣的雷雨,聲勢浩大,噼里啪啦硬是從黃昏下到第二日清晨。好不容易雷聲漸遠,天蒙蒙亮,雨依舊淅淅瀝瀝下個沒完。
檢察官牙琉響也已經連續加班一周了,稍稍有點暈車,然而他剛把警車後排的車窗開條縫,陰冷咸濕的海風立馬迫不及待灌了進來。牙琉打了個噴嚏,抹把臉苦中作樂地想不愧是南臨東京灣的江東區,這水汽也過於充沛了點。
車載廣播被檢察官的老搭檔眉月大庵刑警調到地方台,本地媒體關注的重點當然是今天的“公寓神隱案”,一名男性公寓住戶正在分享自己對案件的看法,按照眉月刑警的說法,這貨少說已經唾沫橫飛侃了一個小時,眼下竟然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不怪記者們不挑,實在是一般人對發生在同一棟公寓的兇案都會避之不及,像這樣迫不及待接受採訪的傢伙少之又少;再說對方好歹提出了諸多觀點,要獵奇有獵奇,要倫理有倫理,左右警方給不出確切答案,聽他吹牛總比空手回台里挨罵強吧?
這不完全是在給案件添亂嗎!
青年檢察官滿臉厭煩地揉揉太陽穴,埋頭繼續研究手裏的資料。照片上是一顆擁有紅黑色斑點樹葉的聖誕樹,一對姐妹花在聖誕前夕為出租屋添置了它,就安放在鞋櫃旁邊,沒成想這棵寄託了姐妹倆美好心愿的聖誕樹在買回來的第二天深夜便濺上了妹妹的血。
根據報案人的說法,因為暴雨,地鐵停運,她下班后被迫在朋友家借住一晚,第二天起床給妹妹打電話問早安,對面始終無人接聽。這一年來多名政府高層離奇慘死,警力有限,朝上面傾斜得多了,留給普通人的自然就少了,治安急劇惡化。儘管姐妹倆特意選擇了底樓出入口配備監控的新型公寓,理應不會出事,妹妹突然失去聯繫,做姐姐的依然難掩焦慮,當即冒雨趕回出租屋找人。
天色昏暗,茱蒂絲公寓號稱“永不熄滅,等你回家”的走廊燈盡職盡責地工作,渾身濕透的姐姐喘着粗氣爬上九樓,打開902室的門,藉助走廊的燈光立馬注意到妹妹昨天穿的鞋子、帶的挎包全被丟在玄關。她慌慌張張打開燈,高聲呼喚妹妹的名字進屋找了一圈,沒人,返回玄關想翻翻妹妹的挎包,檢查裏面是否留有便簽說明情況,竟意外在鞋櫃旁邊的聖誕樹發現血跡,這才果斷報警求助。
“……根據一樓監控以及電話公司的通話記錄,失蹤者昨晚於十點二十七分獨自返回公寓大廳,最後一通電話在十點三十五分撥出,是到家了向報案人報平安。”眉月刑警一邊開車,一邊給搭檔補充沒來得及打印的新鮮線索,“結合血液鑒定的結果,案發時間鎖定在昨晚十點三十五到今早三點半。”
這也太寬泛了,牙琉有些頭疼:“沒有其他辦法離開公寓嗎?”
“沒有。監控攝像頭覆蓋公寓所有的出入口,確定失蹤者沒有主動離開公寓,也沒有拍到可以裝人的行李箱這類物品離開公寓的鏡頭;公共區域兄弟們都排查過了,沒有藏人。”
“那犯人肯定是住在茱蒂絲公寓的傢伙。”
“啊,我也這麼想,已經叫兄弟們圍住公寓樓,挨家挨戶盤問了。”
牙琉檢事的手機突然響鈴,眉月大庵自覺噤聲,雙手緊握方向盤,眉頭緊鎖,絲毫不見放鬆。
案件似乎很簡單,犯人襲擊獨自在家的女孩,又出於某種目的,將其藏匿到自己家中,要是足夠幸運,說不定失蹤者還活着;然而案件根本不簡單,案發公寓現有一百多戶房客,總不可能一口氣開出一百多份搜查令讓警察衝進去找人吧?且不說人手不夠的問題,沒有指向明確的證據就沒有搜查令,沒有搜查令,警方最多停在人家門口,先客氣地鞠躬說一聲“打擾了”,問能不能進屋檢查,即使被拒絕也只能用保持微笑的手段來避免投訴,然後輕聲細語地關心對方昨晚有沒有注意到可疑的動靜——怎麼可能聽到奇怪動靜嘛!昨晚可是雷雨天,大家要麼早睡、要麼戴着耳機玩手機電腦,哪裏會有空關注屋外的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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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過於險峻,從警察接到命令開始行動起,犯人的心理防線就隨時存在崩塌的可能,哪怕失蹤者還活着,一旦犯人衝動之下決定殺人滅口……總不能指望女孩自己發現有警察上門、掙脫束縛衝出來求助吧?
“唔,情況說不定沒那麼糟。”
“你有線索了?”
眉月刑警驚喜抬頭,後視鏡里的牙琉掛掉電話,與其帶來希望的話語不同,遮擋黑眼圈用的墨鏡遮不住檢察官逐漸繃緊的嘴角。牙琉響也在猶豫,目擊者跟“那個男人”扯上關係,這真的會是線索嗎?要是誤判,刺激到犯人的神經……不,總得先做點什麼!
檢察官深吸一口氣,命令刑警即刻改道前往人情公園派出所。警車在大雨中疾馳,輪胎濺起片片水花,一道道命令通過手機傳遞出去,一條條線索通過郵件反饋回來。眼見遭到指證的嫌疑人嫌疑越來越大,監控與物業保安也說明對方大概率沒有同夥,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跳動,牙琉檢事猛地睜開眼,開出逮捕令,要求位於現場的警察立刻動手抓人。
五分鐘后,與事發公寓隔河相望的人情公園派出所會議室內,警察歡天喜地跑進來告訴大家,失蹤者果真被藏在嫌疑人房間,剛才已經順利獲救送去醫院了。阿爾格爾立下大功,得到誇誇有點開心。他偷瞄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成步堂叔叔,學着他的模樣淺淺露出一個微笑以示回應。等警察叔叔離開,小朋友把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回桌面,重新抱好足有半個他高的布偶“亞歷山大先生”陷入沉思。
布偶是哥哥留給他的,金燦燦的頭髮,綠色的豆豆眼,微笑唇,阿爾格爾愛不釋手,除了上學的時候老師明令禁止帶玩具,他去哪裏都把娃娃帶在身邊。當然這不是他現在思考的重點,在孤島上生活了足足七年的九歲小孩正在努力消化“自己提供的線索好像帶來了很棒的結果”這件事。
“阿爾。”
小孩扭頭仰望坐在身邊的成步堂叔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成步堂叔叔整個人都要燃起來了耶。天氣這麼冷,男人臉上的汗怎麼都止不住,頭上心愛的針織帽被他拿了下來,抓在手裏來回扇風。
阿爾格爾喜歡成步堂叔叔,不單是因為住在樓下的成步堂父女與他一樣都把事務所當作家,更是因為這一年來對方一直很照顧自己跟中也。作為回報,小房東阿爾格爾大方減免了成步堂叔叔的房租,如今還伸手在“亞歷山大先生”的嘴裏找啊找,成功找到前天試做的薑餅人,遞過去請叔叔吃。
“謝謝你,阿爾。”成步堂苦笑接過孩子的好意,他實在綳得太緊了,受害人獲救的喜訊也不過是讓他淺笑了一下,“待會兒來的那位檢察官一定會問很多問題,不可以忘掉我們來警局前的約定哦?只說你昨晚看到的事,聽到問題別急着說話,默默數到三,我沒有阻止再開口回答。”
“我沒忘。”
小朋友眨眨眼睛,看起來分外乖巧。然而成步堂龍一沒法跟小傢伙一樣放鬆,他至今都還記得一年前的那天晚上,這孩子是用何等詭異的姿勢強勢空降自己的人生的。
成步堂,好友御劍,還有前一天才辦好證、新鮮出爐的八歲養女成步堂美貫,三人為慶祝聖誕節,買好做咖喱要用的食材剛走到樓下,就聽到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男人下意識抬頭,驚恐地發現一個大約七八歲的金毛小孩正叼着鈔票掛在四樓陽台上晃晃悠悠往下爬——別問,問就是現在想起來大腦都有點缺氧——他們仨大驚失色,好不容易才把倒霉孩子從外牆上摘下來,成步堂認出這是新來的房東家的孩子,本想帶娃上樓找家長好好理論一番,結果意外在阿爾家發現了一大摞異能人體實驗手記。
啊?人體實驗?還涉及都市傳說異能力?!
手記書寫潦草,摻雜着大量看不懂的外語、專業術語以及興之所至寫上去的吐槽。成步堂人都傻了,他是文科生,沒有相應的知識儲備,只隱約從幾個關鍵字感受到“敢外泄你就死定了哦”的危險氣息,還有眼前這兩個小男孩都是實驗體的事實。
惡作劇?
成步堂使勁搖搖頭,立刻否定了這種自我欺騙式的猜想,因為同行的還有御劍憐侍。御劍跟他這個無業游民不同,是檢察局前途無量的主任檢察官。位置到那裏了,御劍即便負責的主要是刑事案件,照樣難免窺探到幾分政府高層不可言說的秘辛。成步堂太了解御劍,對方逐漸凝固的表情預示着那唯一正確的答案。
荒霸吐計劃。
御劍檢事眉頭緊鎖,指節用力到發白,未被裝訂成書的紙張沙沙作響。他本不該聽說這個詞,偏偏最近接連慘死的幾位大人物“正巧”都跟這項異能實驗有關,主任檢察官剛剛帶隊查到這裏,案件就立刻被異能特務科強勢劫走——儘管御劍完全不看好這群從來沒辦成事的傲慢蠢貨——檔案自此封鎖,簽訂保密協議,可人的記憶無法通過這些手段抹除,御劍因為“荒霸吐計劃”這個敏感詞,頓時對手記上的內容信了大半。
然而,記載國家級骯髒秘密的手記就這樣隨隨便便、鬆鬆散散丟在江東區鬧市一棟人來人往的老式辦公樓客廳沙發上,這合理嗎?這可能嗎?絕對是某種“恐嚇”吧?!但為什麼選上他們?會傷害美貫嗎?眼前這兩個孩子以後又會遭遇什麼滅絕人性的實驗?
成年人交換過眼神,控制情緒,冷靜坐下準備和幕後黑手談判。怎麼想都不可能逃脫的吧?對手是整個國家,他們毫無防備地入局,沒準設下陷阱的傢伙正透過監控攝像頭沖他們獰笑呢。
中原中也在笑,不過顯而易見,現在身體八歲、智商目測頂多三歲的他並非“幕後黑手”。與站在一旁安靜觀摩的阿爾格爾不同,中原中也似乎天生擅長捧場,沒聽懂、肚子餓都不耽誤小朋友熱情鼓掌。小美貫家學淵博,才八歲就已經相當有職業魔術師的風範了,只見她沖觀眾露出神秘微笑,手臂一揚,帥氣甩開粉色斗篷,翻身跳上窗檯,準備用新朋友家完好的那扇窗戶展示應該如何在不砸碎玻璃的前提下進進出出……咦?進進出出?!
老父親發出尖銳爆鳴:“這是五樓啊啊啊啊啊!美貫你趕緊從上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