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趕盡殺絕
“玄都,你還不悔悟?”
“該悔悟的是你們!”
……
天地黯淡,日月無光,黑壓壓的雲層如同山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雲層上立着的,是無數威風凜凜的天兵神將,此時,他們均將手中神兵指向凡間的一座險峰,嚴陣以待。
險峰之巔,一個身着粗布短衫的中年男子正傲然而立,臉上沒有一絲畏懼之色。
那被喚作玄都的男子身長八尺,肩膀寬厚,面容談不上十分俊秀,滿是風吹日晒的痕迹,看上去與凡間那些終日耕作的農夫沒什麼兩樣。
此時,他正冷眼盯着被眾天兵天將層層環護的一位天神。
“雷尊,你當真要趕盡殺絕?”玄都冷聲喝道。
“玄都,你身為八景宮親傳弟子,不但私自婚配凡人,還出手打傷地府勾魂使,已是觸犯天規,再不束手,太上道祖也救不了你!”雷尊聲若驚雷,響徹雲霄。
“我早就說了,等在凡間過完這一世,我自會去師尊那裏請罪,你們為何還要如此咄咄逼人!”
“天規森嚴,豈能由你拖延。今日你又傷了諸多天兵天將,已是罪加一等,此時你若交出神兵,天帝念在道祖的情面上或會留你一條性命。”
“我那妻兒,你們待如何?”玄都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天規只管神仙,凡人自有凡人的規矩。”雷尊淡淡答道。
玄都回身深深望了一眼遠處的村落,短短數載的凡人歷練竟讓他對凡間極為留戀,這裏雖然有生老病死、饑寒愁苦,但也有在天界感受不到的溫情暖意,只可惜時日太短,今日一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來人間。
“只願他們母子平安。”玄都心中嘆息道,隨即一抬手,一把九齒釘耙出現在他手中。
玄都深深地看了一眼師父親手為自己打造的神兵,與此寶相伴數百年,除妖伏魔不可勝計,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與之分離。
“也不知日後會不會在廢物手中蒙塵。”一聲嘆息之後,玄都將釘耙往上一拋,立馬有兩個黃巾力士上前接住,抬到一旁。
見玄都交出神兵,雷尊嘴角微揚,有如萬載寒冰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這釘耙他太了解了,乃是太上道祖親手打造的神兵利器,名為上寶沁金鈀。此寶無堅不摧,名震三界,不知有多少神仙眼熱,可惜皆是求之不得。如今以僅傷了百餘天兵天將的代價便將玄都擒獲,立下如此大功,天帝說不定就會聖顏大悅,將此寶作為賞賜。
“縛龍索。”雷尊一聲令下,一條手腕粗細的黑褐色鐵索從雲層中竄出,猶如一條長蛇,將玄都牢牢捆住。
“玄都!”
就在玄都束手就擒之時,一聲帶着哭腔的嘶吼從他身後傳來。
玄都如同被天雷劈中,渾身猛地一顫,轉身便見到了最想見也是當下最不想見到的人。
是愛妻溫婉兒。
“婉兒!”玄都忙大聲叫道:“別過來,快回去。”
“我不走!你說要陪我到老的!”溫婉兒雙手滴着暗紅色的鮮血,大聲地喊道。爬上這滿是尖石的犬牙山,早已把她的指尖磨得血肉模糊,不過溫婉兒此時彷彿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腳步有些踉蹌的朝玄都跑去。
“攔下。”
雷尊下令,立馬有一名天兵按下雲頭,伸手擋在溫婉兒面前。
“別碰她!”玄都一改之前的從容冷靜,怒聲吼道,可稍一掙扎,這縛龍索上便雷光閃爍,玄都只覺得筋酥骨軟,無力癱倒在地上。
“快走!!!”玄都強忍着天雷在體內遊走時帶來的痛苦,依然咬着牙朝溫婉兒吼道。
“不準傷我夫君!”
溫婉兒也是慌了神,一把推在天兵的手臂上,想把阻擋自己的天兵推開,哪知道這手好似推在一顆大樹上,天兵紋絲未動。
無計可施,溫婉兒只能用盡全身力氣不停推打着擋在身前的天兵。可她畢竟是一介凡人,就算體力充沛時,也不可能動搖天兵分毫,更何況如今她生產不過七日,又剛爬上這百餘丈的險峰。
就在溫婉兒無計可施之時,她眼前那天兵突然捂着手臂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來,溫婉兒見狀,忙趁機從一旁閃過,朝自己的夫君跑去,一把撲倒在玄都身上。
雷尊不等發話,身旁已有人將那天兵帶回,剝去甲胄,發現他的手臂此刻已被腐蝕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而且這腐蝕居然還在朝肩頭蔓延。
一道雷光閃過,是雷尊出手了,那天兵的手臂被生生砍了下來,砍掉的那隻斷手很快便被腐蝕殆盡。
雷尊盯着那個斷手的天兵愣了一下神,突然回想起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弒神血!”
雷尊有些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道:“這個凡人居然是弒神血脈?”
眾兵將大多面面相覷,顯然是初次聽說這個大逆不道的稱呼,但雷尊身旁的幾位地位頗高的天將則是聞之大驚,臉上露出如同雷尊一般的驚恐之色,有一人甚至稍退了半步,生怕那斷手的天兵碰到自己。
“不可留,殺!”
雷尊話音剛落,就有一位天兵張弓搭箭,箭尖所指,正是溫婉兒。
“聞伯,你答應過我,不為難我妻兒的!”玄都掙扎着起身,擋在溫婉兒身前,怒目圓睜,瞪着雲層中的雷尊厲聲喝道。
雷尊又是一愣,除了天帝,已有數百年未有人直呼他的名諱了,猛得被人叫起,聽上去十分刺耳。
“其本尊可以不計較,但她是弒神血脈,這已是死罪。”
“血脈是天生的,與她何干?況且她從未修鍊,為何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玄都,你是肉身成聖,自然不畏懼弒神血,可你問問這天界萬千鬼仙,誰能容下這妖女!千年前的那件事決不能再發生!”雷尊說到此處,面容多了幾分猙獰。
“放!”一神將厲聲一喝,那支神箭如流星般射向玄都身後的溫婉兒。
溫婉兒從身後抱着玄都,大口地喘着粗氣,她的體力早已耗盡,此時必須依靠雙手的力量,才能勉強站立。雖然身處絕境,但她臉上並沒有絕望的神情,抱着心愛的人,她心裏很安穩。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尋常人,只是沒想到居然還是個神仙。
“命真好!”
溫婉兒心中暗暗得意,絲毫不理睬這天兵天將們投來的驚懼目光以及流露出的濃烈殺意。她摟着她的夫君,嗅着夫君身上熟悉的味道,正如二人初次相擁時那樣。
已來不及再說什麼了,溫婉兒最後看了玄都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隨後用盡最後的力氣閃身擋在玄都身前,迎上了那支金光閃閃的神箭。
“啊……”
一聲凄厲的嘶吼響徹寰宇,玄都想救下溫婉兒,但縛龍索上的雷電之力突然增強了許多,整根鎖鏈都閃爍着耀眼的淡藍色雷火,玄都剛抬腳便又栽倒在地上。
這一耽擱,神箭已經洞穿了溫婉兒的身體。
凡人之軀如何能抵擋神箭之威?在銳不可當的神箭之下,溫婉兒的身體彷彿紙糊的一般。
神箭透體而過,溫婉兒的肉身被箭矢上裹挾的神力擊碎,整個人化作一片血霧,灑在身後玄都的臉上、身上。
目睹了愛妻消散在自己身前,玄都整個人變得如同一塊木頭,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是瞪大了雙眼盯着方才愛妻站立的地方,此時僅有一片衣角殘存下來。
鮮血彙集成珠,從額頭流入玄都眼眶,眼前的一切變得血紅。
“拿下。”
雷尊一聲令下,四名天兵按下雲頭,便要上前擒拿玄都。
“啊……”
又是一聲凄厲地嘶吼。
一名天兵剛碰觸到玄都的肩頭,玄都像是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一聲嘶吼竟讓犬牙山都劇烈震動起來,那四名天兵更是被生生震暈了過去。
“放肆!”
一名天將立在雲頭,他手持縛龍索的另一端,大喝一聲,將修鍊數百年的雷霆之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到縛龍索中。只見無數雷火在玄都身上劇烈的閃爍,玄都衣衫盡碎,周身都冒起了淡淡青煙。
玄都痛苦地蜷起身子,早已成就大羅金仙之身的他此時頭腦一片混沌,肉身與精神的苦痛撕碎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殺!”
隨着這一聲怒喝,同樣沾染了溫婉兒鮮血的縛龍索被崩碎成無數碎片,那手持縛龍索,原本還頗為自得的神將登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癱軟在雲頭。
“玄都,休要猖狂!”
一神將見狀立馬領數十神兵跳下雲頭,各執神兵撲向玄都。
玄都此時神情還有些恍惚,毫無抵擋之意,那神將見狀心中暗喜,若是能擒下大名鼎鼎的玄都,那他的名號足以響徹三界。
“受死!”
那神將大喝一聲,手中神斧已蓄起千鈞之勢,重重地劈向玄都的肩頭。
這一擊捲起的狂風將山頂的碎石向四下吹散,神斧中蘊含的神力看上去要將這座犬牙山劈成兩半。
可就是這足以開山覆海的一擊,落在玄都肩頭,居然如同石沉大海,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
又有數位天兵的利刃也落到玄都身上,也像被什麼擋住,難入分毫。
“怎麼回事?”
那神將皺眉,還沒等想出應對之策,就見玄都睜開了赤紅的雙目,隨即自口鼻之中噴出一道三色烈火來。
堅韌無比的鎧甲和神兵在烈火中瞬間消融,連同那幫天兵天將,更是被燒得連飛灰都不剩,整個犬牙山頂登時化作一片火海。
就在眾天兵天將的驚恐中,一條火龍盤旋而出,直奔雲頭而來,幾息間便衝到最近的一位天兵面前,那天兵還不等開口求援便被火龍吞噬。
天兵天將紛紛四下逃竄,亂作一團,無數兵將躲閃不及,成了這火中的一縷亡魂。
“三味真火?”
聞伯大駭,這是傳聞只有太上道祖方能驅使的至強神火,沒想到玄都居然也能操控。
一邊留意着火龍,聞伯迅速祭出他的最強法寶,雷神錘與雷神鑿。
聞伯沒有去對付火龍,而是將目光落在依舊站在山巔的那個身影上。只見他運足神力,猛地將錘鑿相擊,一道粗大的淡藍色劫雷便自鑿尖激射而出,化作一條雷蟒,撲向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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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雷尊聞伯名震三界的絕招。
“八劫雷!”
劫雷迅捷,應聲而落,不知玄都是躲閃不及還是不屑躲閃,硬生生受了這一擊,整個人都被雷蟒吞沒。
這劫雷與那縛龍索上的雷火不可同日而語,不知有多少欲飛升天界的凡人妖魔死在這劫雷之下,號稱“神魔俱滅”。
如今見到劫雷劈在玄都身上,拚命躲避火龍的眾兵將都鬆了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他們當中最自大的那位也不會認為靠人多就能擒住太上道祖的得意弟子,若不是軍令如山,雷尊親至,哪怕是被罵作逃兵也萬萬不敢來這趟這灘渾水。
劫雷八重,一重強過一重,聞伯也斷了生擒的念頭,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幾息的工夫,八重劫雷已盡數劈在玄都身上。
聞伯的雙手在顫抖,有血絲從指縫滲出,對他而言,即使藉助這兩件法寶,施展完整的八劫雷也極為吃力。
還沒來得及開口吹捧這劫雷的強大無匹,眾天兵天將赫然發現那個本應灰飛煙滅的玄都此時依然如山嶽般挺立着。
此時玄都仍站在原地,頭髮在頭頂炸開,如同一個鳥窩,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是沒人笑得出來。
此次聞伯所率的雷部眾兵將都是幾百年來跟隨他南征北戰的舊部,也曾親眼目睹百年前聞伯修成八劫雷,將修為達到大羅金仙境界的魔頭劈得體無完膚,命喪黃泉。眾兵將本以為聖人之下無人扛得住這八劫雷,眼前這人卻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八景宮首席大弟子——玄都法師。
“不可能!”聞伯大驚,他對他的手段很有信心,即便是玄都,也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抗下八劫雷。
“雷尊,您看他身上!”一名神將提醒道。
聞伯定睛,發現不知何時,玄都身上居然多了一層血紅色的鎧甲,若隱若現,像一層薄膜覆在玄都身上。
“你還護着我呢。”
玄都摸着胸口的血甲,露出一絲苦笑,隨後抬起頭看着驚詫的眾人,輕聲道:“婉兒,看我替你報仇!”
只見玄都一舉手,原本扛在黃巾力士肩上的上寶沁金耙如同乳燕歸巢,掙脫開束縛,飛回到玄都手上,頓時光華大盛。
“玄都,我等受天帝之命前來勸降,你若負隅頑抗,那便是與天帝作對!”聞伯高聲叫道,手中雷神錘雷神鑿早已收起,八劫雷剛猛無鑄,但損耗極大,每施展一次便要修養數日,雷尊自知玄都修為深厚,一出手便是最強殺招,沒想到仍不能將其降伏。
“與天帝作對?”
玄都喃喃自語,語氣中儘是不屑,“我不是跟他作對,我要宰了他!”
語罷,只見他雙手猛地在釘耙上一抹,一道血線沿着釘耙鋪散開來,釘耙瞬間變成了可怖的血紅色。
“擋我者死!”
一聲長嘯,玄都手中的血色釘耙化為巨龍之爪,直奔聞伯,數百雷部兵將趕忙結陣抵擋,卻被這血色釘耙如同摧枯拉朽般瞬間擊潰,近百名雷部兵將命喪當場,墜落雲端。
“撤!”
雷尊大駭,高呼一聲,便要退避。
可惜不等轉身,血色釘耙已到了身前。
“劫雷盾!”
聞伯低喝一聲,抬手已施展出最強的防禦仙法,只見他周身立馬閃爍起無數淡藍色的雷火,化作一面圓盾,擋在他身後。
雖有雷盾護身,但聞伯沒有想過要與玄都拼個生死,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活着更要緊的了,而且,他除去了弒神魔族的餘孽,已經是大功一件,足以向天帝交差。
聞伯捏起雷遁法訣剛要施展遁法,突然胸口一痛,緩緩低頭,便見到幾根紅色的尖刺已從胸口刺出,血流如注。
聞伯瞪大了雙眼,看着夢寐以求的神兵刺穿自己的身體,臉上的驚駭彷彿凝固了一般,想不到上品仙法劫雷盾在上寶沁金耙面前,居然連一息的工夫都抵擋不了,這不可能!
除非是……
“弒……神……血……”
聞伯嘴裏迸出這幾個字后,整個身軀便化作飛灰消散在玄都面前。
正如聞伯所想,在弒神血的加持下,這上寶沁金鈀儼然已成了天地間的至強兇器,任何仙法在它面前都形同虛設,不堪一擊。
見聞伯都抗不住玄都一擊,雷部眾兵將如同受驚的鳥雀,慌不擇路,各自逃竄,天上籠罩的層層密雲終於散去。
對待其他兵將,玄都沒有趕盡殺絕,半空中默默回望了一眼遠處的一個村落,玄都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轉過頭,雙眼又佈滿殺意,只見他倒提寶耙,御起長風,直奔天門而去。