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8章】解決
“彙報一下你們各自近期的工作情況。必須翔實、細緻”
羅蘭不喜歡廢話,直截了當點明會議主題。
參加會議的人,全部都是分別配屬到各營、大隊級別的政監委員。他們彼此對視着,從目光與神態當中迅速交流着信息。羅蘭既不着急,也沒有催促。他是只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寧靜的眼眸深處,隱藏着誰也無法看穿的幽暗。
兩分鐘以後,坐在會議桌左側,一名身材高瘦少校首先站了起來。他恭敬地欠了欠身,雙手舉起擺在旁邊的一隻紙質文件盒,朝羅蘭所在的方向平平遞過,以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閣下,這是我們近半年來搜集到全部情報。相信,其中應該有您所需要的東西。”
羅蘭接過紙盒,解開邊扣上纏繞的回線,拿起一張張整齊堆疊的文件,仔細看了起來。
鑒於第三集團軍的特殊地位,所有外放擔任西部軍區職務的政監委員,離開新京以前,都接受過系統化嚴格訓練。他們對於敏感事物的捕捉程度遠遠高於常人,擁有較強的資料收集與藏匿手段。羅蘭手上的報告雖然只有十來頁紙,其中所涉及的部分卻包括第二步兵團後勤、訓練、兵員構成、思想政治等等方面。如果換在新京或者紅色共和軍控制的其它地域,這份文件足以將第二步兵團所有軍事主官,全部送上內務部的政治法庭。
羅蘭已經反反覆覆地看了近半個多小時。從臉上沉默如水的表情判斷,她似乎對於這份報告並不滿意,卻沒有像其它上位者那樣聲色俱厲指出其中錯誤或者不足。恰恰相反,她現在的態度,更像是一個事事與己無關的旁觀者。
身穿黑色制服的與會者們仍舊保持着筆直坐姿,眼角餘光飛快交換,在暗地裏進行彼此互為認知的交流。對於羅蘭,他們儘管以為這是一位複製人,但依然猜不透她的想法,看不穿她的心。
在一種不為人所知的默契中。坐在會議桌側的少校朝前傾了傾身子,神情恭敬地注視着羅蘭,以特有沙啞音調小心翼翼地說:“閣下,由於條件限制,這些文件我們只有一份副本。而且第三集團軍與其它部隊不同。政治監察委員會在這裏沒有絕對控制權,即便是政治系統的內部會議,時間也不可能持續太久。否則很容易引起其他相關人員的注意。”
“再等一會兒。讓我把文件看完。”
羅蘭淡淡地吩咐着,視線始終未從手中的文件上移開。這種冷漠的態度,使眾多與會者隱隱有些焦急。距離最近的少校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發出聲音。
幾分鐘后,就在少校再次躍躍欲試想要開口的時候。羅蘭也緩緩放下文件,身體向後一靠,雙手交叉合攏在胸前,細長的手指在左右指骨關節上輕輕點動。
文件,由在場的所有政監委員收集整理。其中的內容大同小異,不外乎是某個中隊沒有按時在領袖畫像前進行請示問候。或者某個軍官無意中對國家社會黨現行政策憤怒抨擊。再者,還有集體頌歌的時候某人沒有實際發音,僅僅只是虛對口形;某位軍人家屬沒有按照規範私自耕種自留地;某個士兵用印有領袖圖像的報紙上廁所綜觀所有文件,其中記載上百項被標註為“嚴重”或者“極其惡劣”等評語的事件,無一例外都是諸如此類的問題。
沉默片刻,羅蘭坐直身子,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打火機,從擺在桌面上的紙盒裏拈起文件邊角,用力扳動打火機的帽眼。將“嘶嘶”噴吐的鮮紅火苗,湊近紙頁。迅速升騰起一片由下自上滾滾燃燒的熾烈旺火。
“你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坐在一旁的少校反應最快,他滿面驚愕地從椅子上“嗖”地站起。混身顫抖,舉起不斷晃動右手死死指着羅蘭,本來存在於眼睛裏的恭敬和謙卑,徹底變幻成無法遏制的憤怒與狂暴,連聲咆哮:“住手,快住手”
羅蘭的雙瞳中全是漠然,目光只是落在眼前紙盒中那團正在不斷縮小、變暗的火焰上,根本沒有朝左右兩旁看上一眼。彷彿,這一刻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團熔成黑燼的飛灰,只有這個,才是所有問題的關鍵與核心。
“少校,坐回你的位子上去”
他平靜地抬起左臂朝椅子虛點着,一直沒有變化的目光,迅速改變注視的焦點,從神情各異的眾多政治委員身上飛快掠過,最後落在旁邊已經探出身體的少校臉上,與那雙充滿狂怒的眼睛分毫不讓地對視着。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一分一秒緩緩流逝。半分鐘后,少校臉上的怒意漸漸淡化,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放緩。終於,他撐住桌面的雙臂一松,整個人頹然地朝後一靠,重重落在椅子中央,冷淡且充滿敵意地狠狠咬了咬牙。
桌面上的紙盒裏,所有文件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一堆無法分辨出本來形狀的紙灰。微微有氣流撫過,餘燼表面立刻出現一絲絲還帶有溫熱的鮮紅光焰,如輕絮般在風中來回飄動。
“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羅蘭黑色的眼睛裏,目光柔和而堅定。他站起身,雙手分開撐住桌子,以充滿壓迫力的姿勢朝前俯瞰着:“除了某人的口誤,就是某人沒有按時早請示晚彙報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也能算是資料?也能當作證據?我不知道你們在離開新京前究竟接受了什麼樣的特殊訓練?我也不清楚下達任務的上級主官究竟給予你們什麼樣的命令?沒錯,如果換個環境,這些東西的確能夠發揮應有的作用。它們可以把那些對偉大領袖不敬的叛逆送進監獄,也可以成為證明那些反革命份子罪行的證據。可是你們忘記了一點最重要的關鍵這裏不是新京,也不是任何一個被政治監察委員會控制的居民點。西部軍區擁有獨立的軍政管轄權,在他們眼裏,我們就是比任何對手都要可怕的敵人。在遠程通訊系統無法發揮作用的情況下,這些厚厚的文件怎麼樣才能送出去?即便新京方面真的能夠收到報告,你們覺得委員會可能對涉及人員實施抓捕或者進行控制嗎?”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也極其輕微。
能夠成為政監委員,不僅僅只是要求在政治方面擁有敏銳嗅覺,還需要精明過人的頭腦,以及對身處環境的強大判斷及適應能力羅蘭所說的這些其實算不上什麼機密。西部軍區的特殊地位早已公開化,政監委員們對於這些資料究竟能夠發揮多大作用,實際上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們只是按照舊有慣例,暗中收集所有不符合規矩的情況。在他們看來,自己的身份,其實相當於舊時代混亂時期的地下工作者。滑稽的是,對手卻是身穿相同制服的自己人。
“我們都是國家社會黨員。為了領袖,為了信仰,我們可以放棄一切,也願意隨時獻出生命”
坐在左側的少校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張開口。他已經聽懂羅蘭話里的潛台詞,內心深處的敵意正在逐漸消退。只是先前對方粗暴無禮的舉動,實在令他耿耿於懷。
“我知道你們不怕死。”
羅蘭猛然轉過頭,冷冷盯着那雙對自己分毫不讓的眼睛:“因為某種錯誤毫無作用的被殺,還是肩負重大使命死得轟轟烈烈,對於領袖和黨,起到的作用截然不同。如果委員會方面當真只是想要掌握這些微不足道的小證據,根本就不需要派遣你們來到第三集團軍任職。這些東西任何人都可以編造,相同案例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唯獨不能出現在西部軍區。你們究竟懂不懂我說的話?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責任?真不知道你們究竟怎麼想的,居然還保留着這些根本不能起到任何效果的所謂證據最後再說一遍這裏是齊越掌權的西部軍區,不是新京。”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做?”
沉默片刻,少校再次張開口。話語當中已經少卻了太多憤懣,帶着冷靜下來的語氣。
“首先,銷毀目前已經收集到的全部資料,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抓到我們的把柄”
羅蘭環視了一圈四周,沉聲道:“政治監察委員會是獨立於軍隊之外的系統,一旦察覺到危險,西部軍區立刻就會將我們當作反叛者格殺。因此,在對方把我們當作敵人對付以前,收起你們身上傲慢冰冷的態度,盡量與所在單位人員融合。讓他們徹底忘記你政監委員的身份,不要在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上死揪不放。讓他們認同你們,接受你們,淡忘關於這身黑色制服的所有恐怖記憶,真正成為西部軍區的一員。”
“當然,僅僅只是態度上的改變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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