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巳修禊日,銅馬入海期

第10章 上巳修禊日,銅馬入海期

王敦分了襄城公主的嫁妝,留襄城公主在琅琊,請世子司馬紹回歸建鄴時一同過江。

處理好這些事情,王敦和王曠、祖逖共乘一輛馬車,不帶一名隨從的單車入洛陽。

時間就像那遠去的車輪,轉眼就到了永嘉二年的三月,王羲之時常坐在門口等待着父親從洛陽歸來,倒是和他一般年齡的王允之常來與他玩耍,也就沒有那麼悶了。

這天,王羲之還像往常一樣,坐在自家的門檻上,雙手托腮的望向洛陽的方向。

“羲之,你怎麼還在這裏,王爺從建鄴過來了。都到齊了,就等你了。快。”王允之又拉起王羲之跑到了琅琊王府。

王府門前的小廝自然識得常來的這幾位王家小公子,不敢怠慢的提醒兩位小公子注意腳下,別摔了。

“啊?不是說要等過了三月三上巳節,讓江南的那些鄉下人見識見識皇家氣度嗎?”王羲之還迷迷糊糊的問道。

“這都三月十幾了,你真是把日子過傻了,就那麼天天呆在門口。要不是有我,大家還以為世弘叔父家門口長了個石頭吶。”王允之和王羲之素來交好,說話也沒什麼忌諱,自然是什麼玩笑都開得起。

“那,我也是望父石。允之,我聽說并州的劉淵很難打,還有什麼劉聰、王彌,都不是好人,有些擔心父親,會不會被派去和劉淵打哪?”王羲之小嘴一撇。

“放心吧,世弘叔父,只是去述職,實在是淮南王祥在洛陽城居住,到時候世弘叔父把淮南國的事情說予淮南王,自然也就回來了,而且朝中有那麼多大將,還輪不到世弘叔父一介書生去衝鋒陷陣。”王允之寬慰道。

“哦,謝謝你啊,我總是怕父親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你這麼一說,我心裏好受了許多。”

“嗐,客氣什麼。我這些年闖得禍,哪次不是你講的情?”

琅琊王府內,琅琊王司馬睿已經落座,其他人按照大小各分在兩旁。

王羲之剛剛進門就看到了熟人,自己的書法教習衛夫人,對着衛夫人的方向行了弟子禮后,找到王悅坐到了一起。

司馬睿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死了娘,倒像是自己老婆又生了娃,嘴角壓制不住的笑意,差點就樂出聲了。

還得是司馬紹在旁邊提醒,“父王,今天是祖母下葬的日子。”

“哦,為父是不是有些失儀?”司馬睿也覺察到在座的賓客臉色不大對,原來是自己的喜悅沒有辦法壓制。

“是。按照禮制,此時父王應該大哭,哭到扶而後起,畢竟我朝以孝治天下。”司馬紹在身旁小聲的提醒道。

“可,為父實在哭不出來啊?你祖母享盡榮華,年逾古稀,沒病沒災,看了一場伶人戲后,大笑不已,離開人世,她老人家沒受一點委屈,為父實在是找不到哭的理由。”司馬睿這些心裏話,只能和兒子司馬紹悄悄的說。

司馬紹一想,也是啊。自己也是祖母帶大的,年前渡江前還陪祖母看戲來着,她老人家就是不願意搬到江南才留下來的。

“父王,你想想建鄴的難處,父王七月渡江,江南士人一個都沒有來接駕,那個場景多麼凄涼。是不是有點想哭了?”司馬紹盡量往悲傷之上引導司馬睿。

“紹兒,你說到這裏,為父就更想笑了,為父當初決定等到上巳節,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

“怎麼?上巳節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之前紀瞻、薛兼就有歸附之意,只是礙於顧陸朱張四大家沒有動靜,只能暗中幫助我們,在上巳節這天,為父帶着王府上下,也一起去和江南士人修禊事,與他們流觴曲水,把酒言歡,一展心中所願,他們也知道了為父不是來搶他們的地盤的。紛紛願意來王府效力。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好事?你說為父怎麼哭得出來。”

“連那顧榮也答應到王府做官了?”

“不只是他,還有賀循,周玘,甚至是陸曄陸玩都出來做官了,江南局勢一片大好。你祖母又安詳而去,你讓父親怎麼哭得出來。”

“這個周玘,孩兒知道,是周處的兒子,之前兩定江南,前不久平陳敏叛亂,他就出了大力氣,是難得的文武全才,連他都歸附了,怪不得父王如此的開懷。”司馬紹說道,“孩兒之前和他的子侄也打過一些交道,都是豪爽洒脫之士,恭喜父王得一良才。但不知道這個賀循是哪家的人士?”

“哦,對了,說到賀循,還有件事情,你要注意了。”

“父王請示下。”

“談不上示下,就是一個忌諱,在上巳節那一天,好多江南名士在一起,就談到了當年東吳的一些舊事,說起了被孫皓拿燒過的鋸子截斷頭顱的賀劭,原來竟然是賀循的父親,為父不知道這個事情,還當面問了他,他和賀劭是什麼關係,他當時就痛哭流涕的說——臣父遭遇無道,創巨痛深,無以仰答明詔為父雖是無心,卻累得賀循傷心不已,羞愧的三日未敢出門。”

“孩兒記下了。實在不行,孩兒這裏備了辣物,父王用一下頂一頂吧?”司馬紹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催淚的小玩意。

從日升到日落,冗長的禮節終於是完了。

眾人皆散去。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司馬睿、司馬修褘和司馬紹。

司馬修褘率先開口,“當年父皇大封諸王,以期司馬家兄弟能夠拱衛京城,內足以挫權臣,外足以御胡羌,可誰能想到父皇龍馭賓天,這才不過短短十幾年,司馬家的兄弟就相互殘殺,凋零到如今的模樣。”

“噓,公主切莫說此話,此間也不是清凈地。現在武帝陛下不在了,公主可是更要當心了。”司馬睿緊張的看看左右,確定連小廝都沒有一個的時候才放下心來。

“王兄,你緊張什麼?怎麼難道許他東海王做,就不許我襄城公主說一說嗎?”司馬修褘說著說著,語氣就哀傷了起來,“當年父皇生二十五的皇子,現如今,只剩下了一兩個。每每想起這些,怎能不讓人痛心。”

“公主殿下,小王哪,實在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王爺。根本誰也招惹不起,不怕公主殿下笑話,今年王府上都沒錢做新衣服了。”

“這有何難。處仲那天只是分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我都讓人抬到王兄的大船上了,我朝中興的希望,就在王兄身上了。”

“公主殿下可不敢這麼說,臣不過是旁支小王,豈敢窺探神器?”

“王兄,你又何必如此吶?過江南,聚名士,你這難道不是要成就大業之舉?”

“公主殿下,切莫如此說,武帝子孫尚在,臣萬死不敢有僭越之想。”

“也是,也怪為難王兄的,怕是在琅琊,隔三差五的就會受到這樣那樣的試探吧?王兄要過江,只怕要避開這些沒完沒了的試探也是一方面吧?”

“沒有,絕無此事。臣在東海王治下,為國效力盡忠。”

“莫非王兄以為我也是東海王越派來再次試探你的?”

“公主殿下說得哪裏話?東海王殿下對臣信任有佳,委臣重任,命臣渡江為安東將軍。”

“哎,怎麼都成這樣了哪?當年父皇在的時候,不都是一家人嗎?”

司馬修褘嘆息了一聲后也離開王府。

此時,看着母親夏侯光姬的靈柩已然入葬,司馬修褘也悄然離去,只剩下自己和兒子司馬紹,司馬睿回想司馬修褘的一番話,想到曾經在洛陽見過的武帝爺,和一眾兄弟叔父,這才覺得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原來這麼多年,已經有這麼多人離去了?何況喪母之事,誰又能真的不悲痛呢?不過是他身上擔了太多,不敢放下架子而已。

“從此,再無人,似母這般愛兒。”司馬睿與世子司馬紹兩個人陪了夏侯光姬最後一程。

“紹兒,你還記得一句讖言嗎?銅馬入海建鄴期。為父就是因為這其中的建鄴二字,才要棄了琅琊,南渡建鄴的。只是到了建鄴卻備受冷落,就把這個讖言忘掉了,於今日方知此讖言中的銅馬是何意。”

“請父王示下。”

“這隻有你我父子,不必在意那麼多規矩。”

“父王常教育孩兒,君子慎獨,越是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越是要恪守自己。”

“倒是不負我望。這馬,自然就是咱們司馬家,這銅,卻是你祖母的小名銅環。是你祖母將她的福運轉到了為父身上,令為父得到了江南士人的支持,她才仙逝的。這也是她老人家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司馬睿想到此處,正是種種傷心俱在心頭,左右無他人,他王爺的架子也不用再端着,這才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就傷了元氣,在床榻之上病卧了月余,直到四月才好轉,準備再次南渡回建鄴。

這天,琅琊王府的事情都辦完了,司馬睿的身體也恢復過來,一切準備就緒,該上船的人都上了船,包括只分到一個金馬桶的王含。

王允之卻還在船上來回奔跑着,咣當一下,迎面把抱着金馬桶悶悶不樂的王含給撞翻了。

王含本來就氣不順,大膽王敦,竟然把他該繼承的財富都分給了那些外支親戚,怎麼的?以後養老送終不得全靠我這兩個兒子嗎?

正在抱着金馬桶生氣的王含,把王允之撞了個滿懷。

起身來看到王允之那個倒霉樣子,簡直就和王敦小時候一模一樣,這下氣更不打一處來。

掄起手邊金馬桶的蓋子就要給才六歲的王允之來一下子。

王允之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幸被看到的王悅一把拉了過去。

“處弘伯父,你老人家有什麼氣,去和叔父們撒啊,為難一個孩子幹什麼?”頭鐵的王悅連司馬紹都敢喊老三,更別說一個王家的透明人路人甲王含了。

王含自知理虧,卻還是要攪上三分,“伯父這是管教他一下,不是真打,也是怕他跑太歡,有個閃失。”

“允之,你在跑什麼?當下掉下去餵魚。”王悅雖然頂煩這個什麼事都幹不了,但事最多的傢伙,就是這個傢伙害得他這幾個月,沒日沒夜的跑到各個府上挨個道歉賠禮,王悅當時就發誓等琅琊王司馬睿來了之後,一定狠狠告他一狀。

可惜啊,自己的父親好像和郭半仙學了兩手,能掐會算的來了一封信,讓他有怨氣回家說,不許在琅琊王面前打王含的小報告。

“兄長,我在找羲之,兄長可有見到他?我跑了好幾遍了都沒見到他。”王允之抬頭眨眼看着王悅。

“羲之不回去了,他要在琅琊等世弘叔父。世弘叔父進京去見淮南王。我們先過江去,想來也就差不多幾個月,世弘叔父處理完淮南的事務,就從京城回來,帶羲之過江來相聚了。”王悅說道。

“啊?那我還不如也待在琅琊哪,去了建鄴,我誰都不認識,和誰玩啊?”王允之眨着大眼睛說道。

“你就放心吧,這王府的書院是越蓋越大,家裏都裝不下了,聽說都挪到山上的石頭城邊上了,哪裏有的是你這樣的小搗蛋鬼。”王悅摸着王允之的頭頂說道。

“真的嗎?可是,羲之他一個人在琅琊,多孤獨啊。”王允之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好朋友。

“衛夫人也留下來照顧他。正好羲之最近痴迷書法,書法這個東西,最需要的就是耐得住寂寞。”

王曠府。

衛夫人看着照例又守在門口的王羲之,依舊是望向洛陽的模樣。

“羲之,你真的不和大船一起過江去了?現在船還沒有出發。”

“不了,姨母。我在這裏等父親回來,也好讓他有個盼頭。”王羲之看着懷裏的那個枕頭,“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給我留個枕頭,是讓我困了就睡?我拿着枕頭看了好幾個月了,也沒看明白。父親不是說去述職了嗎?怎麼都四月份了還沒有回來接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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